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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潮

1994-03-31王业霖

清明 1994年2期
关键词:冒牌货天长下海

王业霖

面对文人下海的粘天大浪,用“望海潮”这个词牌来抒发我心中长长短短的感慨,真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我不是骁勇的弄潮儿,也不想两手空空地去赶海。对下海的先生们,我绝不羡慕。因为我自有自身的价值在,无须凑什么热闹。

现在看来,文人下海是历史的必然。毛主席不是早就断言“穷则思变”吗?这一变,就把许多高踞于三十三天之上的文曲星变作了赤条条的“混江龙”了。

中国人穷,中国的文化人尤其穷。这个“穷”字,又不自今日始。宋人吕蒙正就写过一首《送灶》的诗:“一炷清香一缕烟,灶君此日上青天。玉皇若问人间事,报道文章不值钱。”竖着看历史,文章与钞票的比值,似乎与岁月同步而江河日下。明代的徐文长给人家写了一篇文章,用稿费买了一座房子,并取名为“酬字堂”。如今,这酬字堂还在,就在浙江绍兴市内,乃大名鼎鼎的青藤书屋是也。到了郁达夫时代就不一样了。据王映霞女士所作之《郁达夫的衣食住行》一文介绍,郁达夫当年给《申报·自由谈》写稿,每五、六百字即得大洋十元,可买十只大甲鱼或六百个鸡蛋,而如今的稿费,以敝省言之,报纸上每千字文的稿酬,仅在十元上下,大约连一只甲鱼爪都买不到……

朱熹说:“一为文人,便无足观。”他自己也是文人,但他这话说得很沉重。因为第一无足观的便是没有钱。所以,一旦失足落草,沦为文人,便应该有充足的思想准备。要热爱文化事业,便得认准了穷命,且要守得住,要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精神。

我这里说的是真正有成就的文化人,而不是那些冒牌货。那些以次充好的冒牌货有点像那种坐不住蒲团的假和尚。起先,看到菩萨装金,万人膜拜,他们也有点心向往之。于是便一头钻进禅房,胡乱地扯件袈裟披上,便算是剃度受戒了。没想到山门一开,满世界的金摇红粉,翠描绿鬓,他们便坐不住蒲团了:起先是抓耳挠腮,四下里窥探,再后来,干脆一箭地窜了出去,还俗下山……商品经济的大潮袭来,在中国,四十余年还是第一回。脆弱的纯文学过去一直是在党的温暖怀抱里成长,如今冷不丁地要他独当斜风急雨,自然要鼻塞头痛,感冒一阵子。说实在的,这也是好事,这恰如大浪淘沙,许多耐不住寂寞的花柳和尚就此被汰洗出门,岂不是好事一桩?

有人会说:哈哈,你这是阿Q精神。

我说不,阿Q要什么?他只要宁波床,大脚的吴妈,还有廉价的夸奖:“阿Q真能做。”他是讲现实功利的,和现在这些下海的人物一样,争的都是眼前财物的多寡。而文人则不同,他着眼于身后的历史名位。虽说都是“争名逐利”之徒,但争名者穷,逐利者富。穷的构思未来,富的经营现在。历史如果离开未来这根纵向的轴,那就永远也构不成图像了。因此,我穷,但我骄傲。

记得在阿英同志的追悼会上,郭沫若同志老泪纵横地吟诵一首不无悲壮意味的挽诗;“你是臭老九,我是臭老九,两个臭老九,天长与地久。”这“天长与地久”即是穷文人的自豪之处:不论是中国历史还是外国历史,有几个腰缠万贯的名商巨贾能青史留名而“天长与地久”呢?

历史之所以让臭老九天长地久,那是因为臭老九对社会的索取很少很少,但奉献却很多很多。

文人是利他型的。只要有了一点学问,一点文采,一点情感,他都要辐射出去,影响别人,感染别人。著书立说,课徒设帐便是他们向外辐射知识的两大手段。对此,闻一多先生曾在《红烛》一诗中予以高度的赞美:“请将你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培出慰藉的花儿,结成快乐的果子。”黑暗的街市上,光凭一支红烛摇曳,那是无济于事的。但成千上万的烛光一齐闪烁,那黑暗的街市便会因此而灿然光明。相反,商人却是利己的。他有了一分钱还想赚两分钱,有了一家公司还想再吞并另一家公司。其目的只是为了膨胀自己的私欲。这有点像城市里那些违章建筑,总在不停地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向外扩展、侵吞。全然不顾马路已经狭窄,街市已不畅通。而文人下海,则只能给本已不甚畅通的街市加乱添堵。

潮涨潮落,亦如花谢花开。当他们再度两手空空地从海里爬上岸时,兴许又会讪笑着挤到文人的队伍里来。一面拍打着粘在屁股上的黄沙,一面骂道:“中国人的素质太差,真没办法。”

责任编辑邹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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