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圆一个梦

周俊生

1986年11月的一天，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的主席约翰·范尔霖先生。邓小平向这位美国金融巨子描绘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景，双方就国际金融、证券市场等问题谈得很深。临别，约翰·范尔霖向邓小平赠送了一枚纽约证券交易所的所徽。

这则看似平常的消息，振奋着中国金融界的有胆有识之士。证券市场是社会化大生产的产物，改革开放到了今天，该是证券市场登台亮相的时候了，我们还等什么呢？

于是，上海信托投资公司的干部管金生提出了雄心勃勃的设想，要重新把上海塑造成中国乃至世界的金融中心。于是，1988年7月，名叫“万国”的中国第一家股份制证券公司在上海滩呱呱坠地；于是，一大批年轻人为培育中国的证券市场开始了砥砺拼搏……

两部电话机和十几双脚

“万国”一问世就面临着危险。就在它成立后的两个月内，上海又出现了另两家专业证券公司，它们是由工商银行出资的申银证券公司和由交通银行开办的海通证券公司，一家以有网点众多的储蓄所和与工商企业联系密切作后盾，另一家也是历史悠久，资金雄厚。上海的证券市场顿成“三国鼎立”之势，“申银”与“海通”分居“魏吴”，几乎包揽了上海为数不多的证券业务，“万国”无力抗争，看来只得退避“蜀地”了。

总经理管金生紧急召集部下共商良策。他说，我们不能退却，“万国”是第一家新型的金融企业，它的兴衰关系到我国的证券业能否在规范化、国际化的探索上取得成功，事在人为，我坚信这一点！在烟雾腾腾的会议室里，年轻人七嘴八舌，集思广益。最后，一条良策博得满堂响应：跳出上海滩，把目光瞄向全国，开展异地证券交易业务。

证券交易的特点是风险大。证券行情瞬息万变，必须有完备的信息通讯设备，才能进行跨地区交易。然而，“万国”初创，一无资金、二无设备，不要说国际证券交易中常用的信息处理传视终端了，与外界唯一的联络渠道，仅仅是两部电话机。

“靠我们的脚，走出去！”年轻人豪迈地说。

就这样，十几名年轻的证券商踏上了征途。南来北往的火车上，到处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怀揣着数十万、数百万的巨款、有价证券，往来于高山草原，奔忙在北疆南国。证券交易兵贵神速，他们每到一地顾不上擦把脸，就急匆匆赶到交易地点，交割完毕，又急匆匆踏上火车。为了巨款的安全，他们经常在拥挤的车厢里，两天两夜不敢打一个盹……

有人责备“万国”的做法使上海资金外流，甚至认定这是非法交易。管金生的回答掷地有声：“上海应当是全国证券的集散地，资金如果只能流进不能流出，何谈建设和恢复上海这个金融中心？搞活证券市场，何罪之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也最先尝到磅蟹的美味。“万国”凭借着独创的异地交易，一出生就在无情的市场竞争中站稳脚跟，短短一年，它的营业额就达到一个亿，4个月后，又猛增至两个亿。

“黄埔军校”的教官和说客

金文忠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大学讲师毅然辞去教职投身证券业，却不得不在另一个讲坛上重操教鞭。

那是1988年年底的事了。那时节，上海的证券市场不像现在这样火爆，交易场所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和证券、股票久违了几十年的上海人，还在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证券市场。今日在沪上大为走俏，有“龙头股”之美誉的电真空股票，当时其发行价居然不得不跌进了票面以内！

证券市场是一个彻底社会化、完全公开的市场，离开了投资者，它就会像离开水的鱼一样顷刻窒息。怎样唤起社会大众对证券投资的热情呢？从总经理到每一个员工，“万国”人在苦苦思索着。

正象管金生说的那样“事在人为”，又一个大胆的设想在“万国”萌生：向公众普及证券知识，培育成熟的投资者！一时间，“万国”的海报贴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一个个由“万国”主持的“证券知识讲座”开办起来。

金文忠就是这样重操旧业的。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高等院校的莘莘学子，而是机床边的工人和家庭主妇。他必须把一大串连他自己也很陌生的名词术语、公式条例消化掉，再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传达给他的学生。

金文忠简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上午，他在办公室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客户；下午匆匆赶去上课，口焦舌燥的；晚上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里，胡乱扒几口饭，又得伏在台灯下悉心准备第二天的课。当别人问他到底是在从商还是执教时，金文忠调侃地说：“我们是在开办证券业的‘黄埔军校。”

正是由于金文忠这样一大批“教官”的悉心启蒙，越来越多的“学员”的投资热情、风险意识被唤醒了，上海各证券交易场所变得门庭若市。目前，上海的证券投资者已近200万之众，成为一支浩浩荡荡的投资大军。

随着人们投资热情的高涨，证券市场迫切需要有活力的证券商品来满足需求，股票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上海的上市股票寥寥无几，供求严重失衡，致使股票交易陷于有行无市的尴尬境地。“万国”的年轻人敏感地意识到，要发展上海的证券市场，就必须大力开拓上海的股票发行市场，帮助企业走上股份制的道路。为了打消企业的顾虑，他们不得不充当“说客”。

说服中国的企业家发行股票，眼下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一家企业要发行股票，首先得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这就意味着企业将脱离国家的大包大揽，在一种全新的经营体制下走向市场，这个决心企业家不好下。还有，股份制究竟姓“社”还是姓“资”，这个严肃的问题困扰着企业家。有的企业家对股份制讳莫如深，生怕栽跟头、犯错误。倪新贤来到一家企业，向企业负责人游说。尽管他大讲了一通股份制的优越性，是我国目前搞活大中型企业的有效途径，负责人还是笑着摇头，客客气气地把他请出了办公室。倪新贤杀了个“回马枪”，又去鼓吹股份制可以给企业带来实惠，发行服票有利于壮大企业实力，负责人还是不为所动。两次碰钉子，倪新贤毫不灰心，不屈不挠地前去第三次游说……

在“万国”年轻人的多次游说鼓动后，上海嘉丰棉纺厂厂长程介禄、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厂长黄关从等企业家毅然拍板，要把所在企业变成股份有限公司，股票公开上市！

新一代“红马甲”修改《辞海》

提起经纪人，老一辈的上海人都略知一二。在旧上海，十里洋场有不少“经纪人”混迹售奸，文学巨匠茅盾在《子夜》中对他们的描写可谓入木三分。在一般人心目中，经纪人就是尔虞我诈、老奸巨猾的同义语，充满了资本主义的臭气，就连权威的《辞海》也把它打入另册，称它是“资本主义市场上的一种中间商人”。

物换星移。1990年12月19日，随着一声铜锣的敲响，新中国的上海证券交易所诞生了。

滕伟，这位26岁的山东小伙子，当他穿上交易所的红马甲时，心情十分激动。1989年夏天，有两条路摆在这位交通大学高材生面前，一是攻读交大的管理硕士学位，免试直升；二是投身证券世界。终于，他抵御不过证券业这一新生事物的诱惑，报考到“万国”证券公司，成为新中国第一代证券经纪人。他暗下决心，要凭借自己的努力，为广大的投资者服务，洗刷旧中国经纪人带来的恶名。

“这里就是短兵相接的战场”，交易所开市的第一天，滕伟就深切地感受到竞争的激烈。交易大厅里，来自全国各地证券机构的20多位“红马甲”，个个神情紧张，手脑并用。手势翻飞，人如穿梭，一笔交易过后，有人兴奋，有人焦急，有人沮丧……滕伟又是打电话，又是操作电脑，在大厅里跳过来穿过去，忙个不停。这一天，一共成交股票1110手，滕伟凭着眼明手快、反应敏捷，一人独占400余手，势压群雄。

滕伟并不仅仅满足于在交易场中持枪跃马，得胜回朝。他想，目前我国证券市场刚刚发育，许多地方还不完善，作为新一代的“红马甲”，我有责任尽一份力。

交易所的债券交易，原来的升降单位是0.1元。滕伟认为，这样的升降幅度过大，是造成债券交易陷于死滞的重要原因。为此，他向证券交易所的主管人员写了书面报告，建议把债券交易价格升降幅度由0.1元改为0.05元。他的意见被采纳后，债券交易量果然大幅度增长。

滕伟是个有心人。他坚持写“经纪人日记”，对交易所的交易特点、怎样使上海股市步入良性循环的轨道做了深入的研究。日积月累，滕伟对上海股市的性格以及每种股票的个性有了清晰的体会与感觉，他写的一些股市分析文章在《投资指南》上发表后，每每成为股民的抢手货。

经纪人似乎是男人的职业。无论是旧上海的证券大楼，还是当今的纽约华尔街，在交易所里左冲右突的都是清一色的男性。但是在新生的上海证券交易所内，却有十几位穿着红马甲的姑娘，“万国”派出的张乐懿就是其中的一位。小张刚从金融专科毕业不久，稚气未脱，执意要跻身证券交易所这个“男人的世界”。她说：“经纪人这个职业很有趣，具有很强的冒险性和刺激性，符合我好动的性格。谁说女性不适合干经纪人？我就是要争这口气。”

张乐懿果然出手不凡。由于她热情周到的服务和对证券市场行情的准确判断，投资者争相把证券买卖业务交给她。如今，她已成为万国证券公司在交易所内的总代表。

战胜诱惑，战胜自己

如今的上海滩，抢购股票已成为一大盛景。股票几乎牵动着每一个上海市民的神经。由于人们狂热地相信“买股票就能发财”，发疯似的抢购，使得本来就为数不多的股票奇货可居，身价百倍。人们的心理似乎失去了平衡，一时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只有一个：股票，股票……

有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证券公司。他们是近水楼台，一定发了大财吧？

一位新闻记者来到了“万国”。当他明察暗访，得知这里的年轻人为投资者几十万几百万地赚钱，自己每月只有300余元报酬时，大为吃惊。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们的报酬并不高，可是你们得股票行情之先，自己买卖股票不是很方便吗？”

“干我们这行的不允许买卖股票，这是我们铁的纪律和职业道德。对证券从业人员来说，声誉比生命更重要。”“万国”的年轻人如是回答。

新闻记者大为感慨，“万国”的年轻人的确受到了诱惑。在公司的交易场所，一些手持“大哥大”乘坐轿车的客户经常进进出出，一笔交易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几天功夫就能赚几万元，在上海，靠买卖股票成为“百万富翁”的已经不再是凤毛麟角。这一切，不能不在年轻人的心底里引起阵阵涟漪。“我们的工作就是天天看着人家发财。”有人自嘲说。“我们起早贪黑地干，难道就是为别人做嫁衣裳？”有人不平。“我们都对股票知根知底，为什么不能干一下子？”新来的员工跃跃欲试。

万国公司的党政领导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除制定一整套严格的规章制度外，还经常对年轻人进行职业道德的教育。总经理管金生曾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我们要在市场竞争中站住脚，一定要有一支廉洁从商的队伍。假如我们利用自己的职业便利购买股票，将会损害投资者的利益，证券交易市场还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我还是那句话，想干事业的请留下，想发大财的请调走！”

“万国”的年轻人经受住了考验。为了促进新生的证券市场的发展，维护改革开放的形象，他们战胜了诱惑，严于自律。有些投资者为了交易方便，经常提出来与他们联手从事股票生意并许以厚利，他们婉言谢绝；有的亲朋好友要求提供所谓的“股市内部情报”，他们紧咬牙关，一个字的风声都不泄露。有几位年轻人感伤地说，自从我们踏进证券公司的大门，不知有多少亲友不和我们来往了。

但是，他们得罪了亲朋好友，却为证券市场赢来了更多的投资者，更多的信任和赞许。去年年底，当一位中央领导同志得知他们肯吃苦、肯钻研、严于律已的情况后，高兴地称赞他们“体现了中国证券从业人员的新形象”。

在风风雨雨中成长，为上海乃至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默默无闻地劳作，这就是“万国”的年轻人为自己描绘的全新的人生。

今年春节期间，德高望众的邓小平同志在上海充分肯定了我国发展证券市场的积极作用。消息传来，极大地鼓舞着“万国”的年轻人。有一句话能表达他们的兴奋之情，那就是：继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