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以来中国内地及港台文物市场扫描
2001-06-14台湾:熊宜敬
台湾:熊宜敬
编者按:熊宜敬先生关于民初以降中国文物市场的解读,使我们读到了这个时期中国古玩收藏市场生动的一页,不足的是,此文对于20世纪后半叶中国内地文物市场显得轻描淡写。这一点,大可不必苛求于作者,也许他对于新中国建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内地蓬勃发展的古玩收藏市场并不十分了解。今摘录此文于此,只希望大家对于中国文物市场近一个世纪以来的发展多些认知,进而多一些思考和借鉴。
清末民初,世道纷扰,乱象丛生,但也因封建垮台,华洋杂处,使民间中国古玩市场,在这种特异的氛围中形成并兴盛起来。
清末民初中国古玩大风吹
一方面由于清廷退位,自逊帝以降,末代宦官朝臣及内廷奴婢杂役,莫不或盗或偷,将宫中珍宝或多或少地向外贱卖 ;另一方面,失势的落魄皇亲贵族,在缺乏谋生技能只能坐吃山空的情况下,只有将家藏古玩文物变卖求现,有的干脆自己开起古玩铺。如此一来,造就了清末民初书画文物市场极为活络的荣景。
由于过去这些属于宫廷御用的摆设或达官贵胄才能拥有的宝贝,一股脑儿地大量散佚民间,自然使中国各地及世界各国买主趋之若鹜,许多至今犹享盛名的大收藏家和大古董经纪商,都在这段时期因缘际会而崛起。而书画文物交易最热络的的地区,都聚集在当时“租界”发达的大城市,如北方的北平、天津、沈阳、济南,南方的上海、武汉等,这些“租界”所在,全是十里洋场、夜夜笙歌的销金窟,洋商洋官、华人买办、民国政要、暴发财主等全是古玩市场的大金主、大买家。
清末民初的的文物市场盛况,比历史上北宋末期及明代中晚期的两次文物市场高峰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大的不同是内廷珍宝的大量释出与洋人参与收购两大因素,使得文物市场各类品项百花齐放,从陶瓷到书画,从青铜到珠宝,还有各色文房杂项,都各有客层,各有卖点。相较之下,北宋末期和明朝中晚期以书画项目为主导的规模,就显得阵势弱了一大截。
动荡不安的年代,社会现象也就更加千奇百怪,20世纪初的古玩文物市场,就这样畸形地发展开来,一直到20世纪40年代,许多收藏家、古董商也是不分中外地大发文物财,这些名噪一时的市场大亨,收藏品味及收藏内容的影响力至今不衰,在他们身上发生的多少古玩旧事趣闻,也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
收藏家与经纪商各显神通
想当年,古玩店、串货场、挂货铺,吸引了多少买主,造就了多少行家,哪儿有宝,哪儿就热闹,当然,少不了假货赝品挑战买主眼力的故事。这段时间,细数中外大收藏家、大经纪商,那可真是“门缝里吹喇叭,名声在外”,各个不含糊。
在那个各显神通的时代,北京比较有名的大古董商先后有常惠川、萧书农、岳彬、赵佩齐、孙秋、王栋廷、崔耀庭……上海则有仇焱之、戴福保、洪玉琳……此外,中国古董商也有“跨国经营”的情形出现,就是名气响亮的“卢吴公司”,由卢芹斋(C.T.Loo)掌理,上海经理吴启周负责在中国各地找货,业务最盛时横跨中国、巴黎、纽约等欧、美、亚三洲,规模与日本山中商会相埒。
而国外专营中国文物的除了日本山中商会外,日本山龙泉堂也很早就进入中国收货 ;英国大卫德基金会的珍藏,也几乎是由大卫德爵士於此时期在中国所搜罗 ;此外,曾经担任过故宫博物院开院时期鉴定委员的美籍中国文物专家福开森(John Calvin Fenguson)也活跃于当时的中国文物市场 ;而瑞士著名的中国文物大藏家鲍尔(Baur),则是卢吴公司与日本山中商会争相“服务”的对象 ;中国本地收藏家,除了兼具古董商角色者外,以收藏明清官窑瓷器知名的当属北京懋业银行负责人沈吉甫及上海中南银行总裁胡惠春(J.M.Hu ),及上海以书画收藏知名的吴湖帆、庞元济、张珩、钱镜塘等人。
1949年新中国建立后,内地文物市场基本销声匿迹,许多人事物资不是隐藏起来,就是移出大陆。移出者大致上可分三条路线 :一是部分收藏家移民至以纽约、伦敦为主的欧美地区,成为早期苏富比、佳士得欧美地区中国文物拍场的主要货源之一。二是就近迁往香港。引领香港文物收藏风气及市场品味的收藏家或经纪商,多数来自上海,如仇焱之、胡惠春、赵从衍等。三是随国民政府迁台。为数不少且学养均佳的艺文书画界菁英,他们与不少国民党政要皆富收藏,因而形成了20世纪50年代起约20年台湾美术运动及艺术文物市场以书画为主轴的氛围。
在中国内地,“文革”之中有许多文物被作为“四旧”扫掉了,有些则被没入文博单位 ;不过,也有些文物经过主人刻意隐藏而逃过一劫。这类幸存的文物与大陆开放后“退赔”给藏家的文物,就成了目前大陆书画文物市场的重要货源之一。
敏求精舍为华人收藏团体先声
民国时期,上海是中国文物市场的主要集散地。新中国建立后,香港逐渐成了接续上海古玩文物市集的重镇,加上胡惠春、仇焱之等将老上海藏家、古董商的品味带到香港,形成了香港早年的收藏取向极具“上海”味儿。
由于香港是国际自由港,西方经济行为早已运作成熟,中国文物市场很快在香港步上正轨,古玩商贾及收藏家日益增多。1960年,香港“敏求精舍”成立,这个以收藏家为组成分子的文物收藏雅集,聚集了来自上海、广东及沿海一带的著名收藏家,品味及眼光和研究精神,开启了20世纪后半期华人收藏团体的先声。
敏求精舍成员多数来自大陆,且在大陆时期就已开始收藏,整体的品味极为整齐,尤其弥漫浓郁的“海上遗风”。成员较知名者如上海人“暂得楼”胡惠春以官窑瓷器收藏著名,潮州人“茶具博物馆”创办人罗桂祥,收藏明式家具闻名的叶 义,古书画收藏家黄保曦,经营利荣酒店的广东人“北山堂”利荣,从事暖水壶生意的上海人范甲,收藏鼻烟壶的皮肤科名医邓仲安,“德帆楼”后人叶承耀,日本柯达相机香港代理商袁勃、光华船务公司负责人有“船王”之称的赵从衍……
1973年,苏富比开始在香港举行中国文物拍卖,就是相中了以敏求精舍为主导的香港书画文物市场,很自然的,敏求精舍成员们也就成为香港苏富比买货与出货的最重要支持群,也因此使香港中国文物市场规模快速扩大,而成为中国文物艺术品的最大集散地。
1979年年底,香港又成立了另一个收藏团体“求知雅集”,除少数成员与敏求精舍重叠外(如罗桂祥、邓仲安),多数是香港“本土”藏家或经纪商,有别于敏求的“大陆余韵”。求知雅集的成员和收藏品项就显得比较年轻、多元,成员较知名者有至今仍活跃拍场的经纪商张宗宪、收藏近代书画与瓷器的杨永德、瓷器藏家曲桂流、书画藏家梁义、收藏照相机的陈烘、天民楼主人葛士翘、大千挚友燕笙波……
虽然,香港敏求精舍成员多已凋零,求知雅集成员也物换星移,但这样的收藏团体组织模式,也影响了台湾文物圈的生态。
台湾新兴藏家渐露锋芒
其实,台湾书画文物的收藏风气自1949年后即并停歇。渡海来台的书画家、国民党政要乃至台籍耆宿,许多都富于收藏。如渡海三家张大千“大风堂”、溥心畲“寒玉堂”、黄君璧“白云堂”就是早年艺术家兼收藏家的代表 ;国民党政要如张群、张学良、罗家伦、何应钦、李石曾、王雪艇也都富于收藏 ;台籍耆宿则以“兰千山馆”林柏寿、板桥林家林宗毅知名。不过,台湾早年收藏文物情况较为私密,直至20世纪70年代后期,随着台湾经济的发展,较多的企业家开始投入艺术文物领域,台湾的收藏风气才正式浮上台面。较知名的包括成立国泰美术馆的蔡辰男、鸿禧美术馆创办人张添根、远东航空老板胡侗清、中华文物学会创办人蔡一鸣、皮肤科医师杨俊雄、中华彩印副董事长侯褅华、寄畅园负责人张允中……
随着日本因泡沫经济淡出国际拍卖市场,台湾经济急速成长下的艺术收藏风气蓬勃发展,台湾新兴藏家迅速崛起,继而取代了日本在拍卖场上的原有锋芒,台湾藏家买主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成为拍卖公司在全球中国书画文物拍场的豪客,也带动了台湾文物收藏环境的大步向前。
清骣、聚英展露台湾收藏实力
1992年9月,在蔡一鸣、蔡辰男、陈启斌、徐政夫等的筹划下,一个依循敏求精舍模式而规模更大的收藏家联谊组织——清骣雅集在台北成立,引领出台湾企业投入文物收藏的风潮。1995年8月台北历史博物馆的首次会员展,同年10月移师北京故宫的“清骣雅集收藏文物精品展”,引起海峡两岸艺术文物界极大回响,1998年6月,第二次会员展在鸿禧美术馆展出,许多拍场名件一一现身,台湾文物收藏的实力。一览无遗,“清骣雅集》这块招牌,也就成了华人艺术文物圈的顶级象征。
随着清骣雅集成员收藏取向的不断“世界性”,无形中也拓展了会员们在艺术欣赏上的视野。清骣雅集的功能性,已明显的与敏求精舍较为静态地切磋研究有所不同,而是更积极地跟着时代脚步,将企业收藏家的爆发力化作带动社会艺术文化环境向上提升的助力。
台湾艺术文物市场的商机,无疑也吸引了不肖分子的觊 觎,市集摊商乃至部分店家为迎合市场需求,伪作赝品铺天 盖地而来,从古玉到瓷器,从石雕到杂项,从书画到青铜……各式各样的假货倾巢而出 ;文物商家良莠不齐,连文物学会也遭渗透,以假卖真打乱喜好文物者的兴致,穿凿附会搞得正派经营商家无所适从 ;文物市场歪风侵袭,已使不少有心进入收藏领域者望之却步。
1999年8月,台湾七家顶级古董经纪商结合了苏富比、佳士得两家拍卖公司,决定为扼阻文物市场乱象尽力,成立了封闭性的文物团体“聚英雅集”,挥别过去单打独斗方式,以团体力量利用办展及演讲方式要为台湾文物市场乱象正本清源,并向外拓展国际商机。
这点,相较于香港求知雅集,功能性上又略高一筹,这个模式再向民国时期的上海地区搜寻,倒有点类近上海“六公司”的组织。上海“六公司”,是由上海六大古董商仇焱之、戴福保、张仲英、张雪耕、洪玉琳、管复初合组,目的是为了集结眼力及财力,对抗当时势力庞大多金的外籍古董商或商会,也兼具维护中国文物不至外流过多的抱负。
“聚英雅集”的成立,除了具有积极导向和提升台湾文物市场水准的意义之外,也因此而集结展现了台湾古董商的雄厚实力。1999年的首次展出,除令国人惊艳外,名声也传至国外,2000年冬季举行的第二次展览,已有不少外籍大古董商积极洽询,对“聚英雅集”实力的重视可见一斑。
“清骣雅集”的成立与展出,在显现成员的收藏实力之外,也为广大爱好文物艺术者提供了欣赏珍品和引领收藏兴趣的良机 ;“聚英雅集”的出现,除了以精品杰作提供收藏者赏鉴标准的参考外,更积极的意义是盼能促使台湾文物市场良币驱逐劣币,而更大的愿望则是凭藉实力告知国际上的中国文物藏家和古董商,重视台湾这个据点,从而提升台湾文物市场的重要性。
或许有人会认为“清骣雅集”和“聚英雅集”的展出与示范,只是有钱人的游戏,但从另一角度审视,却也因此凸显了中国文物精品的价值,从而了解中国文物的等级、价格的高低差别所在,不也是一种重要的学习,不也可以祛除多数“贪便宜”妄想以低价购藏精品以致于上当受骗的迷思吗?(据台湾《典藏》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