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乎 诗友乎
1994-12-30张健桐
张健桐
我和他是通过报纸结识的,起因是病与诗。
那年《太原日报》发表了我的诗作《致献血者》,远在陇东一隅的他打听到了我,来信问我是否真的接受过8个人输的血。他说此诗的情感素质极好,如是真实事件,那已接近了诗歌的“本真”,信中也谈了他自己,他患有甲状腺癌,动过四次手术,虽从死神掌缝中逃了出来,仍是“生命形同风中的烛火”。随信寄来了他的诗作《同河流一块走去》,诗中充溢着对生命流动的执着追求和与命运搏斗的豪迈激情。他称自己将“生命不息,写作不止”。
他的文字、经历与情怀使我感到一种灵魂的震荡。我们之间存在许多极为相似的东西,而重要的是他的出现给我的内心注入了一些新的元素。就此,我们开始了长达数年的通信。交流作品,谈诗及诗以外的东西。共同语言和可以互补的东西很多,彼此都颇有收益。在西北地区的一个全国诗赛上,我和他都获了奖。有了那枚时不时翩然而至的白底蓝字的小小信封,生活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情味。我乐意结识优秀的朋友,与他们交谈,在此生有所牵挂。
终于,三年前,我俩有机会在四川乐山的一个诗歌笔会上见面了,彼此都大吃一惊:他惊异于我竟然是个女性,我惊异于他历经磨难,却原来这么年轻!他瘦得只剩一个架子,嗓音嘶哑,脸色灰黑,靠服甲状腺片维持生命,却是诗会上最活跃和引人注目的人物。人们告诉我,《山西青年》《甘肃青年报》等不少报刊发过他的专访,介绍他与疾病作斗争、歌吟不息、写诗、编诗报的事迹。而我感受更多的,是他胸襟开阔、学养丰厚、思想深邃,谈吐与诗风却又颇得山野之灵气,纯朴自然,本色透明,面对面的透彻长谈,我们彼此增进了了解,我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前年,他来信说,喉部又发现一粒黄豆大的肿块,疑是原癌肿复发,要去北京就医。我知道他生活的那片土地十分贫瘠,一棵玉米一年只结一个苞子,而他还上有老下有小的,就寄了点钱去给他买营养品。他的回信很有趣:“想不到你一个写诗的,做一件很美的事情时却表达得那么朴素,”有朋友在传他死了,但我读到他这封信后坚信他不会死,果然,他又一次渡过了难关。
今年四月,轮到我生病住院了,当得知患的是癌症,朋友中我首先给他去了信,觉得向他倾诉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理解和最有份量的安慰,此次来信出乎意料,没有洋洋洒洒的篇幅,他的话只有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然后,竟抄写了我去年发表在《上海文学》上的献给上海市CA俱乐部的诗《热爱生命》中的一些诗句:“不向侥幸打探生的消息,不幻想祈祷催动石头绽放,只用生的意志,创造的饥渴作为兵器,抵御比疾病更强大的绝望。”“如果说,好人一生平安,不如用你们的警句——翅膀受伤了依然是翅膀,它决不匍匐在宿命的枝头、安顿一生沧桑,”这些我写给别人的诗句,经他的笔回赠给我,确实是一种透彻的理解、信任与安慰。这就是我的诗友,陇东小镇上一个病弱的青年诗人,他的笔名叫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