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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思的寻思——“寻思”之外

1994-07-15

读书 1994年8期
关键词:保守主义陈寅恪终极

应 星

这些年来中国思想史研究的一个尴尬在于真正有价值的问题大多由海外输入。也许多少是出于对此现象的反拨,今年《读书》连续在第三、四期重点推出了盘旋于一批青年学者心中的问题:“人文精神:是否可能和如何可能?”我读后感慨良久,不禁提笔一叙,愿与诸君共酌。

作者们较一致的认同是:中国进入本世纪后,工具理性日显与价值理性分裂并进而压灭着价值理性,价值观念与价值承当也日渐背离,由此导致了道德关怀对终极关怀的取代,人文知识分子赖以安身立命的人文精神及其实践品性虽也有生成的一面,但总体处在被遮蔽乃至失落的状态。这使我想起了这几年勃兴的对以陈寅恪、“学衡”派、新儒家思潮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义重新予以理解、肯认的倾向。看得出来,作者们对人文精神被遮蔽乃至失落之忧是与中国文化保守主义处于“吾道孤”境地之悲相映衬的。对此,我也自感有一种“同情的理解”。但我想追问的是:价值理性是否必然与工具理性处于紧张、悖谬的关系状态?文化保守主义与激进主义、终极关怀与道德关怀及社会关怀是否本质上互不相容?五四主流知识分子身上体现出来的热切之使命感与非五四主流知识分子身上体现出的深厚之人文精神是否就一定不存在着相融、相通之处?

事实上,在提出“价值合理性”与“工具合理性”这对概念的韦伯看来,二者并非绝对两相对立的,它们是彼此互为前提地共存于同一事物之中,是同一事物属性的不同方面。而曼海姆(K.Mannheim)也独具卓见地指出保守主义、自由主义和激进主义是同一社会背景的产物,在同一框架中运作,以不同途径去解决同一问题。我认为,抉发出曾长期被误读的文化保守主义在护持终极价值、恪守人文道统、提撕形上关怀上的独特贡献固然是很重要的,但若过多强调他们与五四主流知识分子之间的“隔”而漠视其“通”,那么,我们对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这一新生社会群体就还是缺乏理性的统观。尽管陈独秀“必不容反对者讨论之余地”的果决、鲁迅“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的怀疑与梁漱溟“匹夫之志不可夺”的坚执、陈寅恪“最是文人不自由”的悲叹自有其殊相所在,然亦可从中透视出基本的共相来:

相通的关怀。二十世纪的中国,无论是激进主义的潮涌,还是文化保守的固持,都凸现在浓郁的自强救亡的历史背景中。所以刚从科学网罗中挣脱出来的新型知识分子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如何挽狂澜于既倾之际?激进与保守之争并不在倒底要不要变革,陈独秀一类人与陈寅恪一类人之分也不在于前者就断然拒纳价值理性而后者就根本排斥工具理性。歧异只在于变革的资源从何抽取、是否需要考虑变革的限度以及在理性的天平上究竟孰轻孰重、孰先孰后的问题。而事实上,传统的批判与护持、终极关怀与社会(民族)关怀恰是现代知识分子禀性中的两个不可或缺的层面。尽管文化激进与保守者各有所执,但都是对西方挑战的积极性反应,都是忧世伤生的知识者“不甘”、“不忍”的心动。今天,我们在重现寂寞智者温和的意义时(《读书》一向偏爱于此——当然,这是令人心慰的偏爱),也还须以同情的理解解读无畏勇者选择激烈的苦衷——当时确有不得不那样做的苦衷。正如陈来所指出的,五四的一个教训是政治的改革派不能容纳文化的保守主义;但我们似乎还可以补上一句:不能因为今天在某种意义上肯定文化保守主义就随意涂抹献身救亡的知识者的历史意义。二者解决的基本问题是共同的,他们各有所重(也就不能不各有所轻)的关怀则是相通的。

相呼的人格。在近年对王国维、梁漱溟、陈寅恪等文化保守主义者的张扬中,“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多被人视作是他们的文化品性。其实,这是二十世纪中国优秀知识分子的共有人格。我们不仅要看到陈寅恪一类知识分子在激进思想已占主流地位后仍能坚信“吾侪所学关天意”,哪怕“飞扬颇恨人情薄”;而且还应该看到,激进思潮能在黑云密布的网罗中撕开一个缺口并最终冲决而出,这本身就需要陈独秀一类“不羁之马,奋力驰去,不峻之坂弗上,回头之草不啮,气尽途绝”的猖狂之气。应该说,无论是走在五四大潮前列的陈独秀们,还是不为时动不随潮涌特立独行的陈寅恪们,都非乡愿之辈,因为他们的献身都是真诚、自由和独立的。无论他们选择了什么,他们都勇于承担起选择的后果,哪怕自己粉身碎骨,哪怕自己落寞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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