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我这半辈子抽噎
2001-06-14叶黎侬
叶黎侬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场变故,我如今该是个踌躇满志的美术家或设计师什么的了。我的美术天赋初露端倪是在儿时——参加过全国少儿绘画比赛。换句话说,我有此爱好。人活着有爱好,多好。
那年是怎么看上她的,我也不多说了。总之,我认定,我和她在一起将拥有享用不尽的人生盛宴。而那时我除了对未来充满憧憬外,一无所有。年轻是如此美好啊!年轻也如此不可思议:不久,我们打了一个赌,赌注的代价不菲。我们竟以某桩事的胜负,来决定这份姻缘的最后归宿。
事情的起因极其琐碎。基本情况是,本市一家企业正在征集商标图案,我投稿应征了。我想我当时向她说起的神情一定眉飞色舞成竹在胸。理由是我用全部的身心投入了这次创作设计。
而她觉得投入很大代价的创作未必能成功,有时候随意的一抹便成永恒,就像天边的彩虹自自然然。她并且列举了许多名人的例子。
我则死心眼地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即使是灵感也需靠长久的积累。动辄就以名人为例或说些豪言壮语,是那个时代感染给我们的毛病,以致我们从来不看一看自己站在何处。尽管我们各执一词,但本质上如出一辙。争强好胜的我们,容易走极端,最后便引出打赌。我们庄严地约定:如果我的设计作品被通知录用,她就做我的新娘;反之,我们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欧·亨利在《麦琪的礼物》中说:“我的拙笔在这里向读者叙述了一个没有曲折、不足为奇的故事:那两个住在一间公寓里的笨孩子,极不聪明地为了对方牺牲了他们家里最宝贵的东西。但是,他们两个是最聪明的。他们就是麦琪。”而我们呢?我们没有为对方牺牲什么,我们只是为鲁莽的年轻牺牲了来之不易的爱情!我们当然不是麦琪了。
后来,投稿石沉大海,毫无消息。我与她便按照约定分手了。挥一挥衣袖是极其沉重和无奈的。
也许她是聪明的,结果证明了我的能力或水平是远不能依靠的。我不是堤坝,我不是大树。
我也对所谓的美术天赋产生了怀疑,对自己是这块料的信念由此动摇。我不是缺乏所谓的自信。实在的,自信也必须在适宜的土壤之中方可生存。我是否应该重新考虑我要奋斗的目标?向何处发展,这是一,个值得三思的问题。在命运的转折关头,人人都有了丹麦王子式的犹豫和苦痛。
就这样,我的人生走向改变了。我大病一场,明白“改变”是最难的事。年轻的弱点,没有比在这种时候更为明显地暴露了。
当我再次跨出家门时,我摇摇晃晃不得不扶住门框借力。
我把作画的工具和美术方面的书籍、资料统统送了别人。我是一个零了。
以后,我找了份工作,滥竽充数。再以后,我去报考某人学中文系。再再以后,毕业工作,挈妇将雏,在单位和家庭间来回奔忙,遑论事业、爱好。日子过得也算平静。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2001年1月的一天,我到本市某企业购买电子配件用于家电修理。这家企业就是当年征集商标设计稿的那家工厂,现在已更名为公司鸟枪换炮了。为一台扔在垃圾箱里都未必有人捡的破电视机,我还得不远数十里骑车到郊外购零件,修修补补,企望它发挥余热高唱夕阳红。
我去开票付钱,然后拿到了产品。产品上的商标赫然呈现眼前,我目瞪口呆!那商标就是我23岁时的作品!问知情人,原来那商标从1986年开始一直使用到了现在,整整使用了15年了。而我一无所知。
依然想起欧·亨利在《麦琪的礼物》中所说的话:“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其中抽噎占主导地位。”
我为我们夭折的爱情抽噎。
我为这半辈子抽噎。
我更为我们曾经的年轻而抽噎。
(赵永刚摘自《中国青年》200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