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
1996-03-18张亚丽
张亚丽
梦丫看了会儿电视,推说不舒服,起身来到卧室,拉开被子,脱衣躺下。客厅里只剩德厚和瑞爷俩儿。
本来三个人好好地看着电视,谁也不答理谁,偏偏德厚腼着脸神经兮兮地去抚摸瑞的头,只是宝贝儿子并不领情,用力拨拉开他的手,像拨拉几片掉在脑袋上的破树叶,低低地吐出两个字:讨厌。
德厚缩回手,嘿嘿地干笑:瑞大了,不要爸爸了。说着,朝她看了几眼,她真想问问德厚,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寒碜。
他人面前,梦丫总说她把瑞当亲生儿子待,她绝对是个好后妈,对德厚,梦丫说我怎么能不对他好呢?他是你的儿子,他身上流着你的血,我爱你,与你有关的一切我都爱。
说完此话,梦丫一愣,怎么这么像电影里的台词?说实话她一点也不喜欢瑞,凭什么喜欢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况且这小东西在两岁的时候就晓得跟她作对,现在继续发扬光大。退一步说,既使她和瑞之间没有任何芥蒂,一结婚就有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成天在她眼皮底下晃,还得要她侍侯,换成谁,谁也不会美得欢呼雀跃。
门轻轻地被推开,德厚拿着一叠报纸闪进来,把门轻轻插上后,德厚冲梦丫神秘地一笑,给你长点见识,千万不能让瑞知道。
打开电视机、放像机,德厚从报纸里摸出一盘录像带。
半年前,梦丫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把遭到破坏后的惨不忍睹的家重新装饰一番,买了两台二十一寸平面直角彩电,一台留给自己用,一台打算送给娘家,想借机缓和一下和父母长期僵硬的关系,岂料老头老太太险些把电视机砸碎,并且郑重声明:以后不准梦丫再登家门,他们没养她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儿。
这样,这台电视机就放在卧室,选台产生分歧时,它正好派上用场。
德厚拿回来的是一盘黄带,一个个裸体的外国男女无声地扭来扭去,再以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姿式粘合在一起,画面效果不好,一看便知经过多次翻录。
梦丫有些把握不住自己,她下身湿得不成样子,德厚抱住她,他们像电视上那样尝试一种新的方法,颠狂中德厚痴迷地呢喃:我要弄死你!我要弄死你!这正是梦丫此刻最想听到的绵绵情话,在假想的或真实的被虐待中,她的性欲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昨天的、今天的、刚才的种种不快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与德厚相识到结婚纠纠葛葛拉拉扯扯十年间,她与众多男人做过露水夫妻,最终嫁了德厚,内中原因复杂多样,但不能不说与两人美妙绝伦的性配合有很大关系。
领上结婚证的当晚,梦丫翻墙跳进院子,蹑手蹑脚上了三楼,睡到德厚床上。她看自己不像新娘倒像个贼,该大方的时候反而偷偷摸摸。她家和德厚家相距二百米,却在两个院子,德厚住的院子围了墙,大铁门夜里十二点上锁。十二点半了还有几个人在楼下等什么好吃的似的舍不得回家,那一刻梦丫就盼着能从天上掉下颗会起蘑菇云的家伙。
那时,这套三居室里只有德厚,瑞跟着他妈,小秦还活着,正同她做最后的较量。
在小秦的床上,梦丫和德厚一夜颠狂四、五次,俩人像是拼命地补偿自己曾经失去的什么。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星期后,梦丫说,谢谢你,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你已经四十岁了。
德厚温柔地说,我得对得住你。
梦丫不禁有些感动,对德厚的怨恨像阳光下的雾气散了许多。
梦丫为走进这个家付出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得到了诸如“第三者”“害人精”“不要脸的”“卖×货”等十几个花色品种的称号。十年前其中任何一种称号都能轻易地让她几天几夜睡不着吃不下,今天全世界的人拿着扩音喇叭对她喊,她也能满不在乎笑脸相迎:第三者?你恐怕想当还当不上呢!
最能改变人的是什么?是经历。梦丫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育妹妹小荣,永远不要关心结过婚的男人,永远不要相信结过婚的男人的话。
小荣对镜一丝不苟地用一支一百八十元的口红涂着原本就很红润的唇,她转过脸对梦丫很成熟地一笑,傻姐姐,你太绝对了,如果这男人是个厅长呢?如果这男人有一百万的钞票呢?
梦丫摇摇头。小荣才二十岁,正是她十年前的年龄。
十年前,梦丫刚参加工作,很有些理想和抱负。每天下班后挤四十分钟的公共汽车读夜大,二小时后再坐公共汽车回来,到家后母亲端出来热好的饭菜站在一边看她狼吞虎咽。那时候日子过得忙碌而平静。
德厚是班长,也许是因为他非常聪明,每次测验他几乎都独占鳌头,这一点令梦丫极为崇拜。
崇拜是一种很危险的情感,有资料表明女人对男人产生爱情百分之八十以上起始于崇拜。
一次两人在公共汽车上恰巧坐在一起,人生多少悲欢离合又是由“恰巧”穿针引线。恰巧坐在一起后,一问才知道他们的家竟离得那么近,这个发现使两人一下子亲近了不少。德厚问梦丫,是不是喜欢财务,梦丫说是,你呢?德厚苦笑,我是业务科长,我不是来上学的,是避难,我很怕回到那个家。
梦丫记得当时她是在很激愤的情绪下听完德厚的讲述的。德厚有个以折磨丈夫为能事的老婆小秦,德厚就像旧社会受苦受累挨打挨骂的童养媳,他常被小秦粗暴地踢下床,更欺人太甚的是小秦竟逼他下跪,德厚卷起裤腿,在寥寥数人的公共汽车上向梦丫展示了他腿上的累累伤痕。
梦丫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小秦那种粗俗蛮横的女人,要是我有这样好的丈夫,我一定会疼他爱他的,看看身边不住咳嗽的德厚,梦丫真想揽他入怀。这时,德厚在梦丫的眼里是可怜而善良的。
过重的同情心像一条绳索不知不觉地把梦丫引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她每天跟他一起坐车回家,有几次是步行两个小时回来的。直到有一天德厚要送她一块非常精巧别式的女式手表时,她才心慌的厉害,她意识到自己走向了歧途。
干脆地说就是她爱上了德厚,在这以前她模模糊糊地也有所察觉,或许是不敢也不愿承认罢了,她在心底为自己辩护,我们是同学,我喜欢跟他一起是因为同情他。最近一段时间,德厚总请她吃饭又送她手表,梦丫做为一个姑娘敏感地察觉到德厚同样也爱上了她。
这件事让梦丫既兴奋又痛苦,女孩初恋的兴奋转瞬即逝,记得每次与德厚一起吃饭一起走路时,她总是担心被人发现,既使对泼妇小秦她也怀有一种很沉重的负罪感,这就证明这不是一件好事,是偷鸡摸狗的下作事。
梦丫决心不再理会德厚,下课后她第一个冲出教室,坐上车赶紧回家。然而已经晚了,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她恐惧地猜测到一定有谁看到了什么。十年前她很羞涩,把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看得非常重,为了避嫌,她向学校请了病假,自己在家自学。
如果人们不把这事太当回事,对其视而不见,或者人们再多点耐心,不妨仔细观察观察小姑娘后来的言行,再作结论,那么这件事极有可能烟消云散,最终不成为事。
真实的情况正好相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前些年人们像如今炒股票一样卖力地炒着谣言,这是那个年代人们劳累一天后最主要的休息方式。大大小小的领导在各种会议
上增添了一个新内容:反复强调做人要讲道德。梦丫像罪犯一样低着头,她认为领导说的对,以前的做法的确不道德。
自然有人乐意做小秦的义务通讯员。一个阳光不怎么明媚的清晨,在梦丫打了两瓶开水返回办公室的路上,小秦拦住她,骂了一句:不要脸!这是梦丫第二次见到小秦。头次是刚认识德厚不久,在街上正碰见德厚抱着瑞站在商店门外,梦丫问这是你的儿子吗?好漂亮。德厚说,瑞,叫阿姨好。瑞正在德厚怀里玩,看见梦丫“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倾刻满脸通红满头是汗,小手不停地拍打,嘴里含混不清地朝她哭喊:“你酒(走)!,你酒(走)!”德厚哄了半天也未奏效,梦丫惊异两岁的孩子何以会跟她结那么大的仇。
喂,你连孩子都不会抱吗?柜台边一个挑鞋的女人扭脸对德厚喊,德厚苍惶地抱着哭闹不体的瑞走进去。那女人必是小秦无疑。她好漂亮,梦丫想。
遭小秦骂后,梦丫的日子便过得胆颤心惊。几天后,小秦站在办公室前,有人小声告诉梦丫这女人已经站了半个多钟头。一见梦丫,小秦手一指,尖着嗓子大骂:“小狐狸精,想男人是不是?大街上男人一抓一把你随便拉,你勾引我家德厚做什么?你给大伙说说你安的什么心?”
正是上班时间,所有人都来瞧热闹,这本身就是最好的捧场,小秦眉飞色舞愈骂愈精神,梦丫捂着脸嘤嘤地哭,再也没脸见人了!她推开人群一口气跑回家,进门便挨父亲一耳光。
“畜牲!什么肮脏事你都能做出来,祖宗三代的脸都叫你丢尽了!”父亲眼冒火星。
梦丫跪在两眼红肿的母亲面前,泪流满面:“妈,我什么都没做啊!”
梦丫的胆怯与退让激起了小秦更大的骂人欲望,只要和德厚稍不对劲,小秦必以对梦丫的破口大骂将怨恨发泄出来。梦丫渐渐不哭不怕了,你骂是因为你不了解情况,时间一长你知道我和德厚并没什么,你还会骂我吗?抱着这种想法,为了彻底断绝与德厚一切可能的联系,梦丫毅然办了退学手续。
第二年春天,亲朋好友陆陆续续给梦丫介绍对象,可是谈不了两次人家全都莫名其妙地不想再谈。梦丫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叫刘萍萍,她给梦丫介绍了第六个对象。
这是个高个子军人,那身军装使军人非常英俊威武,两人一见倾心。梦丫豁然开朗,这世上原有很多很优秀的男人,她那颗受伤的心在甜蜜的爱情里平复。正当她欢天喜地地准备嫁妆时,军人突然提出分手,军人痛苦地说明了自己的理由:他收到了两次电话,听声音像是同一个女人打来的,女人说小伙子你到××单位打听一下,梦丫是个什么东西,她是个出名的大破鞋,你娶她是不是想要顶绿帽子戴……
梦丫没有解释。第二天小秦在办公室门前早早等着梦丫,她很得意;“你不是跟我抢男人吗?我让你这辈子没男人要……摸这当兵的底可费了老娘老鼻子劲……”小秦话音没落,早挨了梦丫重重的一拳,顿时血流如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女人撕打在一处,梦丫的头发被拽掉一缕,双手破烂不堪,她不觉得有一丝疼痛,当着所有人,梦丫对被打倒在地的小秦发誓:你说我跟你抢男人,听着,这辈子我跟你抢定了!我要得不到德厚,我是猪!是狗!我去死!我叫你奶奶!
这个文弱的姑娘怕是疯了,几个上岁数的女人围在一堆不住地啧啧:简直无法无天,没羞没躁,光天化日之下口口声声要抢人家男人,王姐李姐,换成咱们年轻那会儿,不给扔在河里也得淹死在吐沫星子里……
那是……
老女人们愤愤地感受到时代的不公平。
人一旦破釜沉舟,心灵便自由自在,梦丫顿感轻松,既然她是人们眼中的坏女人,索性再让它更坏。她大摇大摆地去找德厚无所顾忌地和德厚吃饭,上公园。德厚说,梦丫再也不要躲避我,我要娶你,我欠你的实在太多。
梦丫和德厚痛痛快快地做了一次夫妻,巨大的快感令她永生不忘,每次回忆起来,立刻亢奋地全身发抖。如果说以后梦丫离不开男人这块“糖”,德厚就是第一次让她领略到“甜”是什么滋味的人。
小秦转过头求梦丫,求她离开德厚。小秦哀哀地说,咱们都是女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也是为你好,你对德厚能了解多少?我跟他已经过了六、七年,说实在话我瞧不上他,他从不懂得心疼别人,瑞三岁多了,天天都是我抱着他挤公共汽车,送到我们厂托儿所,下班再接回来。冬天天冷,车难坐,我们母子俩冻得一齐哭,瑞长这么大,这个当爸爸的可曾操过一点心?我身体不好,有慢性贤炎,他看完乌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就要和我做,我忍无可忍有几次把他踢下床,他竟厚颜无耻地跪在地上求我,我这病吃了多少药几年都不见好,全是那个没人性的害的……
小秦伤心地哭了,梦丫默不作声。
小秦把泪一擦,目露寒光:德厚昨晚还求我做那事呢,我答应了,不信就看看我在他肩膀上作的记号,我们是恩爱夫妻,他从来没提过和我离婚,我看,你得去死了。
果然德厚肩膀上排列着两行牙印,渗着血丝。梦丫质问德厚:为什么还要跟小秦睡?
有人不能天天跟我睡吗。德厚嘻嘻一笑。
真无耻。你为什么还不离婚?
孩子太小。
我也不会永远年轻!梦丫流着眼泪大喊。
好啦,德厚抱住梦丫,我和小秦一秒钟也过不下去,可我总是爸爸呀!我会尽快离婚,你要等着我,你是我的,将来我们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起什么名儿呢?
梦丫挣脱开德厚,她无心听下去,每次都是这几旬屁话,对这个男人,梦丫没有一丝崇拜,这是个缺乏责任感不辨是非的懦弱小人。
从此后,两人来往就少多了。
梦丫声名狼籍,人们见她绕道走,这里主要指老中青三代妇女,男人则另当别论,平时拈花惹草之流纠缠她并不稀奇,然而在她眼中一向作风正派正襟危坐的工程师,以及在会议上点名批评她的诸位领导也来找她倒让她吃惊。她像个臭蛋吸引着嗡嗡叫的黑头苍蝇绿头苍蝇。她对所有男人来者不拒,为此有更多的男人蜂涌而至,男人们对她的床上功夫津津乐道,并送她“一根冰棒”的雅号,意即给根冰棒,她就能脱裤子。
梦丫放纵自己,她有时也为自己辩护:我要气气德厚。更深层的原因是出自对男人身体的渴望,这几年她胖了,尤其是两条腿粗壮有力,上面长满了一层粗黑的毛,梦丫断定身体里那股无尽的欲求正是来源于这两条腿。经过众多形形色色的男人,梦丫始终没有达到与德厚在一起才能达到的疯狂忘我的境界。
梦丫跃居单位老姑娘之首。七、八年来她和小秦仍时打时吵,她常看到德厚一家三口进进出出,俨然是个幸福之家,如果这当儿小秦也看见了梦丫,她会立即很夸张地挽住德厚的胳膊,冲她挤眉弄眼。
德厚有时也找梦丫,仍旧常诉苦,常说总有一天要娶她,梦丫不说话,她直想打渴睡,与德厚在一起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找个适当的地方上床。
德厚也有发火的时候,当他听说梦丫和一个五十七、八岁的秃顶男人过从甚密时,当
即找到梦丫,对其大发雷霆:“你不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把裤带系紧点!我也是个男人,给我点面子,亏我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人!”
“去你妈的!”梦丫朝德厚狠狠地吐了口吐沫。
我一定要娶你!德厚冲梦丫的背影发出狼一样的嚎叫。
梦丫翻墙的那个新婚之夜,德厚告诉梦丫,那秃子在调走前和他在一个科室,为调一级工资,俩人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
三个月后,德厚拿到了离婚证书,事情进行的跟预想的一样顺利。
那天跟梦丫吵完架。德厚没有上班,而是经直去了农贸市场,买了一斤猪肉一斤萝卜,回到家剁馅包饺子。小秦最爱吃饺子,素馅饺子她也能吃得唏唏溜溜满嘴流油,德厚一向认为小秦爱吃但不会吃。然而包饺子比弄一桌子菜省时省力又省钱,以往嘲笑小秦的地方如今成了他感谢小秦之处,所以说一个人没有绝对的优点或缺点。
小秦下班回来果然很高兴,她给瑞夹了几个饺子,之后自己就飞快地吃起来,由于太烫,有一个饺子没咬住掉在身上,由于饺子里的油太多,小秦新买的羊毛衫上立即印上了几个铜钱大的黄点。小泰好象并不十分在意,她拿来湿毛巾擦了几下后继续埋头吃她的饺子,她似乎冲德厚羞涩地笑了一次。
小秦高兴,整个家就有了喜气,瑞坐完功课睡下后,德厚给小秦端来一杯热茶。
“唉!咱家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可有人总成心捣乱。”
小秦喝了口茶,眼睛盯着茶杯,好象杯子里有什么奇珍异宝,德厚清楚小秦在等待下文。
“你看那个梦丫,这些年总抓住我不放,真是烦透了,我想彻底了断这事。”
小秦把杯子放下,以少有的温软口气说:“你现在明白了巴,那个骚货肯和全世界所有男人睡觉,你要真找个好女人,我脸上也光彩些,可你却找……”
德厚委屈地辩解:不是我找她,是她找我,她的执着你也是领教的,我有什么办法,不过现在我倒有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咱俩先假离婚,德厚压低声音,把嘴凑近小秦耳朵说,我跟她结婚,然后我再找个理由比如感情不和性格不和反正这般理由俯拾皆是,再跟她离婚,那时她也就无话可讲再没理由不放过我,你我和瑞就又团圆了……这主意乍听荒唐,但是可行。
小秦吃惊地盯着德厚足足看了二十秒,没想到生活了十来年没有为她出过一个主意的人还有如此高的智慧,真应了狗急跳墙兔子急咬人的古话,小秦当即同意了德厚的计划,夫妻二人又研究讨论制定了具体实施步骤。
德厚打了个哈欠,看看表不早了,他问小秦,今天身上干净了吧?今晚别和瑞挤了,睡大床吧。
小秦点头,她似乎看到梦丫彻底失败的狼狈相。
九十矢后,小秦看到的却是自己彻底失败的狼狈相。
这回是梦丫在路上拦截她,开天辟地之举,梦丫穿一条大红裙子,脸上擦了很厚的粉。十年来,小秦几乎没间断地和梦丫打骂,不过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注视自己的情敌,梦丫眼角明显地出现了几道鱼尾纹,厚重的脂粉遮不住眉宇间的苍凉,梦丫也是三十岁的女人啦,这个年龄的女人早该垒窝筑巢,儿女绕膝。小秦生出一股同情心,这种同情心保持了百分之一秒,这也是她下贱,自食其果,这样一想,小秦的情绪立马恢复到临战状态。
梦丫先开了腔:记得十年前我说过的话吗?德厚已经属于我,他将永远属于我。我也可以告诉你,走到这一步,是你一手造成,你毁我的同时也在毁你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我爱德厚但我不想拥有他,三十岁的时候我早已不爱他但我必须得到他,不然我怎么面对十年的光阴,还有我曾立下的誓言。
小秦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十分钟,其实在拿到离婚证书的瞬间,她就有种强烈的预感,她中了一个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笨拙的圈套,不过她还存在侥幸之心,梦丫虽然年轻,要论长相身材绝对比她逊色多矣。况且十年中德厚从不曾流露出要娶梦丫的意思,相反倒时常表现出反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毕竟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瑞。
梦丫的话极大地动摇了小秦本来就很虚弱的自信,她心急火燎地找到德厚,德厚拉她到个僻静处,很无奈地说,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我不想折腾了,再说你我谁都不爱谁,就此做个了断也好。
“无耻!”“骗子!”“不得好死!”小秦像只绝望的山鹰,呼啸着展臂扑向德厚。德厚脸上脖子上血肉模糊,他没有躲避。德厚在想一个荒唐的问题:要能把她俩都娶上,该多好!
德厚的背叛对小秦的打击是巨大的,她、感觉得到梦丫以及四面八方的人对她的嘲笑。饥饿、寒冷、病痛她都能忍,唯独忍受不了被愚弄所带来的羞辱。
几天后,小秦趁上班时间溜进德厚家,她有钥匙,这原本就是她的家嘛!站在屋子中央,小秦思绪涌动,在这个家生活了十几年,她像熟悉自己的手指头一样熟悉这里的每一个物件。粉红色的窗帘已经洗得发白,大衣柜虽然笨重样式老,可总是被她擦得锃亮,这还是她准备结婚时,父母给她打制的赔嫁。那时德厚一贫如洗,父母告诫她穷不可怕,俩人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如今父母已作古,如今她连进这个家的权力也已丧失。“爸呀!妈呀!……”小秦倚在紫黑色的大衣柜上放声大哭。
哭够后,小秦像抚摸瑞一样深情地抚摸着沙发、暖瓶、录音机、脸盆……当她试图将床单弄得更平整时,她发现上面有好几块黄褐色的污渍。那是什么?小秦脸一红,奸夫淫妇!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么快就滚到一块啦!小秦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剪刀,把污渍剪下来,她觉得不过瘾,又把整个床单剪成了碎条条,她还不过瘾或说瘾更大了,打开衣柜冲那几件女人衣裙剪去,男人的衣裤也不能放过,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了,剪子在一张一合,她的嘴也在一张一合:狗男女去死吧狗男女去死吧!她有种吞饺子时的快感,在此快感的支配下,凡是能剪的东西全部沦为碎条碎片,包括一块手帕一根灯绳。
世上许多深仇大恨恩恩怨怨,说到根上其实只为争一口气而已。小秦的气一出,心情平静多了,瑞妈妈长妈妈短地围着她,罢了!这辈子跟瑞相依为命也未尝不可,瑞是她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瑞学习好又懂事,把他培养成人她也就心满意足了。没有德厚,她还少生点气少受点罪。
离婚后,单位领导特意分给小秦一套二居室的住房,母子住完全可以,瑞照常上学,小秦继续上班,她眼前时常有碎布条飘来荡去,她的呼吸非常顺畅。
半个月后,小秦接到梦丫的一封挂号信。信上说,你一定很开心,不过你开心不了几天,我已向法院起诉你私闯民宅搞打砸抢……你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是提前想象一下铁窗里面有什么美妙的滋味……
小秦骇怕极了,她平时再凶也不过是女人之凶,见不了大场面,大事到来时就显得惊慌失措,尤其是没有男人庇护的女人。小秦搂着瑞彻夜不眠,看着怀里的儿子,小秦大彻大悟:她用剪刀剪碎了她和瑞的未来,而世上有
什么能比她母子俩更重要?梦丫和德厚属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他们的好赖根本就与她风马牛不相及。为了那些一文不名的东西,她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
梦丫并非真的告了法院,看到家里变成废墟,她本来是要告的,否则小秦以后三天两头来大闹一顿怎么办,德厚再三劝阻,梦丫执意要告,德厚说,小秦若是进去了,瑞还不是咱俩养,你想想。
梦丫不甘心,她给小秦写了那封信,意思是我不真告你,也不能太便宜你,吓吓你让你难受几天。
小秦惶惶不可终日,或许要坐五年、十年大牢,瑞怎么办?让那对狗男女看笑话事小,瑞绝对不能有个做大牢的妈妈。她把所有的恨都记到梦丫头上。
小秦拨通了梦丫单位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人事科马主任,小秦声音颤抖地说,我要告你们单位的梦丫,她到××县出差,勾引我丈夫,被我当场抓住,你们管不管?
马主任办事历来慎密,他说我们当然管,你把你的名子单位告诉我,我们会派人调查。
“有什么好调查的,我说的全是真的,梦丫真的勾引我丈夫……”
“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这样吧,你有空来一趟。”
小秦把电话拨到财务科。
“喂,找谁?”接电话的是财务科许科长。
“你们科梦丫到处和男人睡觉。”
“对不起,我只管工作,个人私事我从不过问。”
“可她跟我丈夫睡觉!呜呜……”
小秦哭得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晚,小秦把瑞送到哥哥家,说厂里要加班。
第二天,有人发现小秦死了,吃了一瓶安眠药,这人是德厚。德厚找小秦干什么?他如何进的房间,小秦是否有遗嘱,所有问题德厚都闭口不谈,也许只有公安局知道。
送葬那天,有两个人表现得最蹊跷。一个是德厚,他哭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要没人拦着,他准能一头钻进火化炉;第二是瑞,非但不哭,竟露出笑模样。人们纷纷议论这父子俩,一个猫哭老鼠假慈悲,一个铁石心肠无情无意,这孩子以后有苦日子过了。
小秦自杀事件传得沸沸扬扬,无数只眼睛盯着梦丫,自此,梦丫在人们的注目礼下光明正大住进了德厚家。小秦的死没有引起她的内疚,小秦的死是她自己不坚强,反过来她要是承受力不强,这十年不知死几遍,而且遍遍死有余辜。
德厚送葬回来一声不吭,一支接一支闷头吸烟,到半夜梦丫走过来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德厚像是自言自语:“一日夫妻百日恩。”然后再不说话。
之后,梦丫觉得德厚对她冷淡了许多。
德厚把瑞领回的晚上,梦丫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德厚说瑞,从现在起咱三个就是一家人,她就是你妈,叫声妈。
梦丫碰了下德厚,别难为孩子,叫不出就先别叫。
瑞抬起头,那是一张和小秦别无二致的脸,“我叫你阿姨行吗?”
“行!当然行!”梦丫非常高兴。她原想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一定会恨她,把这个家搞个天翻地覆。梦丫准备把她和小秦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讲给瑞听,以求得他的理解和谅解。以现在的情形看,她的担心也许多余,尽管她不喜欢这个男孩,可她还是非常乐意和他搞好关系。
梦丫做好早饭叫瑞吃饭,发现瑞不在房里,书包也不在,被子端端正正地靠在墙角。瑞怎么这么早就去学校,写字台上有张纸,大概是留的字条,拿到手上一看是张画:一个人躺在地上,不,是躺在床上,因为这人是在一个方框内的,梦丫把那张画随手放回桌上。
次日,梦丫起个大早,她看见瑞背着书包正准备出门,梦丫叫瑞等会儿,早饭很快就好。瑞说他不想吃。德厚闻声从房里出来,拿出一元钱让瑞买早点。
一连几天均如此,梦丫早起,瑞起更早。梦丫让德厚跟着瑞,看看他到底这么早去干什么,德厚不去;瑞还能做什么?用功去了呗!梦丫硬把德厚推出门。一个多小时后德厚回来了,问了半天德厚才说他跟着瑞去了学校,校园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几只鸟欢快的叫声。瑞站在教室门外,双手抱肩,仰着小脸咪着眼睛面对清晨的太阳,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德厚突然间非常心酸,他默默地陪瑞站了四十分钟。
德厚说瑞实在太可怜了,是我害了他。梦丫说咱们又没有虐待他,有什么可怜的。
天蒙蒙亮德厚就起来了,他交给瑞二十元钱。
瑞走后,梦丫生气地问德厚,你为什么给他那么多钱,你这样做不是纵容他不在家吃饭吗?
德厚火了:“他是我儿子,我心疼,我挣的钱,想给他多少就给多少!”
中午,瑞哼着小曲回家,看见德厚梦丫神色黯淡,小曲哼得更响。
医生检查结果表明,梦丫怀孕了,算算日子,该是看录相那天有的。三十一岁怀孕和二十一岁怀孕心情同样激动。做母亲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一种无尚的荣耀。
德厚听说后,眉头一皱:打掉它,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吗。那不是我的儿子。德厚冷冷一笑,是呀,你怎么会把他看作亲生儿子,不过无所谓,你肚子里这个,可以不叫我爹,姓你的姓也行。
梦丫不再说话,她愈发看清了这个“善良、懦弱”男人的本来面目:冷酷而不尽人情。离婚?死也不能离婚,不能让十年艰辛的结果化为乌有,更不能再次成为人们的笑料。
梦丫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也许真正的亲人也只有这个孩子。梦丫妊娠反应很大,不停地吐酸水,一见油腻就恶心,梦丫强忍着给德厚父子做饭,总出去吃开销太大。德厚从不帮一点忙。梦丫有次开玩笑式的说,德厚我比你小十岁,你怎么不疼小媳妇?
德厚一本正经的回答:夫妻俩只有权力义务之分,没有年龄大小之分。
自从德厚跟踪瑞去过学校后,对瑞百般疼爱,每顿饭必先征求瑞的意见,时间一长,瑞明显地长了少爷脾气。瑞放学回来书包一丢就要吃饭,稍晚些就嘟囔,每顿饭至少三个菜。德厚把菜里的肉片一一挑出来夹到瑞碗里,几天后瑞挡住德厚的筷子,他自己挑。那双筷子象一对翻舞的蛇搅得梦丫心乱如麻。德厚对此颇不以为然,谁家孩子不是这样。
梦丫说,你这是害他。
德厚说,饿着他不让他吃倒是疼他,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
为避免吵下去,梦丫沉默了。瑞饿得快,常常吃完饭还不到两小时就又喊饿,而且拒绝吃剩饭,也不吃饼干点心,必要重新做饭。梦丫觉得身心俱疲,她挺着肚子忙活,好几回她看到瑞冲她怪怪地笑,她便怀疑瑞是不是真饿。
在给瑞收拾房间时,梦丫看见一张47分的英语试卷。英语是本学期新开的课程,所以试题简单,无非是几个单词和句子。瑞一直是“三好学生”,这一点梦丫知道。没想到学习下降如此快,也难怪,梦丫没见过瑞写过一次作业,瑞能在电视机前一动不动坐四、五个小时。
梦丫把试卷拿给德厚,她觉得自己不好出面,怕引起瑞的反感。德厚呼的从被窝里跳出来几步来到房外,梦丫听到很脆的一声响,披衣出来,只见瑞穿着背心短裤站在房外,手
捂住脸。梦丫赶紧拉德厚进屋,算了,让瑞睡觉吧,别冻坏了。
德厚一甩胳膊:“你滚开!不用你来做好人!”梦丫羞得无地自容。在瑞的房间梦丫发现了一幅画: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说是女人是因为那“人”留着和她相妨的长发,不如何故,“女人”脖子上有道很粗的线。
瑞生日前两天问德厚:爸,你给我买什么礼物?
德厚笑咪咪地看着又高了一截的儿子:我给你买套衣服吧。
不能低于一百块钱!阿姨,你呢?
梦丫实在看不下去瑞的狂态,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想要什么?
冲锋枪。别怕,是假的,杀不死人。
瑞,你快十四了,不是小孩子……
啰嗦什么?舍不得买拉倒,瑞,爸给你买!
梦丫进了卧室,惹不起躲得起。德厚竟跟进来,一付不罢休的架式。
“有你这样自私的吗,瑞才十四岁,还是
个孩子……”
“求你小声点,别让瑞听见。”梦丫关上门。
德厚猛的拉开门,声音提高了八度;“有什么话你就明说,不用躲躲藏藏,瑞是我儿子,你不疼他有人疼他,要让我在你和瑞之间选择,我想都不想要选择我儿子……我不允许谁欺负他,进这个家是你自愿的……
德厚只顾自己说,越说越激昂,他现在很热衷和梦丫吵架,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是德厚吵架的借口,吵架时必等瑞在家,必把门敞开,必声嘶力竭。
梦丫有时禁不住想笑,德厚可真会调拨离间,这哪是吵架,整个是父亲向儿子表功讨好。
离不了婚一走了之总能办到。父母早和她断绝关系,唯一可去之处就是好友刘萍萍家。德厚父子在外面吃烦了,便去请梦丫回家。德厚当着刘萍萍夫妇的面跪在地上,面带媚笑,十足的无赖相。刘萍萍家终非长久安身之地,只得回来,家里乱得一团糟,还得去打扫,也许还没打扫完,新的一轮争吵已拉开帷幕。吵了走,回来再吵,反复几次后,梦丫即不走也不吵了。慢慢熬吧,等瑞大了走出这个家门就好了,那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已长大。这种企盼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丝光明。
瑞生那天日,梦丫准备做长寿面,面已切好,正准备下锅,瑞突然提出他想吃饺子。要是自己的孩子,梦丫想她能一棒子砸死他。
梦丫只好又跺肉、拌馅。她去厨房烧上一壶水,等回来看见瑞拿着筷子正在飞快地搅着馅。梦丫终于忍不住斥责瑞:“你是不是又放酱油了?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喜欢吃酱油可以给你单独拌馅,你为什么要偷偷地自己放呢?”
瑞上牙咬着下唇看着梦丫,一脸挑畔。德厚从卧室出来,二话不说,拿起酱油瓶子咕咕咚咚将满满一瓶酱油全部倒入馅中,瑞在一旁拍手叫好,尔后端起馅盆扣在地上。
梦丫轻轻一笑:声音好脆。她微笑地走进厨房,给自己做了一碗面,热气腾腾吃起来,终于,眼睛一酸,二股咸涩的液体流进嘴里,流进心里。
德厚慢吞吞地打扫着地板,瑞房里的流行歌曲震耳欲聋。
电视里演着激烈的枪战片,三人看得都挺过瘾,尤其瑞乐得手舞足蹈。梦丫没有告诉德厚瑞期终考试语文19分,数学26分,英语7分,识趣点别没事找事,只要保证瑞不饿着不冻着就万事大吉。
枪战中一个小男孩的父亲被打死了,小男孩悲伤地哭泣,瑞突然冒出一句:我和他一样。德厚诧异地看着瑞:你怎么和他一样,你有爸爸,还有阿姨……
过了一会儿,瑞就恢复了常态,他靠近梦丫:“阿姨,你看我已经发育了呢。”瑞仰起头,果然喉咙上有点高高的东西,嘴唇上也有些毛茸茸的。瑞又朝梦丫移了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碰了下她的大腿,梦丫极想吐。
梦丫最厌烦给瑞收拾房间,脚臭味可以把人薰个跟斗,梦丫把地上的臭袜子捡起来。好容易拉开写字台的抽屉,里面乱糟糟的好似个杂货铺,有破书破本子铁钉夹子刀片一只袜子二块糖还有半盒烟,再看墙角,那里躺着三个烟头,显然瑞抽烟了,怪不得床单上有两个破洞。抽吧,你爹不管我更不管。
抽屉里还有一本画册,都是外国裸体女人。每张画下都写着“我爱你”三个狗爬似的字,一看便知是瑞的笔迹,跟他老子一个品性。画册里掉出一张铅笔画——分明是一幅肢解图;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脖子与头、四肢与躯干均分离,“女人”画得更加详细,增加了乳房(胸部有两个圆圈),最引人注目的是女人滚圆的肚子,无疑是个有身孕的女人。梦丫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自己日渐膨胀的肚子上,肢解图被梦丫撕得粉碎,走出瑞的房间,梦丫才发现衣服湿了个透。
三天后,梦丫在洗衣服时在瑞的脏口袋里又掏出两张肢解图,与撕碎的那张非常相似,一个丑陋的孕妇身首异处。这绝不是一个十四岁男孩的信笔涂鸦,这张画倒象个楔子,似乎在暗示什么,梦丫毛骨耸然。
再过十八天就是梦丫的预产期,恰在此时德厚要到外地出差。梦丫恳求德厚留下来。
德厚说这个差是他费了很大力才争取上的,要是北京上海不去也罢,去乌鲁木齐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金秋十月正是乌市瓜果飘香的美妙季节,到了乌市必要到天池、吐鲁蕃玩玩……德厚两眼闪闪发光。
梦丫只得拿出瑞的画,她说很怕和瑞留在一起。
德厚看画,大笑,这小子,画的是什么玩艺?欠打。说着嘴就贴上去。
梦丫还想告诉德厚前几天她丢的裤衩找见了,就在瑞的枕下。
德厚早没心思说话,他把自己脱光,伸手又去扯梦丫的衣服。梦丫不肯,说没瞧见我的肚子,都快爆了。
德厚不罢手:“谁让你不听我的话打掉这个倒楣蛋的,嗯?”
梦丫想要是她还有点力气,她会像小秦一样把这个男人一脚踹下去。她觉得她和小秦有了某种相通。
德厚走的早晨下起了蒙蒙细雨,到中午起了风,可能是受了冻,梦丫感到头重脚轻,浑身软绵绵的,晚上硬撑着炒了两个菜做了点米饭。
梦丫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瑞低着头只顾吃饭,窗外肆谑的风仿佛是个怒气冲天的巨人在摇旗呐喊,巨人的汗滴、吐沫星子砸得玻璃“当当当”的呻吟。
“阿姨,我爸刚走,你对我就不一样了。”这是今天自德厚走后瑞说的第一句话。
梦丫赔笑:“阿姨今天身体不舒服,明天好好给你做饭,行吗?”
梦丫早有打算,一切顺着瑞,一星期后德厚就会回来。
饭后,俩人各回各的房间。梦丫到卧室,用力把门反锁上。打开电视,七八个台一律是广告,把电视关上,又拿了本杂志看,翻了两页看不下去了,她心烦意乱的厉害。她好像听见瑞站在窗外,似乎瑞的喘息声都从门缝传进来。她用被子捂住头,不管用,声音反而愈大,这种莫名其妙的幻觉,使梦丫惊恐万分。
她关灯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起来开灯继续看书。巨人“呜——”地大叫一声,灯闪了几闪,千万别灭啊!她祈祷。然而灯还是无可挽回地灭了。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耳朵却异常敏锐。梦丫又听见门口有“嚓嚓”的脚步声,脚步声越
来越响,有如震天动地的威风锣鼓,巨人的撕喊成了蚊子哼哼,这样的夜晚,腹中的胎儿似也难眠,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拼命地扑腾。
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卧室的门“轰”地开了。
梦丫不明白周遭漆黑如墨,床前的瑞为什么却一身雪白。
像是早已对这个时刻期待良久,梦丫的心开始跳慢,情绪逐渐平稳,胎儿进入了梦乡,打了败仗的巨人成了一个温顺的哑巴。
“你不是我的妈妈,也不是我的阿姨。”小秦的脸小秦的声音像堵墙似的逼近她、压迫她。
梦丫轻轻一跳跳到窗台上,无论怎样用力怎样着急,床上的女人懒猪一样躺着纹丝不动。于是,居高临下的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十四岁的男孩爬到女人身上做着和他父亲一样的事,她突然非常幸灾乐祸,让他爹看看吧,这就是他的好儿子。她放声大笑,很久没有如此畅快了。当她看到白光一闪,男孩手中的菜刀与床上女人的肌肤亲密地嬉戏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与床上女人是不可分割的姊妹,一损俱损,一亡俱亡。
梦丫在闭眼前喊了一声“丫丫”,她是叫她的女儿,她坚信她肚子里的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小姑娘。她给小姑娘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丫丫。
七天后,德厚出差回来。顺着腐臭味,先奔到瑞的房间,瑞躺在床上,地上有一个装安眠药的空瓶子,和小秦的瓶子一模一样。瑞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齐齐整整写满了字,每个字都漂亮极了,细细看,满满一页纸通共只有一个字,是“妈”字。纸的背面仍是一张肢解图,不同的是纸上空白部分充斥了大量象雨滴又象血滴的短道道。
走进卧室,映入德厚眼帘的是一个真实的触手可及的肢解图。
惨剧发生后,有人悲痛欲绝,譬如和梦丫断绝关系多年的父母,还有德厚,大多人都有各种复杂的感慨,有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却大为高兴,这是才分来两个月的女大学生,女大学生独具慧眼,只一瞥就认定德厚是全单位二百来号男人中最具魅力的一个,其魅力在于只要你一见到他,你立即会生出无限爱怜和同情,你不由自主地就想去给他温暖给他爱。
单位上的人把梦丫和德厚的故事象献土特产一样捧到女大学生面前,女大学生当众嘲笑梦丫是个蠢女人,追男人要用十年时间,换了她十分之一的时间都绰绰有余。女大学生很新潮,视“道德”为精神垃圾,信奉:想要的只管去取。
法医鉴定:
一、瑞服用大量安眠药致死。梦丫颈部被切断致死,然后遭肢解。
二、死者生前均有性行为,梦丫的衣物及体检表明生前未有任何挣扎。
女大学生充满信心,她现在的形势比当年的梦丫不知优势多少倍,既不是第三者,又不用当后娘,与活人斗尚且胜券在握,与死人争自然更不费吹灰之力,就凭着第二条……
女大学生准备行动,一个新的爱情故事即将开始。
责任编辑潘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