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生意人
1993-08-27吴雯
吴雯
张冰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人物,不管在宾馆当服务员时,还是后来开公共汽车,他都暗暗有种大材小用的委屈。
那条路,是父母为他安排的。父母认为握方向盘是个技术活儿,有了一门技术,将来不愁没饭吃。可张冰偏不安分守己,脑子里常琢磨花花点子,一会几是市场策划,一会儿是文化广告,一会儿又想办“点子”公司。在大学里作学问的父母摇头叹息:此子不可雕也。
张冰自己却不这样看,他觉得肩膀上那颗转得滴溜溜快的脑子就这么一辈子拴在方向盘上实在是极大的浪费。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干出比开公共汽车更轰轰烈烈的事业。
那日,天气出奇的热,白晃晃的太阳将路边的梧桐树叶晒得卷起了边儿,驾驶室里闷得像蒸笼,张冰驾着车,头昏昏沉沉的。突然,一辆黄色面包车猛地插到他的前面停住。他急踩刹车,吓出一身冷汗。大热的天,又碰上这桩事,心里的火气便腾腾地往上窜,正想发作,那面包车后窗上的一行字撞进他眼里:“保持距离,注意接‘吻。”他的心立即松下来,转怒为笑:这小子,怪幽默的!
下班回家后,张冰还忘不了那件事。想着想着,一串比那愣小子更幽默、俏皮的新句子从他脑子里接连不断地往外蹦:
“我害怕你的热‘吻”;
“不‘吻我才是爱的表现”;
“我要去战火纷飞的伊拉克,劝你别跟着”;
“怎么了,又有这么多崇拜者在我后面追随”;
“别老跟着,我也迷路了”……
他居然一下子想出了50多句,当他把那些句子都写在了纸上时,他乐了。那几天他就像着迷似的,满脑子转的都是这件事。或蹙紧眉头苦思,或为得一佳句得意忘形地击掌大笑。没多久,他就创作了几百条幽默的句子。
看着这些作品,张冰突发奇想,能不能把它拿到市场上去推销呢?他去找广告公司和几个在饭店工作的朋友,把他的得意之作展示出来,看后,朋友们个个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可一听说要把这些句子拿到市场上卖,又都大眼瞪小眼:拿这个去卖钱?我看你有病。
虽说被朋友泼了瓤冷水,张冰却没有灰心,他有他的思考和见解:过去,幽默对国人来说似乎是种奢侈品,社会上普遍缺少幽默感,缺少一种轻松的文化;公共场所的规定,一概都是“严禁吸烟”、“严禁吐痰”、“严禁乱扔果皮纸屑”等,又生硬,又冷漠,叫人反感。何况眼下大家都陆续进入市场经济的竞争,心理压力越来越大,谁不希望周围的气氛轻松一些?经济的发展,必然会使人在生活中产生各种新的需要,也会带动观念的变化,文化的更新。幽默,这个特殊的商品必将逐步被大众所追求,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潜在市场。
据考证,幽默一词的祖籍在海外,洋名儿念“HUMOUR”,它专指一种“引人发笑或感受情趣的能力”,所以幽默也被称为“笑的艺术”。
其实,笑,在好多国家早已成为商品。在邮局开设有笑话专线,拨通号码,就可听到几则有趣的笑话,当然这是需要付钱的。有的医院将笑作为一种医疗手段,医生对病人采取笑疗法,作为辅助治疗。
幽默和诙谐是智慧的产物,为什么就不能成为商品进入市场呢?他决意一试。
张冰将已编好的句子整理归类,分为《吉利,丁香篇》、《浪漫,玫瑰篇》、《幽默,蔷薇篇》。然后买回一摞彩色不干胶,把句子写在上面,再剪下来,夹在一个文件夹里。
去年11月24日,这是张冰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日了。
那天,张冰夹着那装满“幽默”的文件夹出门了。他来到汉口航空路“的士”停车站,忐忑不安地走到一位姓刘的司机面前,打开文件夹,拿出几条幽默句子,刘师傅看后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怎么想出来的!”说着,他挑了句“别让我们因相撞而相识”。
张冰将这句话贴在车的后窗上。他没收刘师傅的钱,并告诉他,以后如果要换新的也永远不收钱。因为刘师傅是第一个赏识他作品的人,他给了他勇气和自信。
从那时起,张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到“的士”点儿去推销幽默,一个字一块钱。有的人笑而纳之,有的人不屑一顾,还有的人摔出几句不冷不热的话:“现在只要能赚钱,什么事都有人干,哼!”说着,眼角里射过来鄙视的光。
张冰心里不是滋味儿,他知道人家把他当成街头的那些拉二胡、唱小曲儿的变相乞丐。
不过,那些整天紧张工作的司机们毕竟大多都需要轻松,需要幽默。张冰每天都能卖出个一二十条。慢慢地他也摸索出些规律来。比如,生意最好的是晚上,那时候“的士”大都停在消闲场所等侯顾客,闲着没事的司机喜欢找人拉嗑,如果这时你拿出几句幽默给他看,常常被接纳。幽默总是讨人喜欢的。
于是张冰几乎每天深夜一两点钟都在休闲场所的“的士”队前转悠,他在与司机的闲聊中,细心观察他们的心态和情绪,也观察乘客的趣味和爱好,并根据捕获的信息,不断创造新幽默。
有时他还现场采访,现场制作。一天,一位司机请他在车上写几个字:“卖!卖!卖!”张冰不明其中缘由,便和他聊起来。原来,这辆车是他向亲戚朋友借钱买的,本打算跑个一两年就能把这笔钱赚回来,谁料,刚出车两天就碰上汽油涨价,才几个月的功夫,一公升油就窜到了两块七八毛。加上出租车大增,生意不好做,每天从早跑到晚,赚不了几个钱。所以想一卖了之。
张冰听后,对司机说,如果只写几个“卖”字,太直白,又不得要领,你看是否可以这样写;“卖了车子,卖苦恼,再来买平静。”
车主看了,一拍巴掌说:“兄弟,你把我想说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不久,武汉人和初来武汉的人,在街头获得了一种新感受,满街鱼贯而行的出租车大都穿上了“文化衫”,进入人们视野的幽默语言,远比过去从背上甩出个冷冰冰的“!”来得亲切,来得自然,来得诙谐,来得开心。
于是,有人将这称为“的士”文化。这种文化用它幽默和诙谐的方式道出了人生的苍凉,道出了许多人想说而说不出的心里话,也道出了不同人不同的性格和爱好。于是乎,这“幽默”便成为贴在车上的流动名片,它使人与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心灵的默契。它或博得粲然一笑,或令人若有所悟,嬉笑中人们获得了轻松,也将公共场所的规范性行为准则潜入了心中,那些对抗性的“严禁”、“不准”也就笑盈盈地被人们接受下来。
当有一天,好奇的记者把这些幽默搬到报纸上时,报社来了位“投案自首”者,此人便是张冰。
张冰直言不讳地对记者说,原来只知道闷头干,没想过见报的事。这回开窍了,报纸不仅帮我和我的产品作了广告,更重要的是,提醒了我。凭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干,终成不了大气候,我得成立一个文化广告公司,招揽天下有才之士,有识之士。
问他为什么着迷于此,这个个头不高、斯斯文文的小伙子振振有词:“赚钱是小事,重要的是,我们生活中太缺少幽默了,有了这玩意儿,人与人之间就会少一些剑拔弩张,多一分友善和愉快。而且,我也想试试自己的能力,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人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让我看写在上面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点子,有些还真别出心裁,比如,在卫生纸上印些小幽默、小笑话、小知识,“出恭”时也会叫人笑口常开。
他说,我希望有人用我的“点子”去发财。
那次采访后,我很久没见到他。
一天大雨滂沱,有位不速之客前来敲门。来人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拎个黑包,浑身上下湿个透,被雨水泡过的皮鞋踏在地上发出难听的“啪拉”“啪拉”声。原来,他是千里迢迢从重庆赶来见张冰,找我要地址的。
这之前,我已收到不少封向我索要张冰地址的信。几天前,张冰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眼下正与几个朋友一起筹备文化广告公司,他兴奋地告诉我,“幽默”文化还有更多的市场,车站、码头、医院等一切公共场所都需要“幽默”,他对这新开辟的事业充满信心。
也许,当幽默真正走进市场,为广大的民众所接受时,我们的民族就会变得幽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