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的幻象
1994-08-24马少华
马少华
如何评价劳动个体化的价值理想?这是一个众说纷纭的问题。这里编发的两篇文章,观点相对。我们想以此作为一种提倡,为读者多留下一点思考的空间,因为我们深信,结论往往是在读者自己的思考中,而不在某一篇文章里。
中国当代社会不知不觉地在营造着一个关于劳动个体化的价值理想。个体演员在“影视圈”电视节目中畅谈着自己如何“打工”创造出名角地位;电视连续剧在讲述着一些国有企业的职工如何辞去公职靠从开饭馆干起创出“大事业”。一个个这样的“成功者”的真实故事鼓荡着青年人的心,他们即使不谈金钱,也说:“要的就是自己管自己的那份自由。”
个体化的劳动就业选择,就这样与一个关于自己的价值理想联系起来了。一种对组织化的劳动的抵触,正在当代中国青年中蔓延。我们的社会在走向现代化的同时,也在不觉间走向了一个与社会化大生产的劳动形式相背的关于个体劳动的神话之中了。
这种个体化劳动的心理倾向,就其合理内核来说,反映了对过去长期以来僵化的劳动就业体制以及在这种体制下劳动报酬的僵化、人的创造性被忽视的抵触。然而,当它成为一种虚幻的价值理想并影响到青年的价值判断的时候,我们就不能不作一些更深入的辨析了。现代化的建设规模真的能在倾向于个体劳动的社会氛围中完成吗?关于人的自由的劳动理想与推动人类走向更为自由境界的物质生产之间有着怎样的纠缠不清的关系?
从哲学意义上来说,人类的劳动是自由的按照马克思的话来讲,就是人类按照美的规律改造自然界。然而,由于生产力水平的限度,人类劳动就劳动者个体而言,一直就是处于一种不自由状态,“自由的劳动”也就不得不一直作为一种社会理想而存在。人们为了生产力水平的提高而不得不采用的大规模集体作业的劳动组合方式,又在心理上使劳动的“自由感”有所“倒退”。于是,有关劳动自由的理想在资本主义社会产生之后,就自然带有一种回归中世纪的牧歌情调。这种理想,总是把正在发展着的并且无论如何也停止不住的人类社会的现实生产力撂在一边,因此,总让人觉着没有多大现实感。这也是当今中国青年中劳动选择的一个倾向。马克思恩格斯在论述有关人的全面发展的未来设想时,注意到了将其置于生产力发展取消劳动分工的基础之上。他们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描述说:“……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们有可能随着我们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一种劳动状态显然是个体化的。但是,通往这种自由之境的道路的基础,却不是一般地反对劳动组织,而是由社会化大生产产生的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于是,我们就面对着这样一种不尴不尬的状态:相互矛盾又相互联系的理想与现实同时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困难地取舍,为了理想,我们不得不通过现实,并在现实中暂时放弃理想。
一个人干饭馆也好,练烟摊也好,的确能在非组织化的劳动中体会到一种“自由感”。但是,整个社会的发展,不能止于饭馆、烟摊的水平。想一想,在当代社会中,有哪一项推动整个人类发展的劳动是能够由个体单独完成的?人类无法脱离集体性作业而干成任何一项伟大事业。因此,当代文化的关于劳动个体化的颂歌是一种瓦解性的、有害的意识形态。它把市场经济条件下个体择业的自由,渲染成对个体劳动自由感的盲目崇拜。这是一种未经审视的价值理想。它已经把组织化生产中的劳动者与个体择业的劳动者不公平地标上了不同的分量。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劳动就业体制,的确为青年就业的选择和自身价值的实现,提供了大为自由的空间。然而,我们应该认识到,人类个体劳动的自由感,只有在人类社会整体发展之中才能最终高水平地实现。让我们在这个认识层次上保卫劳动自由的理想性,而不要使它沦为随处可拾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