难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
2001-11-25赵浩生
听惯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口头禅,迎接着“八十”的到来,实在使人感到亦喜亦愧。喜在自己蠢活了80个年头,愧在年届80一无所成。
这80年来,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勉强值得一提的,也许就是写了些东西。借用新闻界一位前辈的诗句就是“一任文章白了少年头。”为了迎接80的到来,我也决心写点儿东西,秀才人情聊以自慰。
写什么,怎么写,让我大费心思。写自传,太啰嗦;等人写评传,自觉尚不够资格。在怎么写的问题上,口述请人记录最为简便,这适用于老弱病残和不惯于写作的人,我还不甘于此。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动手,以片断叙述的方式写一本回忆录。
我虽然爱看回忆录,鼓励别人写回忆录,但等到自己写回忆录时,却感到谈何容易。第一个问题是有没有写的必要,第二个问题是读者会不会感兴趣。我曾就教于一位朋友,他给我说了一个故事:
有两个退休的老头儿,闲来无事,计划结伴做一次长途旅行。他们租了一部汽车(在美国可以自己租车开,开车没有年龄限制),从A城到B城,长途漫漫。为了解除旅途的寂寞,老头儿甲提议他们轮流开车,轮流讲自己一生的故事。老头儿甲先开始,一边讲一边开车。他越讲越激动,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泣不成声。他一口气讲了几个钟头,直到声嘶力竭,停车稍息换班时,他发现身边的乙老头儿居然酣睡如泥,老头儿甲大失所望。轮到老头儿乙开车时,老头儿甲告诉他,老头儿乙不必讲故事,他也要大睡一觉。
朋友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显然是不赞成我写,他认为一个人自己的回忆,别人未必感兴趣。他的故事像一盆冷水浇顶,虽没有熄灭我写回忆录的热情,但也提醒我落笔一定要小心,在正式落笔之前要经过一番心理上的酝酿。
我首先考虑的是这本书的定名。1999年我回国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50周年大庆,曾摘取李后主的名句“四十年来家国”以《五十年来家国》为题写了一篇长文发表在《人民日报》和香港《大公报》上,又以此为题接受北京电视台的采访,在国庆节前夕播出。这一次,作为这本回忆录的书名,我又在此基础上加上30年,定名为《八十年来家国》。
80年,对于我自己来说是一段悠悠岁月,但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白驹过隙。以历史作背景看,这80年的确是一个翻天覆地、充满变革的大时代,我自己也是这个大时代中的一个小人物。我曾在这个充满变革的大时代中颠簸流离,也有幸置身于许多历史性的场面中充当一名目击者、参与者和记录者。
这是一本回忆录,我自己是主角,是自己写自己,一不小心就可能流入自吹自擂。为了避免这个毛病,我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就是力求真实、平实,实话实说。涉及别人时,我的原则是以春秋责备贤者的态度去臧否人物,绝不失其温柔敦厚。
我虽然自叹自己年届80一事无成,但仍觉得幸运之神对我不薄。我尚清楚地记得中年之后我最大的悲哀恐怕是今生今世再不能回到中国这个我生长过的地方了。我不能想象在垂垂之年因思乡怀故而在感情上可能受到的煎熬。1973年,在我年过50、去国24年之后,我竟然又回到了我的故乡。从那时起,到我握笔的此刻,已经过去了27年,以每年三次计,回国已有81次之多。这是我整个生命的三分之一,是最值得记忆的珍贵岁月。
悠悠80载,从出生到成长,从国内到国外。男儿有鸿鹄之志,但树高千丈,落叶一定要归根。如今我蠢度了80个春秋,精神体力还可以使我不断飘然往返于太平洋两岸,借用曹禺先生送我的一个墨宝佳句——“一点浩然气,快哉万里风”。我自己的感受是:“难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但愿《八十年来家国》只是我的回忆录的首卷。来日方长,还有更美好的日子可待,还有更精彩的文章可写!
(本文摘自作者为《八十年来家国》一书所写的序言)
《八十年来家国——赵浩生回忆录》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9定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