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个铜钱
1993-08-27刘君
刘君
明天就是母亲60岁生日了。按照家乡的风俗,儿女们都要在这一天团聚在老人身边为她祝福。可我,因自幼体弱多病倾注了母亲更多心血的儿子,却不能够回去。此时此刻我感到对不起母亲,仿佛又看到了她手中那串摇摇晃晃的铜钱,听见了隆冬她那虔诚的祈祷……
我出生于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的那年冬天,由于营养不良,生下来就很瘦弱,三天两头生病。为了我的健康,母亲抱着我把三乡五镇的医生都看遍了,想了好多办法,总也不见我的身体强壮起来。我的病折磨着母亲的心,使她日夜为我牵肠挂肚,怕我不能存活下来。
家中有病人,不得不信神。本来就很相信命运的母亲,终于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顶风雪步行近30公里路,请来一位据说很有名气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是个瞎子,问罢生辰八字,两手掐算一下,便摇头晃脑地胡诌起来,说什么我命属金,抵不过弟弟的火命,要想不夭折,须每年在我出生之时给我挂上一把铜锁,外加一杖铜钱,将我牢牢地锁住,直到结婚那一天为止;同时还要拜房后的老柳树为干娘。现在想来那瞎子纯属胡说八道,谁不知道“真金不怕火炼”?况且老柳树的生命力再强也改变不了人的生老病死。不过,母亲的的确确相信了,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信得是那样虔诚,那样充满希望。
躺在母亲的怀里还不懂事的时候,我不知道母亲怎样为我挂锁、祈祷,但自我懂事起,便记得母亲总是在我生日的那天夜里把我叫起来,按照算命先生的要求给我挂上那串铜锁,让我跪在地上朝着挂锁的土墙磕一个响头,接着再系上一个铜钱。母亲也和我一样跪在那里,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想是让天保佑我长命不死吧!
我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初九;时辰是零晨三点。也许是天冷的缘故,我自记事起便对母亲的这种做法表示不满,尤其是她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拉出来的时候,更是如此。不用说磕头缺乏诚心,就是讲话也常令母亲扫兴。有时气得她不但动手打我,而且急得落泪,那时我真有些恨母亲。
后来,我渐渐长大,外出求学,从初中读到高中,又从高中考上大学,毕业后又分到这距父母百里之遥的军营,已很难再按母亲的心愿给那无形的上帝挂锁磕头了。但我每次回家总能发现那铜钱的数目始终与我的岁数相等。我知道,那是母亲深夜里冒寒冷按照程序虔诚地为我祈祷、办理的结果。
终于有一天,那串铜钱从墙上摘了下来。那是我25岁娶妻结婚的日予。那天,母亲手持一把笤帚把我从屋内赶出来,赶我跳过那条早在院中放好的长凳,并在我的屁股上轻轻地打了一下,算是我已跳过了可能夭折的门槛,已经长大成人了。
母亲把那串铜钱从墙上取下来,双手在颤抖着,泪水不自禁地从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下来。她郑重地将铜钱挂在我的脖子上,用她那被风霜吹打得粗糙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直瞪瞪地望着我,猛地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失声地哭了出来:“儿啊,你终于活过来了……”
望着母亲那灰白的头发,那布满皱纹的脸,那慈祥的目光,我顿时感到这串铜钱是那样的沉重。铜钱啊,25个普普通通的铜钱,你不仅仅凝聚一个普通母亲那25个寒夜里的操劳辛苦,更凝聚着她25年来日日夜夜的担忧,凝聚着天下所有母亲那深藏在心底的殷殷的爱……
我长大了,母亲却渐渐地衰老了。
明天就是母亲的60岁生日了,不知她老人家的关节痛好些了没有。我能够感应到母亲躺在病榻上那深情的呼唤!但我赶不上祝福母亲的60大寿了。明天还要军训,投身军营的儿子难以做到忠孝两全!我只能深深地、深深地请求母亲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