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

编剧：张平

时间：西汉·公元前１０１年──９１年

地点：汉长安──夏阳

人物：

司马迁字子长，西汉左冯翊夏阳人，太

史令，后为中书令，时年四十余岁。

（男高音）

茜娘司马迁妻，三十余岁。（女高音）

英儿司马迁女儿，十六岁。（女高音）

汉武帝刘彻，大汉皇帝，五十余岁。（男中音）

李陵汉名将李广之孙，军中任骑都尉，

后降匈奴。四十余岁。（男高音）

李广利汉武帝宠妃李妃之兄，二师将军，

五十余岁。（男低音）

李妃汉武帝宠妃，三十余岁。（女中音）

中常侍五十余岁。（男低音）

朝臣、仪仗队、舞蹈队、百姓若干。

第一幕

〔幕前曲：九曲黄河哟，九十九道弯，

九重龙门哟，九十九层天。

百折不回冲天喊，

大浪劈开哟，九十九座山。

〔明朗、壮丽的序曲。

〔汉武帝太初四年（公元前１０１年）。

〔幕启：宽阔奔涌的黄河从碧兰清澈的

天际流来，山川秀美。

〔高耸的风帆送司马迁及其随从上。

司马迁（唱）黄河如练，

迎来了霞光满天。

天水相连，

波涌浪赶。

黄河啊，你把归心似箭的司马迁，

快送回长安，

快送回长安。

两岸松涛阵阵，

如汉皇声声呼唤。

放眼大路通天，

令赤子心许情牵。

（合伴）英明的天子啊！

文治武功、匡兴大汉，

名标万古、德威越天。（合止）

知遇之恩如山，

嘱我继任史官。

撰写《太史公书》，

成就文史大观。

恨不能插上双翅，

飞临建章宫殿。

把一颗赤诚的心啊，

奉到我皇面前。

〔汉宫廷中常侍率数名随从上。

中常侍（唱）太史令、司马迁，

终于盼到了你的官船。

司马迁（拱手拜谢，唱）

承蒙天子垂爱，

劳你们等候三天！

中常侍（唱）如今你红得发紫啊！

圣上另眼相看。

一日龙门高越……

众随从（唱）别忘了提携美言。

司马迁（唱）圣上何故召我？

中常侍（唱）国舅李广利，

降服了大宛。

长安城盛大的庆典，

等着你舞墨的史官。

司马迁（激动地，唱）降服了大宛！

降服了大宛！

好一章威振华夏的史篇！

〔李陵带几个战袍上沾满血尘的士兵

踉跄奔上，静场，相互辨认。

司马迁（惊愕地）李陵将军……李陵将军……

李陵（痛苦地）太史令啊，休提大宛，休提大宛……

（唱）塞北征战，

惨烈艰难。

国舅他领兵无方、忧柔寡断，

荒原上盲目周旋。

敌骑奔袭不断，

又遇雪狂天寒。

战机贻误，

损兵多半。

大宛明降暗叛，

赠＂天马＂成为笑谈。

将士血流成河，

军威化入苍烟。

国舅他战功何在？

那是用我十万将士的血躯，

三万战马的尸骨，

交换，交换！

中常侍（唱）大胆，大胆，

你胆敢侮蔑国舅无能！

你敢说战功有骗？

司马迁（唱）此乃国家大事，

绝非儿戏妄谈！

李陵（拔剑割发起誓，唱）

铁证如山，苍天可鉴！

士兵合（唱）铁证如山，苍天可鉴！

〔合唱＂啊……

大宛之战，

大谎弥天。

司马迁┐

│（二重唱）如天塌地陷，

中常侍┘如星坠云翻。

这，这件事啊，

┌正好让我听见！

└怎么让我听见！

┌国耻啊怎能戴上桂冠！

└国耻啊偏就戴上桂冠！

中常侍（唱）太史令啊，

长安城歌舞正酣，

万不可自找麻烦！

司马迁（唱）痛心于虚幻的庆典，

司马迁不能不言。

中常侍（唱）宦海上风大浪险，

会将你顷刻打翻！

司马迁（唱）天子信任司马迁，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圣上的伟业蒙上污点！

（坚决地仰天跪地）

〔铺天盖地的合唱声起：

举杯、举杯，

用这百年杜康，

饮醉盛大的庆典。

举杯、举杯，

用这九天仙乐，

赞颂辉煌的征战！

〔合唱声中，切光。

〔长安，建章宫彩灯高挂、花环成阵，文

武百官，喜气洋洋，司马迁则忧心忡忡。

〔汉武帝携李妃、国舅李广利上。

汉武帝（唱）看千山万壑，

谁比我煌煌大汉。

观九天吉星，

护佑我刘家神坛。

引江海之水，

滋润我桑田千万，

拜三皇五帝，

富足我华夏中原。

数十年励精图治，

赢得了宏图大展。

刘彻我受命于天，

引来了气象万千。

抒盖世英气，

笑指点江山，

招神龙翻腾，

牵祥云舒卷。

千里横扫匈奴，

把大汉疆域扩展。

降服了西域大宛，

国舅你功劳非凡。

〔合唱：举杯、举杯，

用这百年杜康，

饮醉这盛大的庆典。

举杯、举杯，

用这九天仙乐，

赞颂辉煌的征战。

司马迁┐

李广利│（三重唱）这庆典啊──

中常侍┘

┌让人羞惭！

│让人不安！

└闲事少管！

前方兵败的鼓角，

┌难道万岁没有听见？

│不能让万岁听见！

└须保全圣上脸面！

┌要把真像揭穿！

│要把败绩捂严！

└皇家事情难管！

万岁啊！

┌不能再被谎言蒙骗。

│万莫出现差乱。

└歌舞声平一片。

李广利（唱）司马迁，圣上对你

那可是恩重如山。

司马迁（唱）国舅啊，大宛之战

真的是全胜凯旋？

中常侍（唱）太史令，快举银杯

把手中的美酒饮干！

李妃（唱）司马迁，把国舅的功绩

载入史卷！

汉武帝（唱）司马迁，我天才的史官，

拿起你的妙笔，

让国舅的英名万古流传。

众人（唱）万岁，万岁，

吾皇万寿无疆，

国舅战功齐天！

〔司马迁欲上前诉说，被中常侍拦住，

他望着眼前喧嚣的情景，痛苦地不能

自已。

司马迁（激烈地，唱）

颂歌象升腾的烈焰，

假话象飞卷的黑烟。

人臣啊，怎么能紧闭双眼，

人心啊，怎么能黑白倒颠。

大汉，呼唤威武之师，

大汉，呼唤英雄将官。

披肝沥胆，

报效奉献。

出生入死，

不避危艰。

国之威，重如山，

军之威，高过天。

大汉社稷啊，

谁也无权污溅。

我要谈，我要谈，

不要谎言，不要谎言！

〔在司马迁激昂的歌唱中，中常侍惴惴

不安，众官员把汉武帝、李广利簇拥起来。

〔幕落。

第二幕

〔汉武帝天汉元年（公元前１００年）

〔夏阳，芝川。

〔秋风萧索，红透的柿林直铺到黄河岸边。

〔司马迁夫人茜娘扶树远望。

茜娘（唱）黄尘滚滚，

烟锁龙门。

大河东去，

涛声隐隐。

告别繁华的长安，

躲开皇戚的嫉恨。

远离喧嚣的宫门，

回到夏阳古镇。

寻得一方宁静，

求得一片清新。

故乡的青山秀水啊，

怎么唤不起半点儿欢欣。

夫君他为官认真，

难容忍伪善欺君。

迎秋风热泪滚滚，

望落叶仰天长吟。

撰写《太史公书》，

一腔心血沥尽。

坦坦荡荡处世，

清清白白作人。

苍天不负茜娘，

给了我一个堂堂正正、

才华横溢的郎君。

深爱他的忠诚，

忠诚得不顾自身。

敬重他的耿直，

耿直得让人揪心。

喜忧并存，酸苦知恩。

福祸共担，冷热同身。

夫君啊，茜娘愿与你，

百年相随，永不离分。

〔鼓角声由远而近，惊天动地。

英儿（惊慌上，唱）阿娘，阿娘啊，

这是什么声音？

如惊雷扫过山村，

卷起漫天沙尘。

茜娘（观望，一怔，唱）是宫廷的鼓乐，

是天子的行阵。

英儿啊，快随我走，

告诉你的父亲！

〔茜娘急促地拉英儿下。

〔众文武官员及仪仗队拥汉武帝上。

汉武帝（唱）苍茫古道，

东巡的旌旗如云，

千里中原，

拥满欢呼的臣民。

国舅大宛一战，

得失暗暗忧心。

满朝请功的奏表，

险些把成败搅混。

民心，朕心……

猛将？庸臣？

只有司马史官，

敢把实情奏君。

难得他对朝廷

一片坦真，一片坦真。

芝川垂问，

以示关心。

探看斯人，

训教群臣。

李妃（唱）万岁旅途劳顿，

挟荔宫早些安身。

李广利（酸酸地，唱）圣上日理万机，

还时时关照下人。

〔司马迁带妻女急上，跪地三叩：＂万

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迁（唱）天子驾临芝川，

温暖了万家寒门。

汉武帝（上前，唱）我才华横溢的爱卿，

快快平身，快快平身！

司马迁（长跪不起，唱）我的天子啊，

禀奏大宛真情，

冒犯了至尊。

汉武帝（大笑，扶起司马迁，唱）爱卿啊，

你奏禀无错，

这正是史官的责任！

消息从何而来？

司马迁（唱）是英勇的李陵将军，

含泪告知微臣。

〔李广利、李妃恨得咬牙切齿。

汉武帝（唱）好了，好了，且忘记烦心的往事。

快拿出你的大作，

让朕欢欣欢欣。

〔司马迁挥手，妻女及家人捧竹简上，一

起展开在众人面前。

〔汉武帝和群臣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来

回看着，神情各异。

中常侍（察颜观色地，唱）文华过人，博古通今，

确实是少有的文臣。

李广利（忽然发现了什么，阴阳怪气地，唱）

啊，圣明的天子啊，

难得这绝妙的奇文，

他为匈奴写传，

文笔多么优美动人！

〔合唱：什么，什么？

匈奴那是我们的敌人，

李妃（愤然地，唱）司马迁藏狼子野心！

李广利（似为劝阻地，唱）皇后啊，此言差矣，

匈奴能变友好的近邻。

李妃（忽然发现了什么，唱）万岁啊，

快闭上你的眼睛，闭上眼睛！

陈胜吴广这些草民，

竟和你同等高尊！

如此写史是何居心？

〔合唱：司马迁，是何居心？

李广利（对众人，似斥责地，唱）

真是大惊小怪，

何必如此认真！

大汉朝的规矩，

早就乱了卑尊。

中常侍（笑着，唱）国舅啊

你说的真是入木三分！

［合唱：司马迁，快说清原因！

司马迁（平静地，唱）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率土之宾，

莫非王臣。

万岁挥师征战，

鞭指四海关津。

匈奴归于一统，

都是圣上的臣民。（女合伴）

陈胜吴广抗秦，

摇撼咸阳宫禁。

高祖金戈铁马，

也曾拜祭英魂。（女合伴止）

撰写史书，

真诚似金。

不媚不弃，

笔不违心。

〔众人都等着汉武帝如何表态。他走到

司马迁面前，忽紧紧拉住他的双手。

汉武帝（唱）好一套文卷，

好一个史官。

理解朕的雄心，

才智超凡。

三皇五帝，星河灿烂。

古往开来，

谁能比辉煌的今天。

南征北战，

气吞河山，

只有你看到了

朕心中的罗盘。

司马迁（唱）沧海横流，

常念干枯的河川。

森木苍郁，

不忘空寂的荒原。

盛世繁华，

要提防战火动乱。

帝业昌盛，

牢记着百姓艰难。

汉武帝（唱）掌中乾坤，

海阔天宽，

眼底宇宙，

大汉壮观。

〔李广利、李妃急切地在竹简间寻找着

什么，忽然似乎有了重大发现，顿时呼

天抢地地表演起来。

李妃（挤出眼泪，嚎啕，唱）

万岁啊，不得了啊，

你快看这《平淮书》

把你写得如秦皇般凶残！

〔汉武帝不由一愣，认真的看了起来。

李广利（伪善地，唱）哎呀，《孝景本纪》

怎么又写圣上的污点。

也该来得委婉隐晦，

太史公这样写，多么刺眼！

中常侍（观望自语，唱）这书生要惹祸端！

圣上的脸面啊，

顷刻间乌云翻卷。

李妃（唱）万岁啊，他诬你

强征多敛，兴做频繁。

他说你连年征战，

国力负重不堪。

李广利（唱）怎么写皇戚多贪，

百姓积怨？

和我过不去，

也不能把圣上牵连！

中常侍（唱）太史令，万岁日夜操劳

多么宽厚仁谦！

李妃（唱）《平淮书》揭开了

你阴险的嘴脸。

李广利┐

│（看汉武帝已怒，二重唱）

李妃┘

什么真诚似金，

什么不媚不偏。

这逆鳞的司马迁，

和大汉朝不共戴天！

〔众臣愕然，不知所措。

〔汉武帝面呈怒色，久视司马迁。

〔合唱：圣心大乱。

圣心大乱。

汉武帝（唱）难道我看错了人？

难道我信了奸谗？

史家的笔啊，

写就的是铁案。

他怎能把朕的过失，

也如数刻撰？……

司马迁（唱）圣上的雄才大略，

鬼神注目，惊地动天。

圣上的丰功伟业，

雄文永载，万世流传。

史家的责任，把功过明辨。

如实记载，不敢把史德冒犯。

〔汉武帝无言地愤而甩袖，独自向远处

的黄河走去，司马迁紧随着他。

〔众臣子悄然而退。

〔奔腾的黄河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

汉武帝┐┌我的史臣，

│（二重唱）│

司马迁┘└我的国君，

┌面对万里黄河，

└面对万里黄河，

┌你怎能只注目泥沙沉沉？

└你怎能只赞赏气势万钧？

┌泥沙沉沉把沟壑扫尽，

└狂涛下有悲切的呜咽，

┌九州八方尽是我的臣民。

└九州八方尽是你的臣民。

┌创万国之尊，

└察百姓苦痛，

┌是终生的遵循。

└是治国的根本。

┌史臣啊

└国君啊

┌你怎能成了心狭短视的人，

└你常说高天大地同归一心。

┌博大的胸怀何存？

└国之兴衰系你一身！

汉武帝（唱）你，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负了朕一片爱才之心！

〔汉武帝愤怒摔落手中的竹简，狂怒走下。

司马迁（疾呼）万岁！……

〔切光。

〔从深深的塬下跃出焦躁祈雨的民众，他

们抬着神龙狂吼着。

〔合唱：烧、烧、烧，

烤、烤、烤，

日烈天燥，

是谁把龙王惹恼？

裂了土地，

枯了禾苗，

神灵啊，快送来大雨滔滔。

焦、焦、焦，

恼、恼、恼，

人哭马啸，

河上下烟尘横扫。

走了男丁，

妇幼无靠，

苍天啊，快降下安宁世道。

〔祈雨队伍在悲号中伏地喘息。

〔幕落．

第三幕

〔幕前曲：血浪滚滚，

烟蔽星辰。

天擂战鼓，

杀声入云。

壮士以死报国，

不堪悲风成阵。

恨茫茫，

泪沾襟。

〔汉武帝天汉二年（公元前９９年）

〔匈奴腹地，山野荒远，天昏地暗。

〔匈奴兵和大汉兵正在进行血腥的撕杀，

横尸遍野，血溅战旗。

李陵（唱）朔风凛凛，

满目血尘。

折戟断剑，

匈奴腹心。

刀光闪退月轮，

五千英勇壮士，

迎战数万敌军。

呼噢援兵无音讯，

一腔热血流尽。

［合伴：羌笛呜咽，

苍穹沉沉。

英雄怀恨，

满眼泪痕。

东望长安无人问，

谁解将士苦心？（合止）

奸佞贰臣，

种下失败祸根。

壮志未酬，

决战浩气长存。

〔合唱：援军，援军，

你在哪里，

为何不向我们靠近？

李陵（唱）将士热血流尽，

决不后退半分。

援军，援军，

快来合围，

大捷就在清晨。

〔合唱：快来吧，援军，

抓住战机

胜利属于我们！

李陵（唱）万岁啊，可听见我呼喊的声音，

万岁啊，将士们的刀剑已经断刃！

〔合唱：冲啊，杀啊，

插入敌阵，

冲啊，杀啊，

无敌的汉军。

〔合唱声中切光。

〔朔方古城头，汉武帝和众臣子在遥望远方。

汉武帝（昂扬地，唱）战鼓，敲得天摇地动，

号角，奏响大汉军魂。

向匈奴五路进军，

看国威气势万钧。

誓把匈奴扫尽，

要让疆土沿伸。

司马迁，你睁开眼睛看看，

这就是朕的雄心。

看哪，报捷的战骑，

又奔进朔方城门。

〔百官也振奋异常。

侍卫甲（急上，跪唱）报，李陵率兵冲入敌阵，

又杀一万敌军。

汉武帝（兴奋地，唱）好一员猛将，

嘉奖李陵将军！

〔合唱：嘉奖李陵将军！

侍卫乙（急上，唱）报，单于又增兵八万，

将李陵层层围困。

汉武帝（唱）路博德在哪里？

为什么不去援救！

侍卫乙（似不敢言，唱）

这，这……他耻做李陵后援，

屯兵在沙河之滨。

汉武帝（唱）路博德误我，

胆敢把军机大事不放在心。

侍卫丙（急上，唱）报，五千壮士殉国，

李陵在边境之侧，束手被擒……

〔静场，众大臣不禁一愣。

汉武帝（痛心疾首，唱）我的霸业，功亏一篑！

司马迁（唱）快救李陵将军！

〔合唱：快救李陵将军！

李广利（持一封信，走到汉武帝面前，唱）

单于爱其英勇，

不忍杀身。

愿将心爱的公主，

赐于李陵完婚。

司马迁（上前，唱）李陵非怯懦忘义之人，

他定会设法脱身，逃回国门。

李广利（唱）你非李陵，怎知他没有二心？

司马迁（唱）国舅也曾兵败，

得到了至高的功勋。

李陵今日受困，

罪在没有援军！

李广利（唱）难道你说是万岁用兵有误？

司马迁（唱）国舅啊，此时此刻，

朝臣怎能还明争暗斗，

不顾国家根本！

〔气极败坏的李妃拉着侍卫丁走上。

李妃（唱）给万岁禀奏，

给万岁禀奏，

把消息告诉众臣！

〔众臣子一下围了上来。

侍卫丁（恐惧地，唱）这，这……前线传来消息，

李陵他，他……

已帮匈奴操练大军！

汉武帝（怒起，唱）什么？可恨！

我的将军，竟敢投降了敌人！

〔狂怒群起的合唱。

叛臣，叛臣，

将大汉脸面丢尽，

叛臣，叛臣，

抄斩李家满门！

〔在李氏兄妹的鼓动下，一股谴责的洪流

把汉武帝紧紧包围。

汉武帝（狂怒地）抄斩李家满门！

〔一队举刀的武士在鼓声中过场下。

〔司马迁奋不顾身地上前拦挡，无果。

跪倒在了汉武帝面前。

司马迁（唱）至高无上的天子，

恳求您不要匆忙！

抄斩李家满门，

千万不要匆忙……。

国门狼烟滚滚，

将士们浴血打仗。

战事瞬息万变，

勿弃国之栋梁。

李家世代忠臣，

献出三代良将。

转眼满门抄斩，

猛将怎么还乡！

将士们怎么想？

百姓们怎么想？

大汉朝再也经不起内耗创伤，

建章宫前的文武百官，

听惯了凯歌高唱。

应知道腥风血雨的战场，

多少英雄的尸骨，

化入泥浆，化入泥浆。

路博德拥有重兵，

心窄狭不救援前往。

五千孤军啊，

怎冲出匈奴的兵墙。

千万不可啊，

国舅打了败仗，

恭贺而奉觞。

李陵打了败仗，

谴责甚嚣尘上。

望万岁明察秋毫，再探情况，

多留些等待的时光。

〔静场，众臣子互相观望，忽然地──

李广利┐

│（二重唱）太得狂妄，

李妃┘太得狂妄，

和李陵牵往，

斩断他的锋芒！

众臣子（唱）太得狂妄，

太得狂妄，

为叛臣辩护，

扰乱朝纲。

司马迁┐┌拼死力挽狂澜。

李妃││彻底让他绝望。

李广利│（四重唱）│誓要报仇雪恨。

中常侍┘└好一场险恶较量。

司马迁（唱）真话不能不讲。

李妃┐

│（二重唱）把群臣掌握在手上。

李广利┘

中常侍（唱）三十六计走为上。

众臣子（唱）处置司马迁，

打掉他的嚣张！

汉武帝（唱）战场的恶讯，

激起怒火万丈。

群臣的沸怨，

摇撼着宫墙。

司马迁，你这不化的顽石，

怎敢把狂涛阻挡！

为叛臣辩护，

罪名昭彰！

〔合唱：不与群臣为伍，

不顾天威浩荡。

不记犯上教训，

不惧刀横颈上。

汉武帝（唱）将司马迁打入死牢，

以警朝纲！

〔司马迁震惊，跌倒于地上。

司马迁（不相信地，唱）万岁啊，万岁……

怎能这样，怎能这样？

这是天大的冤枉！

〔举刀的武士上，托起挣扎的司马迁下。

〔合唱：司马迁十恶不赦，

敢为叛臣帮腔！

敲碎他的反骨，

烧毁他的文章！

汉武帝（狂怒地）滚，──

〔众臣子惶恐退下。

〔空荡荡的城楼只剩下汉武帝，激烈跳

荡的音乐显示了他此刻极为复杂的心情。

〔中常侍扶汉武帝走下城楼。

〔茜娘象疯了一样冲上，哭跪在汉武帝脚下。

茜娘（唱）圣明的君王啊，

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我的夫君啊，

他是书呆子一个。

有何德能啊

敢掘开咆哮的天河。

皇恩在他的心中如高山万座，

一心一意为圣上活着。

和李陵非亲非故，

无半点瓜葛。

杀身之祸啊，

把他心中的大旗摧折。

恨不能剖开肝肠啊，

此刻已有口难说。

万岁啊，求求您

别记较他的过错，

开恩饶过，

开恩饶过！

司马迁不能死！

司马迁他要活！

〔汉武帝甩袖走下。

茜娘（痛呼）万岁，万岁！……

〔楼上下隐现出许多观望的臣子。

〔茜娘含悲拉住中常侍的衣襟，

茜娘（唱）求大人给万岁说说！

中常侍（躲闪地，唱）是非之地，

别拉着我，别拉着我！

茜娘（唱）怎么救我的夫君？

中常侍（唱）天子一言九鼎，

谁也无法改过。

茜娘（跪地，唱）茜娘再拜求大人了！

中常侍（唱）交出五十万赎金，

也许死罪可以另说！（摇头下）

茜娘（一愣，喃喃地）五十万赎金？

五十万赎金？……

我来筹措！我来筹措！

宁肯作婢为奴，

宁肯流离失所。

决不能让我的夫君

在冤海中沉没。

（向四周隐现的臣子求情）

救救司马，

谁借钱给我？

救救司马，

谁借钱给我？

（众臣子都相继惶惶离去）

无人理睬，

无人诉说。

世态炎凉，

情比纸薄。

心碎落地啊，

悲泪成河。

我可该如何？

我可该如何？

〔茜娘昏死于地上。

〔合唱：无人理睬，

无人诉说。

世态炎凉，

情比纸薄……

〔幕落。

第四幕

〔漆黑的空间。

〔文武百官盘腿列队而坐，每个人面前置

一盏灯。台中高处追光下，身披锁链的司

马迁伏身忘我地写作。

〔合唱：想想作官难，

远离司马迁。

为人申辩遭风险，

实在不划算。

幸亏未多言，

常把风向观。

装聋卖哑应万变，

真诚值多钱？

〔众臣子灯灭隐去。

〔汉武帝天汉四年（公元前９７年）

〔大狱地牢，石墙高耸。

〔中常侍提灯上，为司马迁照亮，司马

迁全神贯注，似乎没有察觉。

中常侍（唱）司马迁，你可算熬到头了，

死期就在明天。

堂堂太史令，

没有赎命的钱。

你这史官啊，

当得真可怜。

吃点吧，喝点吧，

恭喜你总算把尘世了断。

司马迁（唱）死期。明天？

死期。明天？

见不到圣上，

难以申辩。

告诉我，告诉我，

有何办法，

能将死期拖延。

中常侍（唱）什么，什么？

你还想多活几天？

哈哈，哈哈……

往昔何等高贵，

往昔何等耀眼，

傲骨哪里去了？

竟也求生乞怜。

我劝你，与我为伴，

与我为伴。

接受宫刑吧！

接受宫刑吧！

［合唱：天塌地陷。

天塌地陷。

〔司马迁痛苦倒地。中常侍下。

司马迁（唱）欺人的地啊，

杀人的天，

我这是在哪里啊，

象陷入凄冷的地狱，

似跌进无底的深渊。

冷透了的心啊

又被戳上万根竹笺！

潮湿的高墙

印满了恶鬼的脸面。

颤抖的身躯啊

抵不住无情的摧残。

司马迁，司马迁

我站在了生死关前。

喊天呼地

呼地喊天

茜娘啊，你在哪里？

英儿啊，怎么看不到你的容颜？

圣上啊，你真是要……

把我万丈雄心劈散？

柔弱的双手啊，

你要给它戴上永久的锁链？

真想咬牙一死，

落个清白零干。

真想咬牙一死啊，

了断人生的苦难……。（喘息）

似听见黄河的涛声，

拍打着龙门的山岩。

似看见黄陵的高山，

雾沉沉难以攀援。

倘若我不选宫刑，

《太史公书》绝笔中断。

倘若我选了宫刑，

便把奇耻大辱承担。

圣上啊，圣上啊

你把司马迁推到了痛苦之巅。

（伴合）亏缺之人，

怀耻卑贱。

亏缺之人，

愧对祖先！（合止）

我怎么再回故乡，

面对黄河芝川。

我何颜拜见父老，

和友朋促膝交谈。

刻骨铭心的痛啊，

回天无力的难。

史书在我心中，

日夜象烈火喷燃。

欲罢不能，

欲生艰难。

我要续史，

求赐时间。

不到问斩的那一天，

忍痛咬紧牙关，

再写出警示后人的史篇。

〔英儿、茜娘悲切冲上。

茜娘（悲呼）夫君……

英儿（痛叫）父亲……

司马迁（惊、悲）茜娘、英儿！……

〔一家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合唱：泪雨倾盆，

万刃绞心。

亲人受难，

天地呜咽。

茜娘（唱）拉着夫君的手，

已是瘦骨嶙峋。

紧靠夫君的身，

寒气逼透我的心。

为救夫君，

走遍了皇家的门。

为救夫君，

求遍了不求的人。

司马迁┐

茜娘│（三重唱）天不怜悯，

英儿┘

骨肉离分。

地不承载，

恨重冤沉。

茜娘（唱）三十年相知，

你正直的为人。

三十年同守，

高洁的自尊。

为朝廷著史，

怀一腔忠贞。

因一通直言，

招祸袭满门。

这齐天冤案，

何日能伸，何日能伸！……

英儿（唱）英儿珠泪滚滚，

苦了你啊，我的父亲。

地牢里刺骨冷啊，

冻坏了你的身。

有理无处诉啊，

伤透了忠良心，

英儿愿替父亲，

走进这牢狱大门。

英儿愿替父亲，

把生命交给鬼神！

司马迁┐

茜娘┘（二重唱）《太史公书》，

耿耿于心。

怎免一死，

何以求存。

律不容情，

办法想尽。

谁能给我，

指点迷津？

司马迁（唱）多少夜难以入睡。

茜娘（唱）多少夜恶梦惊心，

英儿（唱）多少夜哭到天亮。

司马迁┐┌史书啊，

茜娘│（三重唱）│夫君啊，

英儿┘└父亲啊，

┌你重若高山，

│你情若海深，

└令我终生追寻。

司马迁（似乎拿定了主意，唱）茜娘啊，你告诉我，

男儿耻，划几等？

何为立身根本？

茜娘（思忖，唱）上辱先祖，

掘弃祖坟。

中辱伏罪，

断肢乞怜。

司马迁（唱）最下何耻？

茜娘（似乎预感到什么，声音颤抖地，唱）

宫刑……施身。

司马迁（含泪忽然拉住妻手，唱）茜娘啊

司马迁已无它路可寻！

〔英儿背身抽泣。

茜娘（悲极，唱）夫君啊，莫要再说，

莫生此心！

你让茜娘，

怎么承受此恨？

你让司马满门，

有何脸面见人？

司马迁（仰天长悲，唱）苍天知我志，

大地知我心。

为了《太史公书》，

司马迁只能做怀耻之人！

司马迁只能做怀耻之人！

〔女声低回崇敬地吟唱：

文王囚于牖里，

将警世《周易》推演。

孔丘困厄列国，

《春秋》四海流传。

屈原被逐野山，

赋得《离骚》炫艳。

韩非囚困秦狱，

书就《孤愤》、《说难》。

〔歌声中，黄河在烟雾中突现。孔丘、屈

原等飘然过场而下。

司马迁（唱）回望逝去的先贤，

那一个不历尽磨难。

将一身孤寂苍凉，

化作闪光的诗篇。

如果不完成史记，

愧对家父的遗愿。

无数过眼的英雄，

会让我终生不安。

〔茜娘、英儿终于理解了司马迁。

茜娘┐

英儿┘（二重唱）亲人啊

心和你同悲，

耻和你同担。

刑和你同受，

苦和你同甘。

司马迁┐┌不要埋怨！

茜娘│（三重唱）亲人啊，│我不埋怨！

英儿┘└我不埋怨！

望着大河，望着高山，

把志向深埋，把眼泪擦干，

亲人啊

┌看着我走向祭坛

│陪伴你走向祭坛

└送着你走向祭坛

〔合唱：承受卑贱，

走出卑贱，

承受卑贱，

走出卑贱。

〔汉武帝和文武百官一齐拥上。

众百官（唱）无行的小人，

苟且偷安。

贪生怕死，

无耻的史官！

司马迁┐

茜娘│（相互搀扶着，三重唱）沉默中奋争，

英儿┘

风雨中登攀。

人固有一死，

或轻于鸿毛，

或重于泰山。

〔三人相扶着往远处走去。

〔汉武帝震惊异常地跌坐于地上，众百官

心绪复杂。

〔壮丽的合唱：人固有一死，

或轻于鸿毛，

或重于泰山。

司马迁要成为华夏的高山。

〔司马迁走上高高的祭坛，从容地一件一

件脱下自己的衣服。

〔天地间一片鲜红。

〔无数舞红绸的女子映衬出司马迁的身

影，化入滔滔的黄河。

〔幕落。

第五幕

〔汉武帝征和二年（公元前９１年）。

〔皇家禁苑，远处是宽阔的黄河。

〔满头白发的汉武帝伫立远望，似乎是一

尊雕像。

〔李妃领着舞女为之献舞。

〔合唱：团扇，团扇，

遮面的团扇，

管弦，管弦，

献媚的管弦。

李妃（惶恐可怜地，唱）象严霜般冷酷，

没有了怜玉的笑脸。

似阴云腾翻，

失去了宠幸爱恋。

因兄长国舅降番？

因往昔伤害忠贤。

把家族的罪过承担，

日夜惶恐不安。

笑也难，哭也难，

歌也难，舞也难……

〔李妃和舞女们冷落退下。

汉武帝（唱）风雨十年，

月缺月园。

国力唯艰，

鬓发雪斑。

华艳的歌舞

挥不去愁烦，

流逝的岁月

终让我看清了谁忠谁奸？

想起司马史官，

已是多年未见。

那部《太史公书》，

依然惦在心间。

快传司马迁，

朕要召见！（中常侍下）

中常侍（引司马迁上，感慨相望，唱）

风雨十年，

月缺月园。

万千磨难，

倒熬成了你司马迁。

著下雄文百篇，

想自己暗暗心酸。

两手空空如也，

只落得官场平安。

唉，可悲、可叹

可笑，可怜……。

〔苍老的司马迁急切上前，见汉武帝欲

跪，汉武帝连忙扶住，两人久久对视，一

时不知说什么好。

〔合唱：感慨万端，

心浪腾翻。

千言万语，

从何而谈？

〔汉武帝抚摸司马迁的手不放。

汉武帝┐┌这写史的手已是层层厚茧，

司马迁┘（二重唱）└我的君王已是白发斑斑，

┌十年不见啊，

└十年不见啊，

┌你也不来看我，

└皇恩魂绕梦牵，

┌往事似乎已经久远。

└往来似乎就在昨天。

┌一声声长长的嗟叹，

└一缕深深的心酸，

┌一阵无言的悔怨，

└一腔凝固的悲欢。

┌此刻啊，波澜壮阔的黄河，

└此刻啊，波澜壮阔的黄河，

┌一齐流入心间。

└一齐流入心间。

汉武帝（唱）国舅李广利，

无耻降番，

你把他弥天大罪，

写入史篇。

司马迁（震动）臣遵命……

汉武帝（唱）还有那个李陵，

我已派人召唤。

只要回到长安，

家族功勋依然。

司马迁（感动地）万岁！……

汉武帝（唱）朕一生轰轰烈烈，

也算雄心盖天。

唯独在你的面前，

留下终生遗憾。

岁月自会评判，

后人自有褒贬。

司马迁啊，

你是大汉朝最有血性的儿男。

〔司马迁听着汉武帝真诚的话语，禁不

住热泪盈眶，跪地三拜。

〔合唱：日思夜盼啊，

天子这真诚的语言。

日思夜盼啊，

云开雾散的今天。

〔汉武帝再次将司马迁扶起。

司马迁（唱）万言《太史公书》，

是蘸着血泪刻撰。

千捆万捆竹简，

是用肝肠缀联。

被人误解的忠诚，

支撑着生的信念。

圣上赐予的时间，

变成了财富万千。

（合伴）被人误解的忠诚，

支撑着生的信念。

圣上赐予的时间，

变成了财富万千。（止）

江山万古，

沧海桑田。

华夏永固，

日月随伴。

倘若还有来生，

直立的人字不变。

倘若再活百年，

依然忠诚大汉。

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没有圣上您啊

就没有司马迁。

〔合唱：没有圣上您啊

就没有司马迁。

〔无数的男女捧竹简走上，无穷无尽。

〔奔腾咆哮的黄河似乎在铺天盖地的竹

简中间流过。

〔合唱：啊，《太史公书》，

文华灿烂，

史家绝唱，

文高山。

辉煌空前。

辉煌空前。

〔汉武帝拉着司马迁向观众走来。

〔幕徐徐而落。

〔主题歌响起

九曲黄河哟，九十九道弯，

九重龙门哟，九十九层天，

百折不回冲天喊，

大浪劈开哟，九十九座山……。

－－剧终

２０００年元月八稿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