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戏剧的参与意识
2000-06-04叶志良
叶志良
二十年当代戏剧所取得的成就,也体现在营构一个经过精心策划、安排的艺术空间,创造一种亲切的临场感,使观众置身于某种炽热的戏剧氛围之中,积极调动观众的参与意识,让观众从戏剧行为内部来参加演出,共同参与并推动着演剧创造。剧作家们大胆设想,精心构思,设计出环形舞台、中心舞台、多表演区等,特别是小剧场的演出形式更是在整体演出构思中将表演区与观赏区处理得界线模糊,甚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将观众和演员包容其中,两者“共创”、“共享”戏剧空间。如《挂在墙上的老B》变台上演出为平地演出,让观众三面围坐在演区前,演员与观众处在同一水平面上,并且把一些戏挪到观众席里去演,拉近了空间距离,强化了观众和演员的直接交流。同时,为积极调动和引导观众的参与和思考,剧作还运用叙述因素,增添叙述者。像《魔方》中穿插自如的主持人,他时而在戏内,时而又离开戏剧情境,拿着话筒请观众即席发表感想,甚至让观众也进入戏剧的规定情境。这种人物串演剧情与间离效果的巧妙结合,造成了戏剧特有的艺术魅力,丰富了戏剧艺术的表现力,也更具有心理学的意义:人所处的外部环境会对人的内心感受产生影响,人与人之间空间位置的改变也会引起相互间心理状态的微妙变化。而这,正是观演“共创”、“共享”的心理基础。
这种对观众参与意识的强调的最初萌芽,是在七十年代末期。1979年夏,由马精武导演的《哦,大森林》,从一开始就企图打破舞台与观众席的空间界限,将表演区扩展到观众席去。剧中有一个表现文化大革命初期“破四旧”的场面:民歌手余红姑穿着当年的服饰在舞台上面对着观众演出节目,突然,一群扮演红卫兵的演员从太平门外蜂拥而来,穿过观众席的过道,拥上舞台,推倒话筒,揪斗余红姑……霎时间,音乐演唱的舞台变成了批斗会的现场,观众仿佛置身于事件环境之中,目睹这一事件的发生发展,似乎成了这一历史事件的目击者和见证人。而王晓鹰于1982年推出的《挂在墙上的老B》,则使观众的参与热情倍增。在王导的“导演阐述”中,特别强调观众的“直接参与。诱使观众与演员对话,邀请他们一起跳舞,有时还会有勇敢者上来发几句议论”。导演认为,“这一切都使观众异常兴奋、激动,因为表演与欣赏的森严界线被打破了,观众作为一个群体脱离了被动的状态”。“观众与演员的亲切的心理接近,在这里达到了高潮”。《挂在墙上的老B》的成功尝试,为当代戏剧的观众参与心理的调动,几乎是树立了一个样板。
尤其是方兴未艾的小剧场戏剧,更强调观众的积极参与。当然,这种参与包括几个层面的“参与”。观众进入剧场,就空间意义上来说,即已构成了一种参与活动,在环境心理学家所谓的社会向心空间之中,观众进行纯物理的参与。观众来到小剧场,可能与习惯的镜框式剧场观剧方式不同,在这个新的空间中,观演双方所构成的为这一次演出所制定的空间存在方式本身就已在体现着戏剧的内容,传达着特定的含义,并参与规定情境的创造。即可能整个剧场都被设计成一个室内景、一个小火车站或一艘战舰的甲板,观众也就被演出者邀请到这一特定空间内做客,或与演员一起等待姗姗来迟的火车。也就是说,由于小剧场物理空间距离的缩小,建立一个具有使观众享有参与戏剧活动的实感空间,可以使观众真实地感受到眼前或身边的艺术创作环境,他们好似自己也置身于艺术创作活动之中,分享着创作者的欢乐和愉悦。这种“物理性的参与”,主要源自观演双方空间距离的缩小而形成的亲切感。
当然,在观剧活动中,观众通过自己大脑的思维活动,在积极调动生活阅历的同时,填补着艺术符号间的空白,构成在演出者引发下,由审美主体积极创造性思维而形成的情感、心理上的参与。简言之,即诱导观众进入剧情规定情境,引发观众的心理投入和情感共鸣。如上海青年话剧团的《屋里有猫头鹰》,观众一进剧院大门,就由守门人发给每位观众一幅绘有猫头鹰图案的面具和黑色披风,并被领近一间屋子。穿戴好面具和披风后,来到演出场所“黑匣子”,这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观众只能借助微弱的灯光看见各人面具上眼圈部位涂抹的荧光粉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犹如黑夜中猫头鹰的一双双眼睛。戏开始了,舞台上表现的是被关在“屋里的猫头鹰”的故事,观众也不知不觉地参与了这项神秘的活动,观众已无法再充当一个冷漠的、无动于衷的旁观者,不得不带着某种莫名的不安去关心猫头鹰的故事和命运。这样,就改变了观众以往只是简单地看戏,还要充当猫头鹰命运的见证人。
观众的行为参与是小剧场“参与”特征的又一层面,表现为演员在演出中与观众的交谈,邀请观众做局部的参与活动。如《魔方》中的主持人根据剧情的需要,在观众席频频寻找交谈对手,进行即兴采访,征询对剧中人物、事件的看法。儿童剧《快乐的汉斯》中,当处处与汉斯作对的那个坏东西被汉斯捉住后,扮演汉斯的演员突然“跳”出角色情境,直接向小朋友征求如何处置坏蛋的办法,引出了一场演员与观众进行活生生交流的“戏外戏”。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功举办的“93戏剧卡拉OK之夜”期间,推出的《二十一世纪重新开庭》,观众参与十分踊跃。此剧故事是现实生活可能存在的:一个女大学生起诉她的父母,说他们没有爱情,请法院宣判他们离婚。而她的父母向法庭诉说了他们当年抚养孩子的艰辛,并表示他们为了孩子而不愿离婚。女大学生的起诉和她父母的律师的辩护,在观众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观众形成不同观点的两派。台上法庭宣布休庭。这时,主持人来到观众之间,请观众发表自己的观点,被采访者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气氛十分热烈。
近期在电视上出现频率很高的各类游艺节目,也是一些请现场观众踊跃参加的“戏剧性”节目。只要你打开电视机,像《幸运52》、《快乐大转盘》、《快乐大本营》、《假日总动员》、《开心真开心》、《梦想剧场》等,铺天盖地而来,由于这些节目中著名演员与老百姓同居一处,做各种各样开心的游戏,电视的收视率极高。由钱江电视台推出的《人生AB剧》就是一档由观众直接参与的节目。主持人张越设想种种情境,大胆发问;特邀嘉宾和观者根据剧情作出判断,演绎故事或推测故事的发展。该剧达到很高的收视率,足以证明观众参与戏剧发展的愿望何等强烈。
话剧《爱情迪斯科》在整个演出过程中,都伴随着演员与观众的直接交流与参与。这出戏的演出场所是一个娱乐大厅,演出前,舞池内有演员在邀请观众跳舞,舞池外的演职员向陆续进场的观众介绍戏的内容和形式,并分发“爱情测试表”。戏开始后,先由信息员组织剧中人和观众一起玩一个“考爱神”的游戏,在游戏中将两位女主人公的恋爱观向观众和盘托出。接着,两位女主人公分别向观众倾诉自己的爱情遭遇,坦诚地与观众探讨人生与爱情的真谛。当剧中人的爱情纠葛发展到难分难解之时,戏突然打住。演员一边邀请观众跳舞,一边向观众征询对戏剧结局的意见。舞毕,根据观众提出的不同意见和建议,再由演员依次进行多种结局的演出。在这里,演员与观众频繁接触、交流,自然激发了观众强烈的参与意识。俞洛声导演、上海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留守女士》,有向观众致意、邀请观众跳舞并向观众赠送饮料的场面,且三面有观众围坐,一些表演段落或上下场的调度安排在观众席里,增强了观演之间的关系。澳门大学艺术学者李观鼎先生在观看了《留守女士》的小剧场演出后,他觉得整个剧场都是舞台,自己也仿佛成了剧中的一名角色,看到动情之处,他甚至想安慰女主角乃川说:“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格洛托夫斯基曾经说过:“取消舞台,让演员和观众在剧场中面对面地相遇……在剧场里,演员们不仅同台演出,还把观众也吸引到‘半活动中来”(《世界应该是真理的地方》)。强调的就是观演的双向交流和参与,使剧场真正成为演员与观众共享的空间。这样,观众不仅是戏剧演出隐喻意义上的合作者,而且作为戏剧活动的有机构成,一再被包容到整体的戏剧活动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