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送知识的地方
2001-06-14胡仄佳
胡仄佳
儿子上的小学近家,占地面积大,景也好,最好的是这学校的气氛,教室里挂满了孩子们的手工和绘画作品,犹如一座现代艺术博物馆。孩子们上课不用坐得端庄,学习、玩耍水乳交融,更接近孩子们活泼的天性。老师是大朋友风度,难得黑脸秋风。儿子每天高高兴兴去上学,放学也不愿马上回家,疯得像个小猴子似的,总要在游戏场上蘑菇好半天。之后他不是约小朋友到家里玩,就是去别人家继续作乐,天天如此。看儿子玩得那么开心,不免想起自己乐趣不多的童年来。现代中国儿童,书也读得辛苦,长大后能否有好前途也是个未知数,竞争太激烈!哪像新西兰孩子的童年,是真童年,像鸟儿般无忧无虑的快活。
春来冬去,大儿子上了中学,小儿子满五岁又进了这所学校,每天送儿子去学校,我便学着尽力帮助学校,别的家长们做得更多,比如揽下卖午餐的活儿,辅导孩子们认字学习什么的。每当收到要求各类帮助的通知单时,家长们总是积极在上面画钩打圈,总有适合自己干的事。我会的事在美术范围里,帮助孩子们绘画很好玩,而他们的神来之笔,却令自己暗地里羞愧。
第一次收到学校即将举行拍卖的通知,一时想不出家中有什么东西可以捐献?最后决定参加拍卖就是。捐不出但可以买点什么,道理还是——样的。黄昏前到达学校的草坪上,先买一杯红酒,随处站坐,就付出了我们第一笔小捐款。教室里摆满了小件物品,成册的拍卖目录上按号码标明物件名称,买主记下自己中意东西的号码,就等着竞争了。
家长们捐出的东西很丰富,二手书堆积如山,几十分一两块钱就能买到。玩具也不少,大部分是用过的,孩子们照样喜欢。也有艺术品如版画、油画出卖,而天文望远镜、巧克力、圣诞礼品篮和各色盆景植物非常抢眼,说来它们都是值几个钱的。滑稽的人捐出一包神巫之物,封得严实令人十分好奇,包装说明保证谁得到它,谁就会得到爱情!另有些捐赠不易展示,比如心脏专科医生提供的一份检查单,大富人家捐出的意大利度假屋、好几条私人帆船游艇等等,只好以文字说明。度假屋拍卖中标者需自费到欧洲,然后免费享用此屋一周!游艇中标者可以带全家到海上游玩一天。捐献者中标者都付出了费用,学校受益,而最终受益者是孩子和将来上学的孩子们。
主持拍卖的人也是家长,像模像样的一嗓子呐喊,拍卖便激烈开始,也像玩似的,两个多小时的拍卖下来,竟然筹集到两万六千块钱!半年后,这笔钱变成了学校的大礼堂和图书馆。
一年后,学校再次举行新的筹款活动,这次是音乐会,表演者包括新西兰顶尖歌手戴维·祷本(Dave Dobbyn)和几个奥克兰摇滚乐队。老师照例发下通知,发动每个家长积极售票,以每人卖出十张为好!票不算太贵,二十元一张,我却只卖掉四张,肯定是成绩最差的。演出那天人群一拨拨地拥进场,就知道自己努力不够,好在学校并无强求之意,卖多少票都可以交差。
音乐会那天是好天!学校球场相当大,铁丝网简单围起来,听众就乖乖从小门入场。一辆大货车放下侧门便是高高的舞台,左右两辆吊车臂挂音响和照明设备。一切都齐了。现代摇滚乐和孩子们的表演穿插,像这夏末阳光,温暖但不过分,不少人便挤到台前随着韵律摇晃起来。这是为了学校和孩子们,到场的家庭和这音乐,展示出浓烈的现代色彩,心情是欢快轻松的。遗憾的是演出看到一半我不得不离去,还有别的聚会不好爽约。音乐之声穿过好几条街,渐渐消失在时空中。
这次音乐会筹集到两万三千块钱!学校用部分钱再建了两间教室,余款将全部投放在学生们的艺术运动方面。现代物质社会金钱太重要,没钱的学校存活艰难,只要看看奥克兰南部的许多学校,就明白这点。不由得庆幸我的两个孩子的学校生涯、童年快活,说他们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他们却不信!
打破学校快乐平衡的,是小儿子同班的艾滋病带菌男孩,也是五岁的年纪。在教育法和隐私法的保护下,这男孩与我的儿子同学将近半年,没有任何家长知道他的异常,如果不足因两个被他咬的同学必须做检查,报纸又登出他的照片和文字报道的话,家长们仍然被蒙在鼓里,生气又紧张的心情真是难以叙说。
读到有关这个孩子的报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孩子们天天在—起学习玩耍,免不了磕磕碰碰,万一被感染就惨了!尤其是学校没公开他的事,家长们处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既意识不到自己的孩子面临潜在的危险,就算遇到意外也不懂该如何处理。内心深处更可怜那孩子,只要设身处地把他想像成自己的儿子就够了。孩子的父亲十五年前因摩托车事故输血被感染,不知情的丈夫又传染给了妻子,母亲再遗传给孩子。孩子的父亲已去世,做母亲的心里不知有多悲哀?挨个的—家人都逃不过死,她仍希望儿子能有童年和学习的欢快,这点希望不过分还极其惨然!
虽然艾滋病是通过血液和性交两个途径传染,病孩子在校学习通常对他人无碍。事发之后,还是有相当数量的家长表示,要把自己的孩子转到其他学校。家长们窃窃私语,人们有保护自己孩子的本能和权利,更多的家长耐住性子等待即将召开的家长会议,等待专家到场讲解。我感到生气的是,当这个消息已被彻底曝光。校方、卫生部门和政府反应迟钝,不理会家长们的迫切要求,难道他们不明白家长们需要的是及时的安抚、理解和具体指导吗?
对我来说,让儿子转学得到的只是心理上的安全感!这个世界没有一寸空间是绝对干净的,不知有多少危险隐藏在我们周围,只要活着,呼吸与接触就是必需。为这所学校付出了很多的家长们,我看也不会整体盲目害怕到要驱赶艾滋病孩的地步!至少在我就不想简单逃避,逃就逃得过去吗?需要思考的东西很多,人既然有受保护受教育的权利,也该有理解同情宽容的胸怀,只有这样的勇气和科学态度,才能使人正视生存与死亡,否则我将生活在地狱之中,每分每秒尽是恐惧。这是我的选择!
我的童年早已过去,教育却一刻也没停止过。孩子的学校是我所爱所梦想的地方,和孩子一起我也在享受它的美好,同时接受铺天盖地的新知识,学着一起应付抵挡前人不知的灾难疾病,保护自己和孩子,一起学那个简单的字:爱!
(邱宜友摘自《风筝飞过伦敦城》,
花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