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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戒,迷失在徘徊的路

2000-06-14○马加

现代家庭 2000年6期

○马加

寒宏和乐玫的相识,是最最普通又最最老套的。

几个人在小茶馆里接了头,碰了面,哥们儿和姐们儿热情地将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礼节性地介绍了一下,当即丢下一个暧昧的眼神,兴高采烈地隐退了。

寒宏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所有的话题几乎都是他起头的。他是相亲老手,从25岁开始,他就常常跟随热心的红娘"走南闯北",恋爱的机遇不多,相亲的经验倒是积累了不少。乍一看中意的,他先判断对方是哪一类的人,然后对症下药,或故作深沉,或假扮幽默,或殷勤周到……看不中的,也就无聊地作陪,权当作任务一般完美地结束,留给红娘一点脸面。当然成功与否,不全在他怎么想,所以结果往往不是他看不中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中他。十年风尘,转眼到了现在。

看到乐玫,寒宏就已经作出了判断:不成。这种事不成也不能说走就走,总得呆上那么一两个钟头,给对方留一点面子。打定主意,寒宏就显得比较松弛、自然,谈兴也就上来了。股票、房产、下岗、烟酒、时尚……说得是眉飞色舞,口干舌燥。乐玫在一旁犹如应声虫,说的话老是那么几个字:哦。是吗?真的!

乐玫,细细长长的眼,乍一看,像睡不醒似的,看得久了,倒也看出点味道了。寒宏发觉乐玫是个很不错的听众,生活在这座大都市里,像她这样一问三不知的还真少见。

自以为是的寒宏没想到,其实乐玫也在应付他。乐玫,年近三十,眼见女友们不是为人妻母,至少也都有了未婚夫,心里渐渐有些着急起来。不过她不太喜欢经人介绍的那种恋爱方式,爱情应该犹如电疗一般通透全身,麻酥酥且又时时惊心的。原本她是不想来的,拗不过女友软磨硬缠,这么着,在这里充当了一回听众。

这人海阔天空地胡编乱造也不托托下巴,在乐玫的眼里寒宏除了外表还算潇洒挺拔外,肚子里没有什么东西。一双眼睛飘忽不定,似乎心眼很活。总之,活到这个岁数还没有应有的成熟。寒宏根本不是乐玫心目中的那类男人,既不可靠,也不沉稳。

乐玫是公司的业务主管,公司方面希望她再发展新的客户关系网络,乐玫知道寒宏的关系很多,要不是因为业务的缘故有求于寒宏,这辈子她没打算再和这个人见面。她打电话以回请吃饭的理由约寒宏见面。

寒宏爽快地答应了。

寒暄之后,寒宏说,我有几个哥们儿,现在生意都搞大了,要帮忙,一句话。乐玫听了,心想这顿饭还真没白请。

这以后,两人经常联络,大都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偶尔也会在双休的时候,泡泡茶室,聊聊天,和几个朋友打打牌。由于寒宏的帮忙,乐玫的工作业绩越来越好,公司提升她做了业务部经理。乐玫高兴之余,没忘了要好好谢谢寒宏。

这天晚上,他俩美美地享受了一顿山珍海味,爽爽地唱了一次歌,痛痛快快地豪饮了一回。最后寒宏把有些醉意的乐玫送回了家。路上,乐玫对寒宏说,自己长得不怎么样,没有人追没有人爱,年纪一大把了,将来也只有靠自己了,所以现在要拼命赚钱养活自己,还要留着将来养老。

自从寒宏知道了乐玫的心事后,对她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呵护,有空就约她出来散散心。但要寒宏把乐玫视为恋人,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他很愿意和她交往,但与爱情无关。寒宏喜欢有魔力的女人,举手投足间很自然地流露出妩媚。乐玫不行,她说话太快,笑声太大,作为女人欠缺太多了,做朋友倒还可以,和她在一起,至少松弛,至少自在。所以他选择了一个自认为正确的处理方式,对乐玫既不热也不冷,既不亲也不疏。

照理,乐玫应该拒绝这种没有结果的约会,但不知怎么的,乐玫一次也没拒绝过寒宏。大概因为孤独的缘故,总想着身边能有一个人陪着。

有一回,寒宏约乐玫去野外郊游垂钓。到了下午,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乐玫一紧张把脚给扭了。寒宏一边扶着她,一边安慰:"慢点走,不要怕,有我在。"乐玫靠在寒宏的身上,感受到他魁伟的身躯的支撑。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她没有跟别的男人靠得那么近过。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是肌肤和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是男人的味道,她的手搂着他的腰,隔着衣服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强壮而富有弹性。她为自己的想法而燥热,心里怦怦直跳。一路上,寒宏就这么扶着她,温暖着她。

渐渐地,乐玫发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老是想到寒宏。即便这感情理应一千次一万次地放弃,但它就这么坦然地到了,来得丝毫不顾理智的裁决。乐玫喜欢上,或者说是爱上这个浮夸、不可靠、又不沉稳的人了。

"不要怕,有我在。"她老想着寒宏说的这句话,听来,有一种船靠了岸的感觉。

也在这段日子,在朋友的婚礼上,寒宏结识了一位名叫菁的女人,菁高大,亮丽,是那种会让男人自相残杀的女人。婚礼之后,寒宏和菁频频约会。菁的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青春气息,她穿着前卫、大胆,毫不吝啬她年轻胴体的娇美,寒宏走在她的身边很得意,尤其看见许多同性同胞嫉妒的眼光,更觉有美女相伴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因为占有众人想占有的尤物而让众人痛苦,对男人而言,也算是一种胜利,一份成就。

一天晚上,菁约寒宏去跳舞。突然,"啪"一下,灯灭了,音乐戛然而止,舞厅里一片漆黑。舞池里骚动起来,菁顺势倒在了寒宏的身上。寒宏直感到丰腴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寒宏觉得自己在膨胀。趁黑暗,他吻了一下菁。舞会还没结束,寒宏就把菁带到了家,带到了床上。

这件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密切。照寒宏的理解,一个女孩子所以和自己这么亲近,一定是因为爱。那还不如正正式式地对人家负起责任。寒宏把自己的想法对菁说了,菁瞪着眼瞧着他,随后笑了,轻描淡写地说,大家在一起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你怎么这么老土?男朋友我多的是,要结婚的话,也不会找你啊!

寒宏如遭当头棒喝。被人拒绝这倒没什么,但从头到尾一直被人当作玩偶,太侮辱人了。

心里憋着一股恶气,他觉得难受。他想到了乐玫。

差不多有两个月的光景,寒宏没有约乐玫出来了。

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乐玫知道寒宏根本没看上自己。她守着自尊没去找他。两个月过去了,她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结了,刚刚走出心情的低谷,寒宏的电话来了。寒宏喝了许多酒,醉了,大叫大骂,从他断断续续的片言只语中,乐玫了解了大概。

看着寒宏伤心透顶的样子,乐玫嘴上不说,心里十分的妒恨、羡慕那个让寒宏深深迷恋的女人。如果有人肯为她买醉的话,她此生也心满意足了。

乐玫把寒宏送回了家,沏了杯浓茶,撤换好污秽的卧具和衣物,看护了他一夜。第二天,寒宏醒来,头重如铅,班是上不了了。乐玫为他也为自己请了一天假。这一天,她极度体贴地服侍着这个为别的女人心碎的男人,破天荒第一次下了厨房,烧了几样看似好吃其实很难下咽的菜。

寒宏很过意不去,谢谢的话已经说了一箩筐,还是有满腔的歉疚。他突然意识到乐玫是第一次到他的家,不是应邀而来,而是因为自己感情受挫之后的失态。太不像话了。

黄昏时,乐玫正忙着把洗衣机里洗好的衣物取出来,晾在阳台上。看着乐玫忙里忙外的身影,寒宏的内心腾然有股暖流涌过,它刚一出现,就牢牢地占据了寒宏的情感。爱情有时诞生在一瞬间。他慢慢地走近乐玫,握住她的手说:"我真笨,关爱我的人一直就在身边,却浑然不觉。乐玫,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你别搞错了,我把你当朋友才帮你,不是因为别的。"

寒宏扳住乐玫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你以为我是找空缺吗?是的,就在昨天,我还为一个女人痛苦过,但现在,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敢说你从没对我有感觉吗?"

你想清楚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我们呆在一起那么久,要有什么的话,早就有了。"

好吧,你不相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

乐玫在心里笑了。

寒宏和乐玫终于坦然而又亲近地相对了。在一个外界环境与心灵空间极其融洽的夜晚,两人有了最亲密的接触。照理,顺着他们的感情一路发展下去,应该有一个预期的圆满结果,可是不是有句话叫世事难料吗?

寒宏出差时,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名叫夕子的女孩。过了两天,寒宏接到夕子打给他的电话,说是有事情麻烦他帮忙。两人约了地方碰头,寒宏打老远就看见夕子身穿素白露脐装,黑色低腰牛仔裤,斜背着一只精致的小黑包,婀娜地站在树荫下。一见面,夕子像

老相识一般,朝他大大方方地露出璀璨的笑容。路上,夕子很自然地挽着寒宏的臂膀,这一来,倒弄得寒宏有点手足无措了。

夕子告诉寒宏,其实她什么事也没有,她约寒宏出来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他。寒宏吓了一跳。现在的女孩真是一点都不含蓄。他婉转地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感情很好。夕子说喜欢一个人未必就要同他结婚啊,她是有分寸的。夕子的事,寒宏没有告诉乐玫,他怕乐玫会胡思乱想。反正,只要自己把持得住就不会有什么了。

夕子天天给寒宏打电话,而且还在寒宏的办公室外面等他下班。难道这就是她所说的分寸?他觉得不安。一次,寒宏半开玩笑地问她,你对以前的男朋友也这么穷追不舍的吗?

夕子沉默良久,告诉寒宏他同她以前的男朋友长得很像。5年前,男友去了国外,拿了绿卡买好了机票要回国同她结婚,她正欢欢喜喜地等着做新娘,谁知他遇到空难,再也回不来了。"你那么风趣,那么豪爽,一切一切都像他像极了。"夕子说。

寒宏没有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夕子沉吟半晌,把手一挥说:"不过,和你在一起,不全是因为他的缘故,其实你真是个很有风度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做你妻子一定很幸福。她长什么样?"

马马虎虎,过得去。"

算了,做朋友可不可以呢?"夕子说,寒宏忙不迭地点头。

偏偏寒宏听了夕子的故事后,情不自禁萌生了怜香惜玉之心,尤其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触动了夕子的伤心事便更觉得于心不忍,于是每每以朋友的名义邀请夕子共度闲暇时光,久而久之有了感觉;久而久之,寒宏渐渐冷落了乐玫。

和夕子熟悉以后,寒宏的那点感觉也就淡了,觉出了不合拍:寒宏喜欢幽静的环境,而夕子偏是越闹她就越开心,可能寒宏渐趋衰老了,一闹他就头痛。寒宏要夕子穿着方面传统一些,可夕子是个前卫的女孩,寒宏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夕子的前卫风格老让他想到菁,一想到菁,他就痛苦,为他曾经失去的男人的面子而痛苦。而且,他也有点怀疑天马行空的夕子的故事是不是可信……好在他陷得不太深,出来得挺自如。

等到寒宏回过神来,他又想到了乐玫,和菁和夕子比起来,乐玫既没有她们漂亮,也没有她们的那种风情,更没有她们那样要感觉要浪漫。寒宏发现:有时感觉和浪漫真的好累人的。乐玫不累人,她活得真实,活在真正的生活里,她太相信人,骗她真是太容易了。有一次,他骗乐玫说有个老和尚讲他很有佛缘,想收他做弟子。乐玫睁大眼睛问:"那我怎么办?"想到这,寒宏笑了:乐玫的真诚和朴实,乐玫的笨手笨脚,甚至乐玫的傻乎乎,以前他从未意识到它们的可爱,现在,它们竟是如此亲切,如此刻骨。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去贴近它们去感受它们。

乐玫公司的人说,她请了公假。寒宏这才知道在乎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乐玫自从在朋友那里无意中听到寒宏和夕子的事后,她的心彻底地冷了。她所有的付出不及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什么可说的?

几天以后,寒宏接到乐玫的电话,约他见面。寒宏兴奋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他请了假,花了一天的时间几乎跑遍了全城的珠宝店,倾尽钱囊买了一枚钻戒。今天晚上他要把它戴在乐玫的左手无名指上,想到乐玫欣喜感动的表情,寒宏笑了。

这天晚上,两个人在一家小酒馆里吃饭。半杯红酒入肚,乐玫有些红晕微醺了。寒宏看她一脸的妩媚,心里的那个决定不再勉强,还渐渐地有那么一点庆幸和沉醉。

"你等等。"寒宏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四方形红红的首饰盒。

乐玫听话地顺着寒宏的意思,眼睛闭上了又睁开。然后,她看见了那枚闪烁异彩的戒指,她的眼睛亮得就像一只猫。

"给愿意嫁给我的人的。你愿意的话就带上吧。"寒宏说罢,靠在椅背上,有一种运筹帷幄的大将风度。

乐玫拿过去,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取下,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手伸展向前,人微微向后仰去,仔细地比试着,随后又取下,放回盒子里,恋恋地看着。

"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可惜,太晚了。我们分手吧。"

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既漂亮又可爱的女人。开始就是个错误,我以为也许我可以用真诚来打动你,我很天真是不是?事实上,只有当别的女人拒绝你的时候,你才会想到我。你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但我不能再骗自己。是啊,我是很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是爱你,但我不能当一道被人丢在一旁的冷菜,没有佳肴的时候,才会把我放到菜桌上。我是个女人,是个渴望被人爱,被人宠,被人疼的女人。我渴望有个家已经很久了。这枚戒指很漂亮,只是,它不适合我。"乐玫从没这么平静过,她停歇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说:"还给你,我想我不会再用它了。"

能说会道的寒宏像是僵硬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是啊,到了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钻戒静静地躺在红红的丝绒盒里,发出美丽而又孤独的光。

(题图/段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