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恋人：我们只是两条平行线

阿　洁

激情过后，围城风景让我闷得发慌

我和丈夫阿泰是因一起官司而相识的。十二年前，好友梅子因名誉权受到侵害而与他人对簿公堂，聘请广西某市第二律师事务所青年律师江泰为诉讼代理人。风华正茂的阿泰凭借扎实的法律知识和深入细致的调查取证，慷慨陈词，不仅在法庭上为梅子讨回了公道，挽回了名誉，而且还为梅子赢得了一笔数额不菲的精神损害赔偿。好友宴请阿泰时邀请我作陪。席间，这个西装革履、满腹经纶的男人竟让我芳心大乱。

我和阿泰从邂逅到热恋，一帆风顺，几乎没经过沟沟坎坎，一年后即１９９８年３月，我带着许多人羡慕的目光走向了婚姻的红地毯。

婚后的日子是甜蜜的。我像个小鸟依人的小女人沉浸在婚姻带来的快乐与幸福之中。

随着肚子的一天天隆起，第二年春，儿子便急不可耐地呱呱坠地。为了照顾我带好孩子，老公帮我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他说凭他丰厚的收入养家糊口绰绰有余，于是，我在家当起了全职主妇。

最初的一年多里，心情不错。做做家务，带带孩子，和左邻右舍打打牌，逛街聊天，悠闲自在，惹得楼上楼下的女人们眼红，说我命好有福气嫁了个好男人，我听了心里很受用。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孩子两周岁左右吧，我渐渐有了一种很无聊很空虚的感觉。起初我还以为长时间没上班在家闲玩造成的，但后来发现远不止这个原因。

孩子能说会跑以后，老公与我的谈心交流越来越少了，整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回到家里不是看他的足球赛，就是整理他的诉讼案卷。有好几次，我眉飞色舞地和他攀谈，他却心不在焉。偶尔兴起，也只是谈他的什么杀人强奸、男盗女娼的案子，让人听了发呕反胃。更令人难受的是，阿泰对我“谈情说爱”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好几次我精心“创意”，想重温一下初恋时的浪漫情调，结果都被他不冷不热地拒绝了。

我曾试图改变这种千篇一律枯燥乏味的婚姻生活，但我的努力失败了。我发现与老公的沟通和交流变得困难而生疏，就像跳舞找不到合拍的鼓点。沉闷日积月累地积压在心头，整个人变得很颓废，老提不起精神。我想倾诉，找不到对象；我想发火，找不到理由，心里憋得发慌。我原本是一个风风火火有个性的女人，我知道，如果再这样拖下去，我会被无声无息地闷死在“围城”里。终于有一天，我郑重其事地向老公宣布了一个决定：我要出去做事，无论干什么都行！

精神恋爱，办公室里蹦出异性知己

就在我决定冲出“围城”的时候，正赶上报社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编辑记者，过关斩将后我被录取了。我本来要求从事副刊编辑工作，最终却阴差阳错分到“要闻部”做文字记者。

部主任老邱怎么看也没有官样儿。且不说他短小精悍的身材，也不说他珍贵稀疏的头发，单凭他整天和部下嘻嘻哈哈的那副德性，就分不清官民尊卑。大家除了正规场合称呼他“老板”外，私下里都叫他“老邱”。我弄不懂只有三十出头的男人，干吗报社上上下下都给他晋升一辈，称呼“老”字。

最初的一个多礼拜，老邱按兵不动，丝毫没有给我外派采访的意思，只让我干些杂活。我急了就找他讨个说法，这家伙眯着一对鼠眼上下打量着我，像考证一件仿古瓷器，小声说：“你行吗？”“你没用我，怎么知道我不行！”我反问。这时全部室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过来。老邱红着脸，耸耸肩，摊开双手：“ＯＫ！”

就这样，一开始我就和头儿较上了劲儿，每逢有重大采访任务，我都主动请缨。和老邱一起跑新闻久了，才感到他道功极深，能从司空见惯的事物中刨出“金娃娃”，从枯燥乏味的会议中挖掘出“闪光点”。我不得不对这小子刮目相看。

更出乎意料的是，我和老邱在许多对人对事的问题上看法惊人的一致。他崇尚务实，我喜欢实在；他对事件善于由表及里直达实质，我则喜欢对问题刨根问底弄个水落石出。在一次业务学习例会上，总编介绍了一家杂志社记者在采访某大腕人物时，在众目睽睽之下采用双腿跪地的姿式抢拍新闻照片。会上众编辑记者齐声附和叫好。我写了一句书面发言交给总编：“假如被采访的是个农夫，那位记者还会下跪吗？”就在这时，老邱猛然站起来发表一通高见：“那家伙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耍点谄媚小手段，哗众取宠罢了。”令满座皆惊！

我和老邱几乎成了一对“黄金搭档”，我们合作采写的消息、通讯、特写、述评和报告文学等，接连获奖。在办公室里，我俩成了谈资最丰的金童玉女，有说不完的话。同事们见我俩打得火热，伸伸舌头，扮个鬼脸，我们假装没看见，仍饶有兴趣地纵论天下大事，关注鸡毛蒜皮。

有段时间，老邱出境考察采访，一去就是半个多月，我的工作和生活突然像失去了重心，做事心不在焉，精神萎靡不振。意识到这些以后，我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个稀发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在牵肠挂肚的等待中，老邱凯旋而归了。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与激动，当众邀请他去喝午茶，为他接风洗尘。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作上的配合，精神上的交流，让我们息息相通。我的一颦一笑，他的一个眼神，彼此都能心领神会。我口干舌燥时，办公桌上会悄悄递过一杯热茶；他伤风感冒时，抽屉里会发现“康泰克”。就连我避孕失败到医院做人流，也逃不过他的眼睛，默无声息地送给我最需要的关爱。我们工作之余隔三差五地请对方喝茶，在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里，除了工作，也谈爱情，谈婚姻。在他面前，我永远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人，连在餐馆里吃饭我们也实行ＡＡ制，各付各人的账，有时候他甚至把我当成同性朋友看待。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那种无拘无束、敞开心扉带来的精神愉快，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

日子就这样如行云流水一样过着，我生活得有滋有味，人也年轻了许多。我清楚是一种秘而不宣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我的生命与灵魂。

风波乍起，浪涛中我寻找一种平衡

在我和老邱看来，我们是那种人们常说的比爱情淡一点比友情浓一点的第四类感情，一直处在“阳光”下，没有阴私，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然而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该来的急风暴雨总是躲不了的。

最初的风浪先是从“圈内”掀起的。从要闻部到报社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不在意这些。我知道，掀起风浪无非是三种人：有些人确实对我和老邱的“亲密”看不顺眼；另一种纯粹是凑凑热闹；最后一种人是看到我和老邱配合默契成果丰硕，嫉贤妒能，便和男女关系搅和在一起，更能吸引迷惑人。因此，我和老邱都心知肚明，照样我行我素。直到有一天，总编单独找我谈话，我才知道我和老邱的问题惊动了上层，非同一般了。

“不是说你和老邱一定有那种事，但两人的关系过于暧昧，就不能不让人产生看法和联想。”带着老花眼镜的总编，含蓄地做我的思想工作。

我说：“那么请问我和老邱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才算适度呢？”总编说：“这就靠你自己把握了。”我说：“我认为目前我们的关系不深不浅，正好适度。”总编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执迷不悟，早晚会出事的。”

很快，我和老邱的“桃色新闻”被演绎得越发具有“可读性”。领导语重心长地谆谆告诫；圈外的一些朋友们也帮我分析得失利害，婉言相劝；甚至在一家企业采访时，公司老总居然开了一个套间让我和老邱住进去午休，见我拒绝，这位总经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哎哟哟，什么时候了还羞答答的，现在不时兴无性同居吗，有什么大不了，况且还是黄金搭档呢！”

外界的闲言碎语倒也罢了，大不了充耳不闻不予理睬就是了，最强烈的地震来自于家庭。

自从办公室里蹦出个异性知己，一开始我就没对老公隐瞒，经常在他面前提及此事。老公还算有些修养，默不作声。外面的风声不断地通过各种渠道刮进他的耳朵，有时他也会借故跟我发脾气吵吵嘴，我坚持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终于有一天，阿泰收到一封署名“关心你家庭幸福的人”的来信，忍无可忍地向我开战了。他将信往我面前一扔，破天荒地勃然大怒，勒令我必须做出解释。

“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解释，因为本身就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啪！啪！”两记耳光重重地扇过来，我没有反击，目光直逼老公：“我这一生只原谅你这一次暴力，没有第二次！如果你宁肯相信那封连真实姓名也不敢公开的信，也不愿相信你相濡以沫的妻子，那么我们就离婚！”

老公被我怔住了，顿时哑口无言。扬在空中的手定格不动了。“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在外面找一个红颜知己，要是能像我一样把握好尺度，我决不干预。”我平静地说。

风波平息后，老公果然将一个漂亮女孩带回家。她是刚大学毕业分到律师事务所的，是老公的“徒弟”。阿泰在我面前和女孩谈笑风生，很投缘的样子。我知道老公这是故意演戏，他在向我示威。我反应平平，和那女孩很自然很友好的相处，还朋友似的一起逛街。但我决不是那种所谓的用拉拢和真情感化情敌的女人，我开诚布公地告诉那位女孩我对婚姻的认识和体验，告诉她我婚姻的失意，告诉她“围城”不能给我所需要的那种精神上的东西，我还直言不讳地对她坦言：如果我的老公真的能遇上一个心灵交融的红颜知己，我真心为他高兴。至于后来老公是否与那位女孩成为知己，我不得而知，也从未追问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老公对我和老邱的事最终不情愿地接纳了，因为他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选择，我也是。

扪心自问：我究竟是不是坏女人？

从１９９１年３月到２０００年５月，我和老邱共事九年，现在我已３４岁。我们的关系在大风大浪之后，比过去更加默契、亲密而微妙。

能够这么长时间支撑我们心灵之约的只有一个字：度。九年来，我们亲密到把心和灵魂都交给对方，但从来没有越轨。因为肉体的固守，我对婚姻问心无愧。

然而，这并不表明我没有一点心虚。事实上，有很多的时候，我内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与困惑。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在丈夫与红颜知己之间，我究竟属于谁？我算不算一个好女人？

凭心而论，我有一个不错的家庭。丈夫英俊能干，对我还算关怀，感情上也没有发现走私的行为，儿子聪明可爱。一方面，我在夫妻生活中尽到了一个妻子的义务，打理家务，相夫教子，我把一切都奉献给了我的婚姻；另一方面，我在精神上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另一个男人，除了肉体之外，什么我都可以心甘情愿地奉献给他。我的成功、欢乐、梦想，与他共享；我的失败、痛苦、悲忧，与他分担。一边是不咸不淡的婚姻，一边是心灵契合却不能永远相守的知己。命运注定我如同钟摆在这两个男人之间摇摆，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徘徊。我不知道灵肉脱离对我的婚姻和配偶是否公平？

更令我不安的是，我也不完全像自己对丈夫表明的那样纯洁。九年来，除了最后一道防线始终固守外，边缘的故事还是时有发生。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被里外纷扰得心力交瘁时，在一个绵绵细雨的夜晚，在那间我们常喝茶的小酒吧，我倒在老邱怀里，流着泪说：“让我做你的情人好吗？”老邱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反问我：“你会吗？”是啊，我怎么会呢？一旦他占有了我的身子，所有的一切都将重新改写。不仅会伤害许多相关联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精心构筑的灵魂依偎的家园也将毁于一旦。

精神恋爱九年来，我从没见过老邱的妻子。老邱常在我面前谈起她。她是一家企业的职工，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虽然由于文化层次等原因与丈夫缺乏心灵沟通，但她深深地爱着老邱，并生有一个乖乖女儿，她为家庭默默付出着。我和老邱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但她从未找过我这个“第三者”。虽然我没有对她的婚姻构成威胁，但是否给这个贤惠善良的女人造成了外人无法想象的伤害？我得到了她丈夫肉体以外宝贵的东西，是否意味着对她的爱情的残酷掠夺？

我也曾想过退出，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过一生古井不波的平淡日子，但我做不到。我的精神恋爱已陷得太深，正是因为找到了异性知己，正是九年来我和老邱心灵交融，才激活了我无穷无尽的生命潜力，连梦想也变得少女般撩人魂魄，甚至对我的婚姻也是一种促进。就像干涸枯萎的树苗吸收了阳光与雨露，促进了根系的营养与发达，维持了枝繁叶茂。

在精神漫游的前前后后，我始终清醒一点，那就是我从未打算过离婚。同时也不会主动放弃我的异性知己。他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与老邱一起共事和交流，成了我生活中最美妙的时刻。我希望与他谈着、笑着、聊着，面对面直到地老天荒。当我们老了，还可以一起去喝喝茶，打打太极拳。我知道我们是两条平行线，虽然相距很近，却永远不能相交。

（责编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