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国式的栖居

2000-03-02王立刚

清明 2000年4期
关键词:四合院荣耀主人

王立刚

中国是古国,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她的古只是在观念里,面对奥地利人来说,他们的历史尽管比中国浅近了很多,但每一瞬间都是那样具象确凿,在这个面积只能排在中国各省份倒数第六的地域里,有几万座各个时期的城堡和宫殿,诚如弗兰德斯的风车和巴黎的卢浮官,到现在仍然与最初的用处相去未几,欧洲人那有限的历史是如此完整地在平面舒展开来,而不是象沉积物一样一层层地埋在地底下。

而我们的阿房、未央、大明都随着他们最后的君主和火焰湮灭在历史深处,中国的历史过多地仰仗木头和纸张了。

但不难想见三代的先民们生活的地方并不比古埃及或巴比伦的石头少。由于建筑都是木质的骨骼,所以中国的建筑无法象哥特式建筑那样畸型地颀瘦,索性在“天圆地方”的名义下沿着二维平面夸张地伸展。这种样式在二里头的殷官遗址那里就已经定型,高大坚实的围墙呵护着中心隆起的宫殿,想来从武丁到溥仪,从嬴政的骊山大墓到南京中山陵,那种不论生死都面南背北、倨然凌视下界的姿态该没有什么不同吧。

正方形在中国建筑里不但有着哲学上的合法性,而且在几何学上也具备平面上的无限可扩展性,外不失规矩,内不留冗余,紫禁城毫无疑问是由无数个正方形复合而成的。

而四合院是紫禁城的通俗版。

平民百姓没皇帝那么多妃子、财富和权力可担心的,所以出于节省的考虑就干脆取消了围墙而以严丝合缝的房屋取而代之。

一个四合院就是一个群落,他们有统一的出口,太多太阔的出口是他们所不需要的,尽管有时十几户的生存物质常常使这个出口显得捉襟见肘。但在这个一端开口的盒子里交流却似乎是异常的频繁和活跃的,天井在正午和傍晚时是这个群落各个方面和层次的信息的集散地。<伤逝>里子君和绢生的生活处在整个四合院的监视和偷窥之下,他们把自己关进盒子里,在阻止了别人偷窥的同时又迫不及待地享受偷窥他人的快意,显然,四合院是非常符合这种设计要求的。据说,舒乙在“两会”上呼吁市区改造拆迁时放明清四合院一马,沉痛地。四合院毕竟不象雍和宫、广济寺可以孤岛似地浮在闹市里,因为信仰不会过时,而四合院已经不属于这个平民也可以捍卫绝对隐私的时代。

帝宫和王府都可以看作是加了掩体和铠甲的四合院,财富和权力可以从这四合院复合的层数上判断,每进一层都意味着危险和荣耀的几何级数的递增。

每一层当然也意味着不论是进入还是出来都变的更加困难,因而每一层进出的门也就显得非常重要,“侯门一入深似海”,门成为秩序和统治神圣性的象征,门的主人和门相互附加各自的权威,除了贵宾和他自己,别人平时是不能从轩昂的正门进出的,侧门的作用与其说是为了进出,倒不如说是提醒进出者的身份意识。

因而正门无论是对于它的主人还是主人的敌人,都具有势在必夺的意义。主人在济贫时肯定是在正门的,这是他的荣耀;被门的主人逼得走投无路的人肯定会选择仇人的正门作为碎颅或悬梁的所在,这是弱者死的荣耀。

与正门的风光和惨烈比起来,后门大多是关乎被认为是龌龊和卑贱的事情。中国的后花园实际上是才子佳人的伊甸园,当然也就是阴险的第三者偷窥和渔利的地方。

<妻妾成群>里的颂莲是从后门抬进杨府的,与这种侮辱相比,八抬大轿从正门鱼贯而入是许多正妻虽倍受侧室独占鳌头之辱却仍然能得到心理平衡的唯一原因。

与门的凛然和威严相比,同样用于空间分割的帘幕却有说不尽的诗情画意。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从数。”同样是写官宦深宅,李易安的笔端就没了侯门似海的恐怖和绝望。帘幕本身的所独具的光学特性(看出来容易,看进去难;透光透声不透影)和柔软舒卷的妙处,在“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诗句里隽永到了极点。只是可惜这样美丽的东西最后还是被慈禧太后拿去做摄政的遮羞布了。

如今许多人像我一样躺在四人宿舍里憧憬被镶嵌到某某小区的某栋住宅楼的某个“抽屉”里,若干个十年后可能在城乡差别消失后,我们的私人别墅均匀地分布在祖国大地上,我会模仿马克思的豪壮口气说:“我们失去的只是中国式的栖居,而我们将得到世界式的栖居。”

猜你喜欢

四合院荣耀主人
荣耀
荣耀
北京乐成四合院幼儿园
荣耀Play 4 Pro LOGO
主人有的我也有
四合院下的宝藏
弓的主人
主人
一套四合院 引母女对簿公堂
像风一样穿过,荣耀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