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阿黛

段剑扬

天就这么一夜间忽然热起来了，热得一点道理也不讲。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咖啡香，在这个夏季的午后，让人沉沉地想睡。阿黛走进房间，放上一张萨克斯碟片，我并不熟知的曲子，这一切都有些让我觉得陌生，包括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穿着件宽大的白色绸缎长裙，她习惯地称它为袍子，颈肩的头发湿湿地挂着，如果不是她熟悉的笑容，我丝毫不觉得我认识她。她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光着脚像猫，笑起来更像。就像这个时候，她依在我的身边，绻着身子，袍子底下露出涂着银白色指甲油的脚，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我在把玩着的咖啡勺。这个时候我是丝毫不懂她在想什么的，好在我也不屑于去想，像她说的，与我在一起，她总觉得不踏实，这就是她为什么总喜欢紧紧地抓着我的原因。她的手挺有劲，有时候固执起来，任我掰她的手，她也不松，眼底有一种近乎狂野的情绪，像刀，刻得人心痛，她自己也痛。她是我所见的少有的固执的女人。如同她与我在一起，固执的不讲道理。凭心而论，我对她不好，起码没有对童童好。

童童是我要娶的妻，也是我做为一个男人的骄傲。无论是她外交官父亲的身份，还是她本身的美丽和五星级酒店人事部主管的职位，都足以让人动心，于是娶她为妻成了我证明自己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我没少为她费心，却又要表现得不显山不露水，可能正是因为我的漫不经心，在我向她提出求婚后，她又哭又笑地捶我的肩“你让我等了这么久”!那一刻，我有一瞬间的忏悔，看着她为了我这么一个人抹杀了所有的骄傲而变得毫无信心的眼神，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捉摸不定”，我揽她入怀，暗想将来要好好地待她。

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阿黛。和阿黛的初识，是在华东地区一个服装订货会上。作为负有盛名的伟业服饰公司拿出的宣传资料都与众不同。资料用漂亮的包装袋装着，于是许多人为了要那个包装袋而去取他们的宣传品。我成了这些人的替罪羊，就在我拿过一份资料的时候，一个身着伟业公司工装的女人挡住我：“对不起，如果这对您没用，可不可以不要浪费?”她那挑衅的神情和眉宇间掠过的一丝无奈吸引了我，更重要的是那身工装裹不住她特有的美丽。这个女人就是阿黛。我将资料从包装袋中拿出对她说“这对我有用”，同时把包装袋还给她，“这可以不浪费”。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挣扎着解释着“许多人为了这个包装袋转身就将资料给丢了，你不了解我们的感受”。在我深深地凝视她并且极富感染力地说“我了解”的时候，我知道，我又开始偏离对童童忠诚的轨迹了。

我请阿黛去了华福顶层的西餐厅，从她吃蜗牛的熟练程度和对红酒的了解，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女孩绝非她表面上这么简单，她扬着下巴问我“想知道什么?”“关于你的一切”。“贪心”，她娇嗔地看了我一眼，我想换了几年前，这样的眼神会让我做出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我离过婚”，果不其然，“他很疼我，从前经常带我来这里。”她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不说了，行吗?”我点点头，买了单出来。在电梯口，她忽然握紧我的手，满脸笑容地在对一个人示意。从电梯里出来的是目前正当红的歌星夏飞，还有安源公司的林总，我在酒会上见过他，他看了看我们，似乎没有认出来我，倒是夏飞喊住我：“这不是方总吗，好久不见，这位小姐是?”“阿黛，你怎么来了这里?”林总看阿黛的眼神专注得让我吃惊。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猜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阿黛明显地急于摆脱这个局面，她拖我上了电梯，还妩媚地笑着靠着我，将林总疑惑地关在了电梯外面。我下意识地看看她紧攥着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力量。“他就是我前夫。”她惨白的脸色让我禁不住坚持要送她回去。阿黛漆黑的眼眸深得让我无法判断她的意愿，我多少有些尴尬。她却忽然靠近我，在我耳边说：“别让我一个人呆着。”

就这样，我开始了和阿黛交往。

我惊诧于她对工作的执着，如果不是她对品牌的精通和诸如华福之类场所的熟知，我几乎想像不出做了七年林太太的阿黛是什么样子。阿黛很快的开始成功。阿黛的成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成为各大服装公司关注的人物。我承认这中间我动用了自己的社会关系，但初衷只是想改善一下她的环境，并没有料到阿黛会如鱼得水般游刃于其间，并很快将这层关系维系得如同绳索般牢固，而且迅速扩展出去。面对阿黛的成功，我有时会怀疑自己是否被她利用了，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我找不出理由来怀疑这个女人。这么久以来，她没有向我要求过任何东西。对她而言，我甚至说得上是残忍。我曾经在她生日时拒绝了她的邀请，而理由仅仅是：“童童的公司有聚会，我必须在。”往往一番温存后，我会匆匆离去而很少顾及她的感受，甚至在她一脸幸福状地向往未来时，我清醒地告诉她：“我不会离开童童，但你可以离开我。”我的经历让阿明他们羡慕不已，不知道我交了什么好运能遇到像阿黛这样的女人。人想像不出，如果连阿黛我都怀疑，我还可以信任谁。

这样的和谐一直维持到在华福和阿黛不期而遇。

那是我和童童的一个纪念日，童童总能找出很多个理由来纪念一下，这次究竟是纪念什么，是纪念我们的初识、初吻还是其它的什么第一次?我实在记不清了，只知道买了礼物开了车去接童童，然后去了华福。我没有想到阿黛会来这里，其实我该想到的，在阿黛向我们走来时我想起了不久前我才为她办了一张这里的会员证。阿黛很精致地画了妆，穿件黑色无袖高领紧身毛衣，露出圆润的肩。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童童，我想是童童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伤害到了阿黛，她开始表现出与我的亲热，我慵懒地看着她的表演，童童从我的不屑的神情中看不出痕迹，她去了洗手间。阿黛将头凑到我的耳边低哑着说了句“你不爱她”。在童童回来之前，她就离开了。童童一直低垂着眼睛，埋头吃着色拉，长时间的沉默让我有些不耐烦，“怎么了?”“你说呢?”她指指我的领口，我很快地意识到阿黛临走时那个动作的含义了。我放下刀叉，拿过口布，在童童的唇上搽了一下，再放在领口处问她“一样的颜色，你什么时候弄上去的?”童童有那么几秒钟的迷惑，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放心地笑了：“不记得了。”

我记挂阿黛，抽空给她去了电话，一直没人接，但我知道她在。我打电话给阿明，让他配合一下，阿明笑道：“你老兄又让我约你‘打牌，却没见你输钱。”我答应今晚“输”给他一件鳄鱼恤。陪童童到家后，阿明如约给我来了电话。我驱车赶到阿黛的住所，开了门，一片漆黑，我正准备开灯，听到阿黛的声音，“别开灯，”这才发现她缩在窗边的地毯上，“她很漂亮”，她抱着个靠垫，喃喃自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蹲下去把她抱起来，她抱紧我，开始哭：“林业对我很好的，是我自己不愿过那种生活，为了证明自己，要开什么专卖店，结果赔光了，我总觉得自己行的。”“你现在不是很

好吗?”“好?这叫好?每天一个人面对着枯燥的图纸工作到深更半夜，打扮得漂亮也是为了那些见鬼的应酬……”她哭累了，在我怀中睡去，我看着阿黛睡着了还紧锁着的眉和倔强的唇，仿佛重见自己当年的模样。

阿黛醒来的时候，看到我，羞涩地笑了，她将头埋在我的胸前，问：“一晚上没睡?”我点点头，“在想什么?”“在想你。”说出这样的话，自己都吃了一惊。的确，整整一夜，我一直在分析这个女人，这个发现，让我很害怕。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赶回公司，而是洗了澡出来穿着睡衣一边看报纸一边吃着阿黛做的早餐，并且答应下午陪阿黛看碟，直到傍晚阿明的电话打过来找我：“童童在我这儿，你赶快过来。”我才想起来昨晚临走时和童童说好今天去拍婚纱照，我挂了电话，回头发现阿黛站在身后：“你一定要娶她的，对吗?”我不语，她安静地问我：“可不可以为我一次，不去?”我摇摇头，她回房间将我的外套拿来，并且替我整好衣领：“起风了，恐怕要下雨，开车慢点。”这是阿黛每次都要叮嘱的话，她认为说和不说是不一样的，还坚持说如果每次出车前都有亲人的叮嘱，可以避免许多交通事故。我开车离开的时候，看见阿黛穿着那件白袍子一直站在阳台上，很大的风，吹得她像一个剪影。车开到立交桥下，雨落了下来，我的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迫切想见阿黛，这个念头强烈得让我不能控制，我掉转车头，往回赶，远远地看见阿黛还在阳台上站着，看见我的车，她从楼上飞奔下来，等我将她抱进屋，她已淋得浑身透湿，我拿着块大毛巾给她擦头发，问她：“怎么这么傻?”她轻言道：“不知道还能对你好多久。”

这夜我没走，我给阿明去了电话，告诉他，随便用什么理由，只要让童童相信我就可以了。阿明停了很久，给了我一句话：“换了是你，你也不会相信吧。”

我不知阿明究竟用的什么方法，竟让童童相信了我。等我再见童童，她对那晚的事只字不提，只是催着我去订酒席，安排蜜月行程。在请贴发出的前一天，我将自己关在办公室，一直考虑要不要这个婚姻。阿明将办好的出境证给我送来，看到我在纸上画的无数条结婚和不结婚的理由，他一本正经地问我：“你不会为了阿黛做这么大的牺牲吧，别忘了，方太可不是什么人能做的噢。”“阿黛不是普通的女孩儿。”我挣扎着说。“应该说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吧，”阿明纠正我，“你放心这样的女人吗?你方某人名正言顺的妻子应该是像童童这样的女孩子，更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勉强地笑了笑，拿出一张请帖给他：“多备点礼。”

婚礼依了童童的想法，在她们酒店办的。等人都散了，我觉得自己也累散了架，在浴缸泡得几乎要睡着，等我披着浴巾出来，童童正在镜前卸着头上那些亮晶晶的头饰，我将自己抛在床上，童童转过身看看我：“累成这样?”“你不累?”我反问她。“不累，我喜欢成天被人重视，做主角。”看得出来，她很兴奋，我没有接话，只想沉沉地睡去。

“我请了阿黛，她怎么没来?”我坐起来，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请她?”“为什么不，我要让她看看你到底爱的是我，不是吗?”“你在说什么?”我觉得手脚冰冷，童童走到床边，蹲在我的腿边，握着我的手，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输不起，我的环境不允许你抛弃我，尽管我知道你背叛过我，但是我相信你会娶我的。看，你不是做到了吗?”她笑容可掬，像个孩子。

责任编辑潘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