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倾斜的生命
2000-06-05□王珲
□王珲
一切成就、一切财富,都始于健康的心理。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越来越重视心理的健康,因为它是一切幸福的本源。据统计,在社会自杀人群中60%的人有抑郁障碍,在抑郁障碍人群中15%-25%的人死于自杀。
对她的描述,只能通过每个人的回忆来完成。
5月6日下午3点,首师大中文系七八个77届的毕业生围坐在一起。他们嗑着瓜子,说着历史、现在以及我们都老了的话。记录着逝去的刘可、逝去的大学时光的黑白相片,在他们手中传来传去。长大的孩子夹坐在大人中间,对这一切似懂非懂。
3月30日,刘可从10层楼上纵身飞下。她走了。
47岁。首师大中文系的副教授。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长年聘请的客座教授。1999年的秋季,她刚从香港学术交流回来。
一个两度离婚的单身女性,刚刚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人们在她的追悼会上面面相觑。
家庭
精神分析家喜欢追根溯源,从一个人的童年寻找不幸的阴影。
刘可的童年曾经很幸福。她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北大数学系毕业的父亲与在北医大做护士的母亲一见钟情,生下了她、弟弟、妹妹。如果不是父亲1958年被划成右派,聪明、乖巧的刘可应该是在小学校里中队长、大队长一路当下来。但生活因此急转直下。
1967年,刘可的母亲查出胃癌,一年后去世。去世前,母亲拉着刘可的手,说:“小弟和你爸就交给你了。”
1969年,16岁的刘可被分配进汽车配件厂当工人。她带着弟弟和奶奶住在一起。由于条件艰苦,妹妹被送到姨家抚养。
1976年,父亲平反,妹妹也被接了回来。
1977年,刘可考上北京师范学院——今天的首都师范大学。她不胜遗憾。对于父亲的家族来说——一系列毕业自北大的高知家庭,没考上北大就不叫上了大学。直到死前,她还有到北大进修读研的打算。
平反后的父亲在家成天成天地抽烟。后来他成为北京理工大学数学系的系主任,再次结婚,在即将提任副校长的时候也发现了癌症。
刘可一直用一种严肃而正统的态度完成学业。“大学期间大家只要完成学业就行了,刘可要求自己各科都要强,成绩表上,除了外国文学是良,恨不得其他都是优。”“特认真,争三好当先进,特把社会的标准当回事,不像我们。”这种作风持续了她整个一生。
而这是父亲的教育结果。在刘可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搬家。她和父亲抬着点着的炉子走了1000来米,刘可的手被烫得受不了,想停停,父亲却严厉地说:“你的意志力怎么这么差,这么点苦都受不了,将来怎么到社会上奋斗呢?”
家庭
刘可大学毕业三四年后才组成自己的家庭。这之前,还发生了一些事。
毕业分配的时候,刘可一直以为自己能够留校,但她被分去中学当老师。她在毕业前后交往的男友(北大的学生)也提出分手,理由是刘可不会玩,性格很压抑。
同寝室的女生还记得毕业时的一场牌局,刘可打着打着牌,突然一撒手,把一把牌摔在桌上,嘴里激动地说了很多话,大意是谁谁谁害得她留不了校。
留校的挫折和初恋的失败,给刘可的精神留下很大的刺激。那时,她在家整天只是哭,不说话、不吃饭。
父亲和继母商量着,把她送往安定医院。
精神病院里的治疗不仅给刘可留下了痛苦的记忆——电激,从此也让她的一生背负上了“精神病人”的标签。
刘可出院不久,父亲就查出了癌病,很快辞世。
很快弟弟结婚。因为房子,姐弟失和。
刘可非常渴望有自己的家。她隐瞒了自己住过精神病院的事情,找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工程师。
这段婚姻维持了一年半。
到过刘可家里的同学记得,到婚姻后期,房内的墙上有些坑洼的洞,很多柜子上都挂着锁,拿个黄瓜、拿起菜刀都要用哗啦啦的一堆钥匙,据说不上锁,这些东西随时可能成为打架的武器,墙上的那些洞就是记录。
“刘可的前夫对她很好,但刘可的性格很敏感,特别容易受伤。她调回首师大后,就更下定决心要离婚了。”“刘可要喜欢一个人,会觉得人家什么都好,什么都付出;看不上人家后,就走极端,把人贬得一无是处。”
家庭,还是家庭
离婚后的刘可住在集体宿舍。她患有子宫肌瘤,失血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还要挣扎起来给自己做口饭吃。没有家人来帮她。
1991年前后,学校又把刘可送入精神病院住了两个月。一到探视时间,刘可就坐在窗前看大门口。没有人来看她。
逢年过节,是刘可最害怕的时候。她不知道该去哪儿。
有几个心地善良的朋友一直关心着她。有时候,刘可会在很晚打个电话过来,说自己很害怕,一定要朋友5分钟之内赶到,否则……
经常在她身边的朋友都认为,刘可精神其实很正常,她只是太缺乏爱了。“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只要有人陪她说说话,就会好起来。”“她只是思维方式跟整个社会不合拍,但她没有精神疾病。她学问做得挺好的。”
有个医生的建议一直被刘可奉为神明:“你的问题,就是有个爱,成个家,一切就都好了。”
依据这条建议,一切没有结婚打算的男人,都在刘可拒绝之列。她上婚介所,她去参加舞会,她托同学们留意,见的男人越多,背后的流言也渐起。
离婚证书上那条有精神病史的记录,成为刘可的一个心病。每一次面临一个可能的机会,刘可都要被这个问题折磨,她不断地请教好友,“到底是先告诉人家我有过精神病呢,还是等人家接受我了再说?”1994年刘可遇到了李魏明。两人同居,并做了婚检。刘可鼓足勇气请人将离婚证上的记录抹去,补上了别的字,但这件事还是露出破绽。那时候,李魏明是个没有挣到钱的穷包工头。两个人身份地位的不协调,使得这段姻缘无疾而终。
1998年9月刘可认识了一个得肝病的离异工程师,她悉心地照顾他,一个多月后与他结婚。又一个多月后,此人知道了刘可的精神病史,迅速与她办了离婚。
2000年3月30日之前的刘可遇到了什么?据她所住的楼栋的电梯工说,前天晚上,她哭着上电梯,嘴里自言自语:“这下我没法开口说话了。”
据悉,首师大中文系是该校改革的试点,只有本科学历的刘可面临着很多年轻的研究生、博士生的竞争。
编后:
刘可式的悲剧并没有结束。
因为我们的社会文明程度还不能使人们对待心理异常者有足够的宽容和关怀。尤其是只见病不见人的救治方式,使弱者获得更加负面的心理暗示。
如果十几年前,刘可没有被送进精神病院,她的命运又会怎样呢?生活中,一个有心理异常的人,究竟该向谁求助?
(江洋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