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劫案现场目击

2000-06-14巫昂题图／周国强

三联生活周刊 2000年19期

记者／吴晓东巫昂题图／周国强

目击现场的第一位新闻记者

9月15日，记者从北京转道长沙前往常德采访“九·一”劫案，在长沙通往常德的高速公路两侧，到处可以看到这样一句话：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正巧，常德警方押送犯人的一辆囚车从记者的车旁超过。记者清楚看到，在9月下旬灿烂的阳光下，从囚车窗户里露出了一张年轻而富有生命力的脸，看到记者的车子，那年轻人满脸都是自得而邪恶的笑容，神气洋洋地对记者做鬼脸。

“九·一”劫案的发生地常德市农业银行江北支行北站分理处就在常德洞庭明珠大酒店附近，这里差不多是常德最繁华的地段，旁边几十米是一条规模和质量都相当不错的步行街，步行街上开满了形形色色的专卖店。步行街旁边是沿江大道，距此不到1000米就是公安局。

9月15日晚上，悠闲的人们聚集在农业银行隔壁电器行的大彩电前看重播的奥运会开幕式，孙正平正在介绍澳大利亚代表团的旗手是参加过5届奥运会的篮球运动员。第二天，中国中西部地区糖酒订货会将在这里举行，人们在议论着如何去买些又便宜又好的东西。

但对于王其林和很多其他常德人来说，半个月以前发生的那一幕并不容易轻易从记忆中抹去。9月1日下午6点多，下班回家的《常德晚报》记者王其林要去见几个广告客户，当他骑着摩托车驶到人民路附近一个红绿灯时，听到了前面“杀人了”的喊声。

凭着职业敏感，4分钟后，赶到常德市农业银行江北支行北站分理处的案发现场，他说：“当时看到的情景恐怕这辈子再也忘不掉了：运钞车停在银行门口，几个人倒在血泊中，其中一个经警的手还在动，似乎想跟周围的人说点什么。我看得很清楚，血从他的头上滴到了地面。”

王其林当时迅速用手机通知了报社的新闻热线，王其林接着用他的傻瓜相机拍下了人们抢救伤者的场景。王其林说：“进到银行的营业厅里面，我看到两个人倒在地上，柜台里面，有一个女营业员正在打电话。我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照片已经拍不成了，现场已经挤满了人。”无意之中，王其林成为赶到这件惊天劫案现场的第一位新闻记者。

一位警官说，司机倒下把钥匙带断了

常德市公安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警官对记者说：“常德已经十年没有发生过如此血腥的案件。十年前，两名歹徒在光天化日抢劫后知道无望逃脱，持刀疯狂杀人，用刀砍死砍伤30多人。这是十年后，罪犯的职业化程度跟当年不可相比，说起来我都难以置信，竟然和传统的黑帮电影里的镜头一模一样。"

这位警官向我们描述了他所了解的9月1日下午发生在常德市人民路的情景：北站分理处是江北支行17个营业网点运钞车最后到达的一站，车停在门前的人行道上，当时车上有224万元现金。两名经警荷枪实弹像平时一样，在车两头持枪警戒。在两名接钞出纳员迈出车门，司机关好车电门钥匙准备下车时，4名蒙面歹徒手持五四手枪突然从人群中快速冲出，一对一地用枪口对着他们戴着钢盔的头部迅速开枪。李泽军对一高个经警连打7枪后换了弹夹又补射一发后，将经警的微型冲锋枪和子弹抢走；张君与另一同伙将马上就要进入出纳厅的两名出纳员打死。这时，在营业厅柜台内的两名营业员按响了警铃。警铃和110相连，等于向110报了警。

和电影里情节更相似的是：运钞车的钥匙断了，劫匪无法打开后锁箱。这位警官说：钥匙怎么断的？当时有媒体说是歹徒慌乱之中拧断的。后来公布说是司机机智弄断的，其实，歹徒同时枪杀几人的时候，他们一点抵抗的反应都没有，怎么会有时间和反应能力把钥匙弄断？确实情况是：钥匙挂在司机的腰上，司机倒下时候把钥匙带断了。

劫匪拿不到钱，110警笛逼近了。4名歹徒冲过马路，拦住一辆出租车，对准司机的头部将其枪杀后扔在路面上，驾车向事先策划好的小巷内逃去。

数分钟后，110赶到现场，歹徒已经逃之夭夭。20分钟后，常德警方开始布控；与此同时，几名歹徒已经回到了藏匿地点，本身就是出租车司机的陈世清已经开始准备晚上接着在常德市内开出租车了。

19岁的董静三天内两次面对黑色的枪口

和王其林一样，19岁的董静9月1日那天和朋友约好了去步行街一家新开张的鳄鱼专卖店买衣服。董静的朋友本来要开车来接她，但董静的单位离那里不远，就说算了，自己走着去。董静说：“路过农行北站分理处的时候，我已经走过去了，又回头看了一眼，我对这个地方特别敏感。因为有一次，下大雨，路上人特别少，我路过这里，正好遇上他们接款，结果两个抱着冲锋枪的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心里感觉特别不舒服，连走路都不自然了，好像真要干什么坏事似的。正在我心神不定的时候，忽然间，枪就响了，紧接着，枪声响成了一片。”

当一个歹徒转身的时候，董静看到了黑色的枪口从眼前划过。董静说：“现在想起来，竟有些不太像真的，我当时离运钞车就几米远，周围还有不少人，大家都没做出反应，歹徒也没有向我们开枪。枪响时候，我旁边的一个人吓得抱住了一棵树。可我除了断断续续的枪声，似乎什么都听不到。直到劫匪们上了抢来的出租车跑了之后，我才发现我的腿都软了。后来见了我的朋友，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

让董静没有想到的是，两天后，她再次看到了对着她的枪口。9月3日，董静和朋友开车出城时，路过常德环城路附近一个临时检查站，或许是过于紧张，刚刚接受过一次检查的董静和她的朋友没有注意到警察示意他们停车检查的手势。结果，他们的桑塔纳轿车很快被追上来的两辆警车逼停在路边，4名警察用枪指着车窗，喝令董静和她的朋友出来。

回想起来，董静说：“当时，我知道他们不是歹徒是警察，我也知道我们不是劫匪警察不会乱开枪，但是很奇怪，当警察用枪指着我的头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同样是一片空白，心中害怕的感觉竟然和抢劫现场劫匪的枪声不断响起的时候差不多。我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无论谁也无法习惯别人用枪指着你的感觉。”

常德酒厂的蒋先生说，那些天，最不放心的是孩子

常德劫案发生以后，最紧张的就是上学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在常德酒厂工作的蒋先生在“九·一”劫案后直到9月19日张君被抓获，天天接送他上小学的女儿，他的许多同事也是这样。蒋先生说：“案件发生后，学校规定，学生可以按时上下课，但进出校门必须有家长接送。其实，即使学校不这么规定，家长也不会放心让孩子自己在路上走。我也知道，有这么多警察在市内市外巡查，再傻的罪犯也不会这时候再闹什么事情。但既然知道歹徒有枪，杀了那么多人，周围到处都是警察，电视和报纸里天天都是关于劫案的新闻，报道说，发现这个团伙做的案子越来越多，杀的人也越来越多，你能不紧张吗？警察遇到罪犯，罪犯遇到警察，都会开枪。城里人口那么密集，一开枪，子弹又不会长眼睛，自己的孩子，总得亲眼看着她平平安安的才放心。”

《常德晚报》的记者王其林告诉记者：“紧张的不仅仅是孩子与家长们，由于“九·一”劫案前后连续有出租车司机被张君团伙杀害，9月1日当天晚上，常德街上的出租车明显减少。出租车司机的家人纷纷让司机们晚上不要出车。”王其林说：“9月1日晚上9点钟和12点钟，我因为工作两次在街上走，路上行人少多了，平时很热闹的饭店、歌舞厅等娱乐场所，门口也没什么人了，好像家家户户都关起门躲在家里，一个城市一下子静得可怕。”

9月2日，在化工厂上班的工人们切实体会到了劫案对他们的影响。下班时候，荷枪实弹的警察上了他们的班车，询问有没有其他单位的人在车上。面对手持微冲、满脸戒备的警察，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工人们也不免有些紧张。步行街夜市的一位老板对记者说：“那几天，生意差极了，晚上都没什么人。其实，就是有人上街，谁还有心思做呀？”

一位出租车司机说，当时那么多人哪怕有一个反抗一下也好

一位姓戴的出租车司机认识劫匪陈世清，他对记者说：“我和陈世清都是开出租车的，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他会这么凶。这些人真够狠的。”紧接着，他又对记者说，“我感觉，这些人心理素质蛮好的。下午6点多杀完人，晚上还开了一夜的出租车。歹徒们在住的地方还看电视和报纸，了解案件的进展情况，一般人做不到。”

对于死在歹徒枪下的经警，这位戴姓司机充满了不屑，他说：“拿着冲锋枪的经警一枪没放，都是一枪毙命，当时有那么多人，哪怕有一个人反抗一下也好。你不能手里拿着枪只是吓唬老百姓吧，遇见歹徒一点用也没有。我知道一件事，不过是在外地，那里押送运钞车的警察平时凶得很，行人路过他们的运钞车，都得躲着走，躲得慢了就得挨骂甚至挨打。有一次，因为路过的一个人对他们的蛮横态度不满，押送运钞车的人先是用警棍将人家打得头破血流，随后又开了枪。等真的遇见了歹徒，这些专职保卫倒好，连枪都被人家缴了。”

虽然110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老百姓对警察的追击效果却很不满意。一位目击者对记者说：“我当时看见劫匪开着在街对面抢来的一辆出租车往一条小巷里跑了，我给警察往这边指，他们往那边追了。前后不过几分钟，后来听说追丢了。天还没黑，又有这么多人看到，我看到有很多人给警察指路，怎么会追不上呢？要是当时就追上了，后来省多少事呀？”

对此，最先赶到现场的记者王其林的解释是：“这些歹徒事先策划得很好，有些路我们这些在常德生活的人都不知道，觉着不能过，其实他们事先都详细考察过，知道能过去。后来，几个劫匪被抓获后，根据他们的交代，我和交警沿着他们逃跑的路线走了一次，很多地方都走错了。”

参与围捕的警察说，我们的训练对付小偷小摸、打架斗殴还行

一位参加过“九·一”劫案围捕工作的常德警察私下里告诉记者：说实在的，当时我们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大案。“九·一”案发的前一天，也就是8月31日，在常德附近发现了安乡县农行胡梦廉夫妇的尸体，警方和新闻媒体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那里去了。“九·一”案发后，没能组织足够的力量及时在歹徒逃跑过程当中将他们捕获。后来，虽然调动了大量警力，但是至少有三次，张君从警察眼皮底下逃脱了。说起来，我们平时的训练对付小偷小摸、打架斗殴还行，遇到这样的事情，显得太差了。

这位警察说，"9·1"案发现场，张君甩开警察，换了血衣以后回到住处。“尽管我们已经迅速布了岗，张君还是逃到益阳住了一个晚上(就是李泽军被捕的地点)。”第二天，他又是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坐依维科中巴车到长沙，到机场买票飞往广州。根据张君交代，他在广州机场打了几个电话后即飞往重庆，总共只待了2个多小时。

就是这两个多小时，使广东军警如临大敌。因为根据白云机场的监测录像回放确认，化名陈强的张君9月5日从湖南长沙黄花机场飞抵白云机场，并且走出了大厅。由于当时当地警方尚未接到张君的资料，所以无从捉拿。

随后，就有网上消息说，广东东莞发生血案，疑是张君一伙所为，但是在张君被重庆警方抓获以后，广东警方否认发生过这样的血案。

那位警察说：“从常德到益阳，从益阳到长沙，从长沙到广州，又从广州到重庆，张君大多选择的是长途汽车和飞机，可我们布控的警察竟然毫无反应。”

“九·一"大劫案犯罪团伙作案记录

据已抓获的犯罪嫌疑人交代，1994年到2000年9月1日，该团伙共作案12起，杀死21人，杀伤20人，抢劫现金23.1万元，黄金首饰价值485万元。他们的作案记录是：

1.1994年张君在重庆一厕所抢劫杀害一人，抢走现金6000余元；

2.1997年11月27日，张君、严若明、李泽军三人在长沙友谊商城黄金首饰柜台抢劫作案一起；

3.1996年12月25日，张君、严若明二人在重庆上海一百重庆分店抢劫黄金首饰作案一起，开枪打死一人，抢劫黄金首饰价值70多万元；

4.1997年底，张君、李泽军、陈世清、赵正洪4人在汉寿铁路边的一个山上杀死一人；

5.1998年12月10日，张君、李泽军、陈世清、赵正洪、王雨5人，由张君、赵正洪从长沙湘江宾馆租车，将司机在临澧枪杀后，王雨、李泽军、陈世清等将尸体丢在临澧一山上；

6.1998年12月20日晚，张君、李泽军、陈世清、赵正洪、王雨五人驾车在湖北省公安县南坪冲关，开枪打死2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