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小生”是一朵“奇花”
2000-06-04邹荣
邹 荣
“小生”是传统戏曲角色行当之一,指扮演青少年男子。“女小生”即由女性演员扮演的“小生”角色,通俗地讲,也就是“女扮男妆”在传统戏曲表演中的一种体现。许多剧种。如:越剧、黄梅戏、秦腔等都有采用“女扮男妆”的形式来表现“小生”角色。那么,在戏曲演员行当里,为什么会出现“女小生”?“女小生”究竟有什么特点及审美特征,本文试从以下几个方面谈谈对“女小生”的认识。
一、女小生的产生及其意义
要谈“女小生”就得从女性参与戏曲演出开始谈起。翻开中国戏曲史:古代宫廷宴乐有女子(歌姬)歌舞,在舞台上只准许弹唱歌舞……直到唐代有梨园戏时,女子也仅仅是参加歌舞,不能粉墨登场演戏文。这是因为古代封建思想严重,男尊女卑,在戏文中常有身份高贵的神佛仙圣与帝王的出现,加之宫廷民间经常演唱神戏、庙台戏、庆祝戏,决不容许女子登场。亵渎“神灵”,这样沿袭了近千年,也就相因成习,流传下来。宋代以后,随着元曲的成熟发展,女优开始出现,女性参与戏曲的演出。元代大开男女合演之风,男女兼重,形成了灿若群星的女优群,构成艺、妓结合,勾栏、行院一体化的格局(参见夏庭芝《青楼集》、杜善夫《庄稼不识勾栏》)。降至明清,女姓演员组成班社从事专门的戏曲演出活动。据尤侗《闲情偶寄·序》记称,李渔在苏州时“携女乐一部自度梨园法曲,红弦翠袖,烛影参差,望者疑为神仙中人”。由此可以推断,在李渔的“家姬班”中,肯定已有“女扮男妆”的小生存在。从以上简单的回溯戏曲发展历史可以看出:女性参与戏曲演出,早在宋代就已出现,此后不绝如缕,元代女优灿若群星,明清之际有了长足的发展。由此可以断定,女小生的出现及其发展也和戏曲一样,随着戏曲的产生而产生,也伴随着戏曲的发展而发展。时至今日,女小生丰富了角色行当,为我国戏曲艺术的繁荣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特别是对一些地方戏起着推动作用),其功绩不可磨灭。因此,从社会学、人类学、生理学、心理学、戏曲美学等不同的角度对女小生进行探讨,有着重要的意义(本文只谈审美特征)。
二、女小生具有优越的嗓音条件
唱为四功之首,女演员具有得天独厚的生理条件。就拿秦腔和京剧相比较,秦腔小生的唱,比较讲求音色的高亮(女性比男性音高一个八度),却在发声上与京剧小生并不完全一致。尽管两者都用“雌音”(尖音)和“雄音”(宽音),但京剧小生基本是以“背宫音”(即假嗓)求其尖高音,而秦腔小生则不然,它基本是以真嗓行腔,虽然有时也掺合一些假声,却都是在那“逢高必挑”的字音上,将其字尾施以“梢子音”(假声)挑起,就其本质来说,依然是以真声真嗓为基础的。在秦腔艺术中女小生的唱腔正好发自天然,故在真嗓之中常以“立音”强调刚劲,“梢子音”突出脆亮,“鼻音”加强浑沉。总的来说,女小生的唱腔,嘹亮宽高,气韵悠悠,这不但达到小生的度曲要求,而且符合于传统的生行声腔审美原则。例如,秦腔《火焰驹》,李彦贵在“卖水”一折中有这样一段唱词:
听小姐讲出肺腑语,
为我憔悴受委屈;
小姐坚贞有志气,
李彦贵也非负义的。
……
我和你患难与共,
生死相依,
永世不离!
这段核心唱词,活脱脱地刻画出李彦责对黄桂英的真挚爱情,在唱腔处理上,要声声带泪。字字带情。比如:在“小姐”二字,要采用“立音”的方法,突出对往事的回忆及自己内心的苦衷:在“患难”二字上择用“鼻音”,以增强悲凉的感情色彩,表现出患难与共的心理;最后唱“永不分离”需用“梢子音” 挑起,以示忠贞不渝、生死相依的决心。这样就做到了唱为情所发,以声带情,以情助声,声至情到,声情并茂。倘若这段唱词被男性演员所唱,其唱腔最高音高可达到b2,由于生理条件的限制,就非用假嗓行腔不可,这样就难免破坏了旋律的优美。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喉音清越而气长者,正生、小生之料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三、女小生具有新奇的心理追求
一般来说,女性扮男性当然比不上男性扮男性便当自然,不同性别带来的心理、外表、肢体上的差异,这些固有的距离和不和谐,无疑增添了女小生扮演的难度。但是请不要忘记:艺术需要距离,有了距离才能产生美感。特别是戏曲艺术,歌舞化程度很高,与生活的原始自然形态保持着较大的距离。不求形似,但求神似,甚至离形得似,以实现陌生化效果和新鲜别致的审美效应。为什么人们对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花木兰备加赞赏。对女扮男妆的祝英台、孟丽君推崇备至,对女小生颇为欢迎,这完全说明了艺术表现出人类的基本天性;追求新奇。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无不对异性充满好奇和神秘感。女小生恰恰能够从女性的角度,用女性的眼光去观察男性,用女性的心态去体验男性,用女性的肢体去表现男性,设身处地,感同身受。这样,女性就比一般男性多了一个视角,多了一层人生体验,多了一片情感的天地。更重要的是,这种好奇心、神秘感和深层次的体验远远超越了生理感官的初级形态,升华为艺术精神和人格力量。女小生将轻松地游走于性别角色之间,且视为乐事和快事,引为骄傲自豪,从而满足了人类模仿欲、表现欲和创造欲。对于男性演员来讲,本身无性别之差,就缺少这种新奇的心理追求,或许也会陷入“自然主义”的泥沼。
四、女小生具有独特的审美意蕴
女小生扮相俊美,具有独特的审美意蕴。所谓扮相俊美是指演员扮演剧中角色的外表形态。在秦腔、越剧、黄梅戏等剧种的传统剧目中,塑造了大量的小生人物形象,而且这些小生都属温文尔雅,多情善感,目秀貌美的年青书生。如《西厢记》中的张生、《三滴血》里的周天佑和李遇春、《玉镯记》中的王少安、《玉堂春》里的王金龙、《金玉奴》中的莫稽等等。由于以上这些特定角色的规定性所要求,演员必须是年青貌美、多情善感。女性演员从生理到心理就具备了这一要求,比男性演员占有优势(当然不指所有男性,只是相对而言)。戏剧的本质是扮演,“是由演员在舞台上以客观的动作,以情感而非理智的力量,当着众人来表现一段人与人之间的意志冲突”(美·哈密尔顿)。“以歌舞演故事”的戏曲更强调假定性,不追求逼真地再现和模仿,不困于生活表象的真实,而追求艺术本质的真实,允许对生活进行变形和夸张,写意而传神。“从演员角度来看,无论是男扮女,还是女扮男,都是假扮,都合乎演剧艺术的本性。其艺术价值的高低,并不在于演员与角色的性别是否一致,而在于演员与角色之间的神、形相合所创造的审美价值。”(龚和德《越剧演剧风格的重新建构》、《戏剧艺术》 1993年4期)所以,女小生在上述这种特定题材范围内,比男小生更有一定的表现力,具有男小生不所及的审美意蕴。究其实质而言,在传统戏曲演出中,男扮女并不反常,女扮男也不奇怪,演员无非是营造意境,创造形象的物质基础,是艺术信息载体和信息传播媒介,属于方式手段,而不是目的,传递出准确的艺术信息才是最重要的,塑造出真善美的艺术形象才是最为关键的。
总之,女小生这种行当,有她的长处,也有她的短处。客观讲,人们对女小生的态度是复杂而矛盾的:有人心里喜欢表面却贬低;有人理智上理解,感情上却排斥,敬而远之;有人把女小生视为尤物,抱有成见。如此方方面面的舆论,代表了当今社会的各种审美需求。随着当今社会审美需求的变换,女小生的审美价值也会有新的变换,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是,在传统秦腔艺术中,培养和发展女小生,不但不会影响当今社会的审美需求,而且对繁荣戏曲角色行当,推动秦腔艺术的发展,将会有重要的意义。因此,女小生是一朵传统戏曲艺术中的“奇花”,在戏曲艺苑之中将永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