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觅古随笔

西安：纪溪坪

因工作之故，年年在京小住数月。近十年来赴北京潘家园“捡漏”逾百次。每每耗时半日，次次精疲力竭，然倍感其乐。又，京城演艺圈及收藏界新朋老友众多，得暇，或应邀欢聚，或登门晤面。品茗聊天谈文论艺之余，把玩各自藏品，再结伴于潘家园觅古，心境之妙不可云云！

漫入潘家园，在“寻宝”人海之中，观其买卖者相，乃一乐也！市场内摊主神态各异：有操京腔之从旧业长者，着中式衣衫，表情凝重，目光绵和；或执核桃把玩，或捻念珠参悟，或捧古籍读史，颇似学者而非“练摊”者也。平静中，等待识货之“知音”。摊上多为明清民窑瓷器及传世玉器、杂器等，亦少有赝品混其间，地摊颇似一纸试卷等人解答。有操天津口音之摊主，购者至，即热情招呼且与之交谈，摊位上亦多为明清、民国民窑瓷器、杂器、乐器、钟表、玉器等，仿品几近半，全凭购者之眼。若质疑询之，均以“老东西”三字做答。又有操各地语音之摊主，观其貌，颇似村夫，见国人过，则猛吼“朋友”；遇洋人来，便大呼“哈喽”，招揽中以示热忱。摊中多为生坑或熟坑陶器、青铜器及杂项等，然多数摊位则全为陶器及高古玉器的赝品。搭讪后，自编故事，内容多与宫女、太监有关；或与劳作田间之偶遇、建筑基地之发现相联，漏洞百出，闻者啼笑皆非。识者拂袖而离，不识者随之进入“规定情景”，窃喜中掏钱购得，不知乃是饵也！亦有两手空空之卖主逍遥于人群之中，凭日久练就的一副甚好眼力，睹众人，便知谁为真正买家。审定，即搭讪问候，再夸其眼力如何非凡，闻者飘然时，已为猎物矣！

购古一族中，更显各异。有深谙此道者，无声息，只凭眼力“遥控”，凡遇抢眼货则迅至，开口便挑摊上物件之毛病，以杀价也！成交后速掩入包，绝不炫夸，一保顺利归为己有，二免节外生枝之麻烦。亦有初涉此道者，目光似鼠，东西南北中全揽于眼底，见摊，必蹲之细观；遇物件，疑虑满腹，目光恍惚。更有执书以按图索骥者，蹲蹲起起、起起蹲蹲，虽颇累，然亦做欣喜状，却不知购何物也！另有分门别项之购藏者：寻玉者、寻瓷者、寻陶者、寻古籍者、寻钱币者、寻家具者、寻钟表者均有之，除所专喜之物外，概不视之。也有全然不知古玩为何物者，只寻自己以为好玩儿的，如桌饰之任何摆件、身佩之任何小器，不论新旧真赝，凡购得喜爱物，皆愉悦矣！

潘家园古玩市场西侧，为字画及旧书摊位。南北向的两条店铺长廊，主营仿近、现代书画名家之作品。赝品以齐白石、李可染、吴作人、范曾、陈大羽、唐云、朱屺瞻、崔子范、启功、溥杰等人为最多，而技法平平，多为照原图而制作，匠气十足。其间笔意稍似者要价数百，一般者数十元乃至十元即可成交。除仿品外，地方小名家及“书画工匠”之俗品更多，然，不可入目也！笔者熟识几家店主，询其画作来源，乃知以美术学院学生及一些落魄画家所为。最西端店铺长廊中，以售“高仿”名人字画为主。此处仿品之手段可谓高矣，元、明、清之大家及现世之泰斗画作赝品，均可见到。为使购者上钩，画作中或落有原藏者之上款修修补补、或貌似未竟之画稿、或无作者钤印、或使“古画”画幅残破，手法甚多不一而足。而仿制人多为颇具功力且深谙此道者，仿品气韵、神采、用笔、施意均似道中之人。一般购藏者极易上当，加之不菲要价形成的神秘色彩，更使人真伪难辨矣。

呜呼！潘家园，三千大千世界中一小世界也！

近次抵京，再赴潘家园，时在清晨六时，业已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忽在一山西村姑摊上，发现少少几件抢眼器物放于白色包袱布上。两幅战国青铜车饰，满工，分别饰以钩云与夔龙纹。另一件更为精妙之物乃为战国玉璜，坑口、玉种、纹饰三者均佳。然要价不菲，左杀右砍三五番后，落差不大。只因甚喜此难得之物，终以重金购得。归后，时时盘玩揣摸爱不释手也。此璜长１１．２厘米、宽２．１厘米、厚０．２５厘米，为和阗青玉质，通体精光内蕴，质地密润且色彩朴素。一端约四分之一面积土沁为“黄”，另一端则呈分散之斑块沁，纹饰遍布周身，且以纹饰将其划为三个部分。中部呈扇面状，满饰浮雕之谷纹，底板平滑润细，谷粒向上锐收，粒底刻以阴线谷芽，当为战国谷纹之特点，扇面状上端中心，有一马蹄状穿孔。玉璜两侧均为龙首。龙鼻、龙口、龙颈处各有穿孔，呈倒“品”字状，颇生动，亦凭添几多神韵，龙头表层泛出之古玉“玻璃光”，使其极具光彩。下部乃以龙须之后端数十片椭圆状小甲片组成，刻工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此璜正反两面同饰同工，当为难得之古玩也！

又一日，再赴潘家园，走得天旋地转正欲打道回府时，市场南端一摊位，有彩瓷及青花瓷少许，引人瞩目。摊主老者，仙风道骨，语言斯文，神情安逸，劝余细观此摊。瞬间，一青花山水人物灯笼瓶入余眼。上手后顿觉气息不凡且画工脱俗，胎质紧密细腻、釉色纯正温润，颇似明代器，瓶底落青花“白玉斋”款。余审之又审，断为光绪仿崇祯之官窑器，遂以此语告长者，对方笑答“然也”。再经几番杀价，长者曰：“吾已垂垂暮年，时日不多，吾之货只售识者，因膝下无子无女，只盼旧日所爱物得其主，以护国粹也！”余闻言则欲泣，终以长者所开之价购回，双方皆为满意。

一日，著名电影导演陈鲁约余及几位朋友共进晚餐，皆为演艺圈人。席间，老友张铁林又约余等共赴其府，铁林以电视剧《还珠格格》中饰演乾隆皇帝而声名再噪，工作难得闲暇。入户，书卷气扑面而来。铁林沏一壶绝好“乌龙”招待诸友，观铁林多年来收藏之书画精品，如著名画家关良先生盛年所作人物立轴；清代大书法家王铎之行书一帧；于右任行书条幅；方济众花鸟小品以及家中陈设之古陶古瓷，令人赏心悦目。铁林书房及客厅内均挂有他本人所书之作品，余觉愕然，而众座曰：中央电视台曾多次介绍过铁林的书法，闻后自觉孤陋寡闻，遂请其赐书为念。铁林当即为余书唐代诗人许虬五言一首，观其结字及意趣，颇具书家风范，师古而不拟古，演员有如此修养者难得亦不多也。

八一电影制片厂著名演员徐光明兄，以饰军队高级将领而见长。近日，又在《开国领袖毛泽东》中饰演蒋介石之子蒋经国，表演颇为圈内人所称道。徐兄喜藏明清青花瓷，藏品颇丰，其生性耿介。一日，徐兄购回两件青花小罐约余共赏，因双方对年份看法有异，余以为近，徐兄以为远，因之争辩不已，为此，徐兄竟声高气盛脸红脑涨，而余则由此窥见徐兄对收藏之衷情，藏友之情更深矣！又藏友韩国大宇公司总代理依先生，极喜古陶瓷器，每逢余至其府，不顾其当日工作之累，总要登高攀低，拿出藏品以共赏也。藏品中一挂完整的汉代陶制驭手双牛车及乾隆粉彩大盘，乃古玩中之精品，不可多得。京城诸友中，亦有藏古代乐器者、藏古籍善本及拓片者、藏旧时名人书信手札者多多，可见艺术圈内藏家之众也！

收藏之道贵在澹泊与自然，一不可迷、二不可贪，个中得失，乃藏家各人之因缘是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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