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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孩子,你不该失学在家

2000-06-14

中外文摘 2000年21期
关键词:户口上学阿姨

本刊记者/刘 鸣

本文的主人官颖,12岁,可爱、活泼、健康。她本来应该像北京成千上万要强上进的少女一样,升入中学,在那里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同时也在那里打下良好的文化基础,实现最终的梦想。按说,这并不难,相反如果不那样倒让人感到蹊跷,可生活偏偏如此复杂,家在全国人民议政中心的人民大会堂仅几百米之遥的小官颖确实失学了。当记者通过有线电视台的一位编导找到这位小姑娘时,小官颖一口气提出了好几个为什么?记者叔叔,我的爸爸是北京市人,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为什么我没有权力在北京读中学?国家不是说所有孩子都应享受九年的义务教育,我为什么没有这个权力?听说只有在北京和上海才有这种情况,为什么?……为什么?小官颖一连串的为什么,被她的爸爸官月先生打断了,他陪着笑脸说:“记者先生,您别介意,这孩子是急的,她看着一起从小学毕业的同学高高兴兴走进中学,心里难受啊!”遭到爸爸的抢白,小官颖不吱声了,她的眼圈有些发红,表情也有些不自在。这些问题,失学在家的小官颖问过爸爸无数次了,也问过自己的老师,也许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更准确一些说,在官颖及她的爸爸妈妈所生活的阶层里,没有人有权力回答她。他们太普通了,以至于普通得不太值得被执权者关注。

实际上,一个以优异成绩小学毕业后的北京女孩没有学上的问题是不该被忽略的,尽管所有可以给小官颖“开绿灯”的职能部门都有貌似很合乎逻辑的将小宫颖拒之学校之外的政策、规则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理由,但是在我们美丽的首都北京,有意或者无意剥夺一个小姑娘读书的权力,总该引起人们的深思!小官颖如果是我们自己的孩子该怎办?

从一年级到小学毕业一直是“三好学生”的小官颖的家,爸爸官月在一家公司当司机,每月八百块钱;妈妈在一家饭店当保洁工,每月三百余元,他们没有有权势的朋友,自己更不用说,他们也没有钱,母女俩没有北京户口,可是他们还希望自己的爱女能上学,真难啊!官月先生在谈到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时,显得很无奈,言谈中,他为了小官颖的户口问题,可谓绞尽脑汁,但最终也因为人微言轻,不了了之。说起来,官月先生的爱人马秀荣女士原来是北京通州区(原通县)人,1980年因为父亲突然患脑淤血半身不遂,还当姑娘的马秀荣为了解决家庭困难,到河北保定省四建六分公司接替父亲做了个油漆工,也是为了能照顾通县家里半身不遂的父亲,马秀荣找了个北京对像。这样,马秀荣和官月先生在北京组建了家庭。不久,生下小官颖,产假后,由于建筑公司流动性很大,马秀荣身体也不好,再说丈夫官月也不能同时照顾幼小的官颖和自己多病的岳父,因而马秀荣便一直留在北京,她只能把北京当作自己的家,她的丈夫和父亲不都在北京吗?这是1987年的事。开始马秀荣每月交给公司50元钱,以保留自己的公职,到1995年公司不同意其再这样,将马秀荣开除。当时,官颖还小,他们一家所面临的问题也只是经济上的,生活虽然也有些拮据,但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十米内的小平房里,也算是其乐融融。

(三)

有一点同为父母的官月和马秀荣不同于其他父母亲,即小官颖的成长给他们带来的不是快乐的幸福和憧憬,而是忧虑和担心。前文说过,官月夫妇太普通了,他们自己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马秀荣女士甚至都很自卑,她说:“为了不影响孩子的成长,我和官月达成协议,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告诉官颖的户口不在北京,让她像北京所有的孩子一样。”

笔者有些惊讶。“也就是说,你们俩口子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达十二年?”不善言辞的马秀荣点点头。说这些话时,正在写作业的小官颖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瞅着妈妈,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从此,她也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再也没有回到作业上去。

“这样做值得吗?有的父母亲为了让孩子更适应环境,过早把某种‘缺陷告诉他们。”

“我认为值得。我就很自卑,表面上我和这里的人没什么不同,可我从来就没把自己看成北京市的一员,所以,我不想让孩子过早承担她不能理解的事物。这些年来,我和老师商量好了,凡是学校按规定的学杂费,我都让官颖自己带到学校,作为借读那份钱,我私下给老师。这些年来,我非常感谢那些善良的老师,她们也一直帮我守着这个‘秘密。记者先生,您想想,如果老师也这样费尽心机帮助我,那一定有她的道理。”

这个“秘密”最终还是没守住。三个月前,小官颖还是知道了她这个全优生原来和同学们不一样。至于哪儿不一样,除了不能像其他同学正常升人中学以外,她也说不出来。官颖在回忆爸爸妈妈告诉她暂时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升入她心仪的中学时,对笔者说:“我只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五,爸爸和妈妈很严肃地告诉我,让我有个准备;我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考中学,至于为什么,他们也讲不清,只是说我没有北京户口,我们家也没有足够的钱。当时,我就哭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我的脑子真是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真没劲,如果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读书上学,那还有什么意思,我对爸爸说,我真想死,要不我就去当尼姑。说完我就有些后悔,因为我看到爸爸和妈妈在流眼泪,那天,我没有一点心思看书,很早就躺在床上,就这样一直在被窝儿里流眼泪。过了两天,我去上学,不管怎么说,总要参加毕业考试吧。我把自己的情况和班上要好的同学讲了,他们都很同情我,没有太大的反应,也许,他们也像爸爸妈妈和我的老师一样,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是瞒着我一个人。我没有想法,就这样往前走吧,心想,到时我总会有学上的。”

讲这些时,小官颖的情绪好像很稳定。笔者问:“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这样,失学在家,说句心里话,我是个比较开朗的女孩,可是我还是不好意思在胡同里遇见我的同学,那些知道我情况的不会问,可是比我小的,或者其他年级的同学见到我总是问我考进了哪所中学,我不得不鼓足勇气告诉他们,我没有上学,我在家里自学。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们当然不懂,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懂我为什么没有学上。现在我天天在魏阿姨那里读书……”

小官颖有些讲不下去了。

官月先生唉声叹气地说:“官颖现在也读书,只是不在学校的课堂里。”

原来,官月好心的同事听到小官颖的事后,心里也是非常焦急,算是权宜之计吧,让自己怀孕在家的妻子先辅导官颖。同事的妻子就是小官颖说的魏阿姨。笔者本来想去采访这位好心的魏阿姨,可据官月先生讲,虽然暂时没有学上,小官颖在魏阿姨那里学了很多知识,她的学习进度比同学期孩子几乎快了一倍,她虽然很开心,可是这种情况马上就要终止了,因为好心的魏阿姨10月底就要分娩了。笔者能想象出来,这位不曾谋面的魏阿姨肯定有一个高贵的灵魂,她拖着十个月的身孕,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官颖所做的一切,其行为实际上已经超出辅导教师的范畴,这种闪光的人格和对弱者的关爱,使得官月感到友谊的温暖;告诉马秀荣女士只要心里有爱,人和人之间就是平等的;让稍显幼稚的小官颖再问“为什么”的时候,多一些思考。像魏阿姨这样的好人,还是有的,官颖小学班主任也表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帮助小官颖获得一些语文知识。但是,渴望上学的小官颖是贪婪的,她想要一片和小伙伴们共同拥有的蓝天,想要一个在洒满阳光的教室里的一个普通座位,想聆听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这些,谁又有能给她呢?

“户口”(准确说是孩子上学的事)像座山一样,几乎压垮了官月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多年来,官月先生为了孩子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也可谓使绝了办法。当初,他为了能解决小官颖的户口,特向自己的单位申请将自己除名,将自己的档案放在街道办事处,把自己变成一个无业人员的最终目的,就是想把自己的北京户口和妻子的保定户口对换,以便让小官颖能像一个真正的北京学生那样享受应该享受的待遇。至于,不是北京人就不能享受的待遇,官月先生也讲不清,他也知道,你如果有北京市的正式户口,在同样的分数线上,外地的学生可能永远失去机会,而北京的学生就能享受到某些优惠政策,从而得到人生的第一个机会……当然,得到机会的学生和失去机会的学生都知道这不公平,但是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呢?解决只有靠将来了。导致官月先生不遗余力为孩子的北京户口“奋斗”,不能说没有争取权力的因素,毫无疑问,他也在权衡利弊,他甚至也想和自己挚爱的妻子来一场“离婚大战”,当然是假的,只要法院能把小官颖判给她,孩子的北京户口就解决了,可是一打听,这个“漏洞”早就被堵上了,你可以离婚,也可以把孩子判给你,但是对不起,想解决孩子的户口也行,但要等到一方结婚以后。显然,这个想法实行不通。关键之刻,家庭比户口更重要。

说到此,官月倒乐了。他也感到自己的好笑。他说:“为了小宫颖上学的事,我们俩口子低三下四的,求爷爷告奶奶的,凡是有希望的部门我们都找了,我总是觉得我是北京人,我孩子上学的机会就应该在北京,老实说,他们不愿听我说,只要听说官颖的户口不在北京,就再也懒得听我把话讲完,市里,区里,公安部门,好像就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那时,官颖还小,我和她妈文化虽然不高,也能马马虎虎教教她,现在要上中学了,我‘文革那点儿底子,怎么能行?我真希望老天爷睁睁眼,帮帮我的孩子,谁不知道,没有知识的人是没有明天的。孩子倒是挺可人疼,有时倒来劝劝我和她妈,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啊!”

笔者试探着问:“如果交一定的赞助费,小官颖是不是也能有学上?”

官月说:“应该有。老实说,我们没有钱,这些收入都是明摆着,小学的赞助我还能承受,到了中学,我真有些吃不消了。另外,说句良心话,我心里也有一股劲,交得起钱和交不起钱是一回事,我不想用我女儿做交易。”

笔者有些没听懂。官月接着说:“我借钱让我女儿上学,我觉得不公平,她是我的女儿,她不在北京上学到哪上学。退一步讲,就算到保定上学,谁来照顾她,我们家在那里无亲无故,她妈妈也没有了公职,别说从情理上我想不通,从经济上也是不可能的。”

笔者问:“现在小官颖在家已经将两个月了,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没有户口,没有钱,又希望小官颖能上学,这样下去行吗?”

官月先生有些激动。“肯定是不行啊。我现在真有些陷入绝境了,没有办法,我和她妈商量过,倒是想了个万全之策,我们准备把官颖送人,什么也不要求,只希望是个家里无子女的好家庭,能够给她上户口,能保证她上学和生活的就行。我和她妈只是渴望孩子能得到同龄孩子享有的正常生活。”

真是让人大吃一惊。“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官月先生肯定地点点头。

当然,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不是官月先生的心里话。如果生活把一个正常的父亲逼到说出这等话时,口头的劝慰显然是多余的……本文截稿之时,官颖寄来一封信,这位有些苦闷的小姑娘显然和他的爸爸一样,也需要倾诉:记者叔叔:您好。上学,对于众多数孩子来说是极普通的事情,可是对于我来说,却像一个不可及的梦。

在六年级第二学期毕业考试的前夕,爸爸一字一句告诉我,说我的户口不在北京,我可能要面临失学。我当时就哭了,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哭……不过,我还算是个开朗的女孩,再说,马上就快毕业考试了,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让这件事把我的心搞乱了,还算好,毕业考试我又取得了一个优异的成绩。

考试结束后,也正像爸爸说的,我失学了。9月1日那天早晨,我眼泪汪汪看着昔日的同窗背着书包高高兴兴的结伴去上学,心里真是难受极了,因为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奇迹出现,爸爸突然告诉,“官颖,咱们的问题解决了,你可以去上学了”,但那只是我的梦想,我只能呆在家里默默地看书。

不过,总算出现了一个奇迹,没有几天,爸爸高兴地告诉我,他同事的妻子魏阿姨现因体孕呆在家里,听到我的情况后,让我暂时先在她那里学习。魏阿姨大学毕业,她的知识很多,除了音乐,中学所有的学科我都没有落下,学习进度很快,我每天早晨乘公共汽车去阿姨那里上课,晚上六点多才回家,挺累的,可是我心里很高兴,只要能上课,总是值得的。不过,眨眼间就到10月了,再过半个月我又要“失一次学”,因为魏阿姨要生小孩了。我的心里真是很急呀。爸爸妈妈也察觉到了,这些天,我感到他们的皱纹又多了,面容也有些憔悴,我也知道,爸爸妈妈都是为我上学的事而劳心啊!

我真的不想让爸爸妈妈再为我费心了,可我却没有一点办法。我尽量乖一些,我也知道,“谁都是一边受伤一边学坚强的”。通过这件事,我也应该变得坚强一些,要高高兴兴去面对,可是没有知识是无法面对未来的。

记者叔叔,我想上学,想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坐在明朗的教室里。可是这些,能实现吗?

失学在家的女孩官颖

2000年10月4日

由于为官颖授课的魏阿姨即将分娩,小官颖迫切需要热心的帮助者。官月所在单位的领导在得知他的情况后,也特许他公布单位为他工作所配备的通讯工具。手机:13501013642寻呼机:96566呼8315

(本刊热线:64037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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