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类流氓
1997-03-24赵昂
赵 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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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文坛上流行过这么一句名言:我是流氓,我怕谁?!明眼人都清楚,这是典型的王朔式调侃。调侃者当然不会是文盲(文盲不会有“反崇高”的志趣和字斟句酌的雅兴),更不会是敞胸露脐的市井阿飞——此类流氓信奉两肋插刀,习惯于动手不动口,没必要往本来就歪斜扭曲的脸上再贴一块不伦不类的狗皮膏药。
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调侃者具有愤世嫉俗、批判现实的隐衷;不过,泼脏水的同时倒掉了盆中的孩子,我们在遗憾之外只能说难以苟同了。有评论家把反崇高、玩文艺的高手斥之为文痞,倒是颇为贴切的。不过,如此公开坦诚地张扬与“流氓”为伍,并引以为傲,真得有十二分的胆气才成,就此而言,文痞们尚有几分可佩之处。
在古往今来一向讲求温、良、俭、恭、让,仁、义、礼、智、信道统的国度,流氓一词,除了在愤激之时用来斥责骂人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更不要说引以为荣了。一个被戴上了这顶臭帽子的人,平地上就矮人半截儿,很难在公众面前抬起头来坦荡做人立世。
文痞的作派,只能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了,且不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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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流氓一词原指无业游民,后来指不务正业为非作歹之徒,或放刁撒赖、施展下流手段等恶劣行为。通常情况下,流氓好在老百姓的眼皮底下寻衅滋事,既有伤风化,败坏风气,也触犯法律规定,扰乱社会秩序;在善良的人看来,他们远比那些贪鄙的尸素高位者,显得更为可恶可恨。
不能不说这是善良者出于胸中义愤和切肤之痛的偏激,我们似乎无权加以反诘——正是为数众多的他们,以近乎本能的直觉和纯真的好恶感,支撑并维系着人类最基本的是非标准和起码的社会正义。不管怎么说,流氓阿飞理所当然地应该受到舆论谴责和法规的制裁,因为他们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言行,有伤伦理和天理,任何时代任何国度都难以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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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作家曾这样断言,执法者从自由人中缉捕一些最为冲动、最为神经质,也是最缺乏慎重的人,并不意味着这些人比那些仍旧自由的人更危险。市井流氓也属于这类无所顾忌的人,是一些最容易冲动犯规,最容易识别指认,也最容易受到抨击和打击的人。本义上的流氓,不会四处声张“我是流氓,我怕谁”这类色厉内荏的宣言,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的脸皮丢尽也在所不惜,因此,属于层次较低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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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值得解读的,当是另外一类流氓。
诗人公刘撰文呼吁:可怕的是混进官场的流氓,是“以流氓资产者的形象‘包装起来的流氓无产者的日见庞大的新种群”。从随着反腐败力度加大而渐次挖出的郭政民、王宝森、胡建学等一大拨形形色色的官场禄蠹看来,政治流氓比起街头的流氓痞子来,具有更大的危害性和繁殖力。他们的手上掌握着事关国计民生的生杀予夺之权,一旦流氓意识发作,在那不大不小的“一亩三分地上”,也会像当年上海滩上的黄金荣、杜月笙一样,大流氓的伞柄下会枝枝杈杈地聚集、荫庇着一批小喽罗和准流氓,那一方天地就会乌烟瘴气,妖孽横行,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韩少功先生把那些蔑视道德律条,浮躁不宁面容紧张的政治痞子、文化痞子、商业痞子、保守派痞子、新潮派痞子……统称为精神流氓。这一概括,外延更宽,包容度更大。官场流氓毫无异义地成为精神流氓的最高代表。也可以说,正是官场流氓的示范和繁殖,才衍化出其他行当中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不玩白不玩、不拿白不拿、不捞白不捞、不卡白不卡、不宰白不宰的流氓意识和流氓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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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末的颓败之风孕生了现代流氓——一群或有头有脸,或有职有权,或有钱有艺的高级隐性流氓。
社会生活不断地向文明化演进,流氓们也悄悄地改头换面,变换包装,他们下意识地借鉴了川剧中的“变脸术”。传统的红眉绿眼狰狞可怖的单色调,攸忽之间就变为温文尔雅,一本正经,生、旦、净、末、丑,甲、乙、丙、丁、戊,面孔越来越多,脸谱越交越杂,朦胧莫辨而又极易碰撞。
不叫的蚊子也是蚊子。不叫的蚊子更会吸血。
颇有智商的他们不再张牙舞爪,不屑于耍枪弄棒。在吞云吐雾之余,觥筹交错之际,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的帷幄之中,就能让人蒙受创伤,遭到侮辱,让人在一种宽松谐和的气氛之中不知不觉俯首称臣,不得不倾其所有,双目仰视,两手作揖,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感恩戴德,在一张无形而有魔力的软网之中作无效的挣扎,恍惚中失去人格尊严和合法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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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隐于市。这是一群潜身海底的猎鲨。
现代流氓摒弃了市井流氓的冲动莽撞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小打小闹,非但不站出来公开亮相自我承认,相反,他们的言行更为谨慎隐蔽;既有流氓意识,又有流氓行为,却让人看不出流氓作派,远远省略了流氓的外形和下作,千方百计地消声遁迹;暴露给人的常常是正儿八经笑容可掬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甚至借助各种光彩的荣誉、地位,风光耀眼的光环头衔作伪装,不露痕迹,暗地作鬼,可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从新闻媒体披露的官员索贿、“劳模”贪污、商人造假、作家嫖娼等等事件和案件中,人们不难读到一副副现代流氓虚伪而又丑陋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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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承认,现代流氓是一类为数众多且危害极大的种群。正因为他们伪装的巧妙,保护层的深厚,故而时常活动在你我周围却不易辨识,逍遥于法律与舆论的监督之外,让人无不愤慨又“徒唤奈何”……
现代流氓在增殖,在泛化,在浊化。
现代流氓更应该“严打”。难道不是?1
责任编辑潘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