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殿堂里的智慧宫探秘(一)
1998-08-21任翔
任 翔
一知力——智慧宫的基石
侦探小说就消费范围而言,属于大众文化范畴。从它的文学气质来看,它有自己独特的样式,这种文学样式规范着侦探小说的美学风格,也对创作者提出了特殊的要求。首先,它需要一套独特的知识体系作为其创作活动的工具,这里不仅包含着对一般文学规律的认识,更包含着许多文学范畴以外的专业基础知识,如侦察学、心理学、社会学以及各种法律法规等。其次,作为通俗文学体系中的一分子,侦探小说赖以生存与发展的最大资本是大众化的形式,这就要求作家对本民族的欣赏习惯、审美情趣等社会心理因素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再次,作家还必须有一定的实践经验作为创作后盾。从我国当代许多侦探小说作家看,他们大多是半路出家或换换口味,对侦探小说创作所需的独特的知识体系缺乏了解或一知半解,对大众欣赏习惯与审美情趣等心理因素知之不多或知之不详,缺乏开展创作活动所必需的实践与亲身体验,因而给其创作活动带来很大的局限性。综观世界上诸多优秀的侦探小说家,他们都有丰富的人生经历和文学以外的专门知识。如柯南道尔是位医学博士。克里斯蒂对毒药很有研究,并且是个心理学家。松本清张在工厂当过杂工,在报社当过计件工。森村诚一是大饭店的服务员,在克里斯蒂后被称为“侦探小说女王”的英国作家詹姆斯经历过二次大战,写出了侦探小说《死亡的滋味》(A TASTE FOR DEATH),成为1986年英国头号最佳畅销书。独特经历与专业知识为他们创作侦探小说打下了丰厚的基础。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作家并不像自然科学家那样需要专门的精细的学科知识,他们只要具备把“谎话”说圆的能力就基本上可以从事小说创作。但无论如何作家所受教育的多寡与作家知识结构的优劣,对作品的文化涵量、艺术品质的提高有着很大的关系。我们也不否认优秀作家应具备必要的天赋,如敏锐的思维能力和灵感的捕捉能力,还有较强的审美能力和观察记忆能力。可是,学历的高低与知识结构优化的作用也是不可低估的。目前我国的侦探小说作家学历普遍偏低,更不用说对文学以外知识的专门研究了。因此,侦探小说作者要想写出高品位的作品,应该多读书,扩大艺术视野,在知识的广度与力度上不断强化。
侦探小说作为通俗文学领域中一种重要样式,娱乐性是其根本的审美法则。因此,侦探小说的创作必须顺应大众的欣赏习惯和审美情趣。作为具有浓厚的民族特色、渗透着传统文化深刻影响的当今汉民族对通俗文学的欣赏习惯与审美情趣,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猎奇心态。这种猎奇心态在审美取向上表现为追求独特的瑰奇的美,反映到对侦探小说的欣赏活动中,则表现为对曲折离奇情节的偏爱。
同情心态。这是欣赏活动中欣赏主体与欣赏客体一体化倾向的结果。在欣赏活动中,情感的投入与理性思辨相比占有优势,较多的主观介入使欣赏者与作品中善的势力融为一体,在一个再造的情感世界中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
泾渭分明的善恶观。在价值取向体系中偏重于道德价值。在善恶评价中主要适用道德标准,奉行“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逻辑模式,排斥中间状态。具体反映到对侦探小说的欣赏过程中,则表现为排斥道德评价的模糊性和善恶取向的暖昧性,偏好善恶分明、爱憎分明,对“至善至美”与“大丑大恶”的矛盾斗争最为关注。
对人性善的主观认定。传统文化中对人性的评价自然也影响到欣赏习惯,具体到对侦探小说的欣赏过程中则表现为要求对人性善的开掘应首先有一个较光明的背景,在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中作为社会主导力量的正义应取得最后的胜利。
二语言——智慧宫里的游戏
从语言学角度来考察,当代中国侦探小说作家的语言大致上有这样三种情况:1.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不加掩饰地向读者表露运用语言的得意感;2.情绪反应过于强烈,用语偏于极端、有失风度;3.为文造情,缺乏自我控制,用语有些夸饰。对于侦探小说作家来说,除了注意语言的形象性、鲜明性、生动性这些基本的要求外,还应考虑到侦探小说的文体特征对于语言的特殊要求。侦探小说大多有一个特定的非常紧张的规定情境。作品节奏快,人物行动迅速,因而语言也要相对地简洁明快、干净利索。如果晃晃悠悠、絮絮叨叨,那就会破坏整个作品的氛围和节奏。分析我国当代侦探小说,很多作品中的文字缺乏那种能不断激活我们感觉兴奋的鲜活灵动性,缺乏语言层面自身的盎然意趣。尽管作者在故事的编排、情节的建构、人物的设置上都做得不错,遗憾的是语言功力的不足使得本应多彩的作品失去了亮色。
说到底文学作品毕竟是由语言文字排列组合而成的几何方阵。侦探小说的写作亦是一种语言写作,作为创作者来说,其实也在追求一种文本的快乐,写作的快乐。写作过程与阅读过程对作者与读者来说既是一种快乐发散,又是一种游戏过程。游戏与快乐使这种文学模式日渐丰富,很难像传统侦探小说那样困守着一种模式。但是对快乐的追求,对写作者能量的激活与释放来说,语言则是丰富侦探小说文本的最必要最直接的手段。当今时代的一个特点其实也是在追求一种语言的狂欢。这反映了我们对于商业社会,后工业社会外部世界对人过分压抑的反抗,而这种反抗最文明的方式是利用语言的利剑。西风劲吹亦震撼着中国当代侦探小说作家,那就是激发了作家们锐意创新的精神,给侦探小说带来了诸多新的景观。然而,也许是作家们过于强烈的创新意识,分散了其对侦探小说这一特殊文学品种本身的深入探讨,也忽略了艺术语言的深入打磨,这种情形主要发生在公安作者的身上。翻开他们的作品,总觉得语言生涩、直白、缺乏幽默感,一些本应写得玲珑剔透的小说却因为没有丰厚的语言积累,而使得小说顿显黯然。读者在作品里见不到侦探风趣的调侃,睿智的理性之光的表现。读者可以从这些作品中获得短暂的快慰,却不能从短暂的快慰中同时获得一种悠远的心灵印记。作家们一方面努力创新,另一方面又不知创新的根本关键所在。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关注。
英国著名的侦探小说家克里斯蒂的语言可谓侦探小说语言的极致,假若她的小说不充积着血案,那么她的作品可与最优秀的纯文学作品相媲美。克里斯蒂的明晰、纯朴又不失幽默、机智的语言为她的纯逻辑游戏带来言之不尽的韵味。在《假戏成真》一文中,克里斯蒂描写女主人公对“我”的态度转变,就用了九个不同的对话短语,用语摇曳多姿又无矫饰之意。再如在《尼罗河谋杀案》中,侦探波洛与贾克琳的一场对话:
“对一个人来说这似乎太优越了。金钱、美貌、动人的身材。”她停了一会,波洛接着说:
“还有爱情,是吗?还有爱情?不过你或者不晓得——她丈夫可能只看上了她的金钱哩!”
“你没有瞧见他看她的神情吗?”
“噢,我看到,我什么都看到——我还看到一些你不曾发觉的东西哩!”
“什么?”
波洛缓缓道:“小姐!我看到一个女人眼底打下的阴影,我更看到那个紧握着的拳头和发白的关节。”
这场对话语言运用得质朴、通俗,但对话里包含的信息却比较丰富,既将侦探波洛敏锐的观察力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又将凶手暗藏的杀机不动声色地传递出去——这就是文学大师的语言风范。优美、清新、信息充足的语言意味着读者可以从容地对侦探小说的叙述事件及它设置的悬念进行猜测索解,使阅读活动闪烁智性的光环。
三想象力——遨游智慧宫的翅膀
侦探小说作家要想突破现有的艺术水准,一个重要因素是应该具备非凡的想象力。从当代侦探小说作家个体素养来分析,作家的想象力普遍衰落。其主要原因:一是虚构的衰微与纪实的勃兴;二是从表现性价值转向工具性价值;三是大师、巨匠的匮乏。令人感到悲哀的是,过去不少文人雅士坚持在想象的精神王国中自由地游弋,惨淡经营着自己的精神乌托邦。这种曾被视为艺术的审美本性和艺术家才能标志的想象力,而今却在大众消费文化的滚滚洪流中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一些侦探小说作家太局限于生活的真实,缺少那种天马行空般的非凡想象力。中国作家也会写暗杀,但没有人敢像《豺狼的日子》那样,把暗杀的对象想象成国家元首;中国的作家也会写作案者的高明,但没有人能写出《有朝一日》里作案者的机智、沉稳、随机应变的脱身手法;中国的作家也会写凶手残忍,但却没有人敢像《沉默的羔羊》那样,凶手一个剥人皮一个吃人肉。
我国的侦探小说给人的印象是不敢出格,故事一贯温温吞吞、小模小样,不管是犯罪的过程或侦破的过程,都太像平常的生活,作家想得出,读者大致也猜得出。然而,读者看侦探小说和看武侠小说一样,有一种别样的心态。他们更多地是从侦探小说中去寻找那些难得地越出生活常规的事件,以满足在生活中无法满足的种种梦幻。由此看来,中国侦探小说要期望有一个大的突破,主要的恐怕不是技巧的层面上,而是首先需要有一个基本态度的转变。想象力的被束缚显然不能完全归咎于中国作家的素养问题。从现状来分析,他们需要率先改变的是如何去营造侦探小说情节的神秘、惊险、延宕等,作家们要凭借思维的翅膀,越出生活的常态,在理性与感性碰撞的智慧宫里建构一处独特的迷人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