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要的古典
1992-08-24毛浩
毛浩
我发现,这几年社会的欣赏趣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交响乐的听众少了,通俗歌曲的听众多了;话剧、戏曲的观众少了,相声、小品的观众多了;歌德、托尔斯泰的读者少了,汪国真、尤今的读者多了。
不能简单地说,如今人们的文化水准下降了。相反,就文化知识而言,这10年来我们是上了一个台阶的。对此,最有力的一种解释是社会的节奏变快了。快节奏的生活,使劳作成为纯粹的劳作,闲暇成为纯粹的闲暇。在业余时间里,人们对文艺的需求,自然也会极度地膨胀为娱乐一途,而淡化了其他。的确,有什么比通俗艺术更能松弛我们的疲惫的神经呢?轻松、晓畅、亲切本身就构成了流行(通俗)艺术的定义域。据说,卡通片拥有当今最广泛的观众面,成人连环画,也已经大行其道。报刊评比,《读者文摘》夺魁;节目主持人竞选,首推鞠萍“姐姐”。有人把这称作审美的儿童化。
本来,就个人而言,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是无所谓利弊的。但是,站在整体的位置上看,这种儿童化只可悲不可喜。我十分赞成沈从文先生的一句话,他说:“文艺是人类情感的体操。”现代生活节奏消磨着我们的审美力和想像力,犹如长期使用计算器损坏我们的数字运算能力一样,可怕而无形,而文艺的健美操应当是抵御的必要武器。每年维也纳都举行新年音乐会,并向全世界转播,我把它看成是一种宣言,只要还有这么一块圣地,人类的精神就仍然是健全的。
同样,我也这么来看待我们的严肃艺术。这些年严肃艺术的不景气已是老话题了,纯文学刊物改行,话剧演出卖不出票,广播、电视里只顾播我国音乐选手获国际大奖的消息,而很少播他们的演唱,更遑论濒临绝境的京剧、昆曲了。每一次,我到人艺看戏,看到那些以一生精力把自己的演技锤炼得炉火纯青的表演艺术家们,心里总是想起荆轲,因为大多数的情况下,剧场里稀稀落落,这样的对比鲜明得近乎残酷。同时,我也常看到身材健美得无可挑剔的选美小姐面对艺术常识的提问目瞪口呆,或是取得了高等学位、学识渊博的学界新秀在音乐会上酣然入睡,难道这就是我们追求物质发展的必然代价吗?
人类在改造世界的同时也改造着自己的思维。的确,对于不能聆听音乐的耳朵和不能欣赏绘画的眼睛,再好的艺术也是对牛弹琴,但是这样的耳朵和眼睛要经过多少世纪的进化呀!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人类首先是以大量的物力解放了自己的思想,然后在千万次自然和人为景观的熏染下,才修成正果。有谁说得清从四肢爬行到芭蕾舞的用脚尖行走,这中间相隔着多大的差距,怎么能说“儿童化”就“儿童化”了呢?
我这样来理解“古典”这一概念:它是人类审美创造的现存疆域,贝多芬没有超越巴赫的新创造,他就不能逃过时间的淘洗,而列入古典的范畴。同样,艺术历史长河里的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星辰们各自标明着人类审美力和想像力所达到的深度和广度,他们的创造构成了人类艺术的宝库。以纯娱乐为目的的艺术是算不得古典的,这犹如速食面虽可充饥,但无甚营养,于身心无害亦无益。因此,对古典的反复重温是必要的,它使我们保持着与历史发展同步的精神文明。
也许,有人会说为了经济的发展,在相当长一段时期,严肃艺术的受众锐减是势所必然的。也许的确是这样。但是代表社会整体利益的国家,应当成为中流砥柱,在许多发达国家,许多艺术团体和机构是由国家资助的,社会各界也像支持慈善事业一样捐赠资金成立各类艺术基金会,使古典艺术得以顽强的发展。在中国,去年我们做的一件善事,就是为纪念徽班进京200周年举行的大规模宣传,不管它的效果如何,从中我们感受到一种深远的卓识和逆水行舟的勇气,这比随波逐流的喝啤酒大赛、环球小姐竞选及五花八门的“文化节”要有意义得多。
当然,这样的善事还是太少了,愿我们的广播、电视多一些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展览厅里多一些达·芬奇和齐白石,书店里多一些歌德和曹雪芹;在黄金的时间里,在显要的地方,我们需要一点严肃艺术的“广而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