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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大脚传奇

1991-09-27谭本龙

章回小说 1991年4期

谭本龙

引子

一九三○年初冬,突然刮了几天的北风,鄂西山地下了一场重霜,天气格外的冷。

这年十月初,军阀刘湘,为了扩大势力,要火并川东土著武装,而这支土著武装的头子甘古元偏不肯就范,仗着他主力团一部分军官是湘鄂西人,又打听到贺龙带的红四军已东下洪湖,只留下贺英千余人的游击队,便决定向湘鄂西流窜。

十月下旬,这支土著武装的主力团,没遇到任何阻拦便占领了鹤峰县的沙道沟。团长熊玉田为抢一个山妹子,被贺英的红军游击队捉住,教训了一顿后放回。

甘占元听到他的主力团已占领一个据点,欣喜若狂。但他害怕贺龙红军回击,才打着投靠红军的旗子,掩人耳目,指挥大队人马疾进,想抢占县城立住脚跟,然后与红军较量。

第一章独自走山林

贺英得到甘占元大部队向鹤峰县进犯的消息,立即冒着风雪赶到了鹤峰县城,与中心县委书记汪毅夫,县苏维埃政府主席郭明,县独立团团长田小林商量对策。

鹤峰县自一九二九年贺龙率领红军解放,建立苏维埃政府以来,一直是领导湘鄂西人民革命斗争的中心。县城背靠威风台,面对八峰山,瀵水自城东流过城西,县苏维埃政府设在南门外一栋土豪修建的四台院里。夜色降临,会议室里挂着一盏“草帽”灯,炉里炭火通红,会议讨论得正热烈。

“必须先搞掉这个主力团,甘占元人多势众,进犯凰鹤峰已成定局,他依靠的这个八百多人的主力团并不可怕,关键问题是这个团的人员大部分是本地人,熟悉当地的地形地物、风土民情。他们全成为甘占元的眼睛和耳朵,这是最要命的。”贺英高商的个子,齐耳短发,新月眉下一双大眼扫视着众人,的确有一种女中豪杰的气概。

汪毅夫听罢,站起身一拳擂到桌子上,进:“贺司令说得对,搞掉这个主力团,就等于打瞎了甘占元的眼睛,打聋了甘占元的耳朵,到那时他实力不论怎样大,也不过是‘盲人骑瞎马,半夜临深池,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要得,”田小林也表示赞成,“甘占元的大部队不足三天路程,贺司令赶忙调兵遣将吧!”

“不能打,”贺英摆了摆头,说道:“打,拼消耗,不划算,我们红军可不能肋这种赔本生意。”

“不打行吗?”郭叨皱眉思索,表示怀疑。

“办法还是有的。”贺英肯定地说,“这个主力团是打着投奔红军的旗子来的,虽然有八百来人,但我们红军的力量还是超过他,在甘占元的大队人马没到之前,我们去收编他们,谅他们不敢拒绝。”

“虽然他们不敢拒绝,也不会痛快答应。”郭明仍然信心不足。

“这是当然的。不过我还有另外一招儿,前天这个主力团的团长熊玉田.钻到一个湾子里玩山妹儿,被我们二支队抓获,我亲自审问了他。他为了活命,写了甘占元搞假投奔红军的材料,同时还写了一份从此改恶向善,立即接受红军收编的保证书,我有意将他放了。虽然有人认为这是打蛇不死,耽心终为其害,现在却派上了用场,我要在这两张纸上做文章。熊玉田虽然狡诈,却生性多疑怕事,我们把他写的两份材料广为宣传,量他不会不怕甘占元惩罚他,遣他靠拢我们。再说这个主力团的广大士兵都是穷苦人,只要我们作好宣传工作,他们一定会站到我们一边的。退一万步说,熊玉田如死心塌地与人民为敌,我们就收拾他,那时他就孤掌难鸣了。”

贺英这一席话,使大家心里立刻亮堂了,立即点头赞成。但谁去深入虎穴呢?大家清楚,贺英讲的虽是实情,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有什么变化,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呀!所以都争先恐后地表示要自己去。汪毅夫抢先说:

“咱历来是作政治思想工作的,我会很好地掌握政策,就让我去吧!”

“不,”郭明摆摆头,道:“游击队,独立团有许多思想工作要做,你不能去;贺司令、田团长要布阵打伏,还是我去合适。”

“各位不必争啦,”贺英一锤定音似的,“熊玉田是我审问的,情况我最熟悉,理所当然地应该由我去。再说湘鄂西特委交通员,告诉我一个绝密情报,说甘占元这个主力团中有我们的人,让我与他联络,他有能力保护我的安全,你们就不必为我的安全担心了。”

就在大家争着去甘占元主力团作策反工作时,会场上押进了熊玉田的信使,向贺英呈上一封密信:

贺司令:

熊某深感不杀之恩,决心归顺红军。回到本部,与三个营长商量,都有投奔红军之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常理,红军树大根深,谁不向往?但我部近八百人,恐一时难以心齐,望司令驾临,共议大事。为不引起误会,请不带随从,熊某保证司令安全,亦诚之心,天日可鉴。

熊玉田即日

贺英看罢信,立即打发信使回去,井让信使转告熊玉田,说她明日上午准到。

尽管贺英对深入虎穴视若等闲,但大家知道熊军反复无常,是没有安全保障的。汪毅夫劝道;“我看派几个侦察员,装成打柴的,暗暗跟随着你,万一遇上危险,你打个信号他们就出来,你看如何?”

贺英摇了摇头,道:“谢谢大家的好意!我已答应不带随从,岂可言而无信?”

贺英有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战胜对手呢?没有她只觉得自己是共产党员、是司令,熊玉田又是自己审的,了解情况,加上这个任务的确危险,自己应该挺身而出。

第二天鸡叫三遍,贺英便独自上路了。

这一天下了大雪,十多步远便看不到行人。贺英走出二十来里,便到了红鱼溪。这儿是一个险处,古树参天,两山峭壁中间冲出一条小溪,挤破山口,有如一条红鱼,飞驰而出。左下边有一块平地,依岩盖了几间茅草棚子,贺英知道这是岩下人来此烧木炭、打山货临时住的地方。眼下过了季节,人都下山忙冬活去了。贺荚正准备绕开平地,抄近道而去,陡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救命呀!”

“救命……”

贺英折身一溜小跑冲到岩下,喊声就在路边一个茅草屋里,她一脚踢开杉木门板。只见一个匪兵压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山妹子身上,用手撕扯着山妹的裤子.山妹子虽然拼命挣扎,但一个弱女哪是牛高马大的匪兵的对手?贺英一愣:白匪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上插枪的皮带,枪不在身上,但救人要紧,她一步蹿上去,厉声吼道:

“不许动!”

那匪兵吓了一大跳,丢下山妹子,扭头同贺英打了一个照面。贺英见他脸上有几个红印子,显然是山妹子用手抓的。匪兵猛然间有些害怕,后来见到对方是个女人,扭身刚要抓枪,只觉背上有一个硬东西顶着,扭头一看,见贺英手揣在右边衣袋时,那硬东西正是从衣袋中凸出的,其实只是一只手电筒,他却以为是一只手枪,大惊:

“你有枪?”

“在这年月只要有钱,这东西

并不难买。”

“能玩枪的女人不多,你是谁?”

“贺大脚。”

这个匪兵一听到贺大脚的名字,好象老鼠见到猫一样,浑身直抖,立即跪下,道:

“兄弟一时糊涂,见这妹子长得漂亮,起了歹心,念我是初犯,饶我一命,从今以后我一定改恶从善,重新做人。”

“要得。初次可饶,下次让我碰上你就活不成了,滚吧!”说着脚一抬,把匪兵便踢出了门外,匪兵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头也不敢回地跑了。

贺英回头问那山妹子道:“妹儿,你叫什么名字,被他害着没有?”

山妹子抖抖索索地站起来。她高高的个儿,白净的脸,月眉杏眼,的确很漂亮。她摇了摇头,悲切切欲言又止。忽然她“噗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贺英赶忙一把扶起她,道:“妹儿,你怎么啦?”

山妹子含泪答道:“我命生得贱,父母没给我取正名,就叫我山妹儿吧,多谢救命之恩!”

“那怎么你独自一人到此,山高沟深,多不安全呀!”

“我爸死得早,我哥早年被拉了壮丁,在军队当了个什么长,听说最近到了沙道沟,我娘卧病在床,我从这儿去找我哥要钱去的,想不到遇上这畜牲。”

听到这儿,贺英立即从怀中摸出两块银圆,塞到山妹子手里,说道:“山妹儿,快拿回去给你娘治病吧。”

山妹子泪流满面地看着贺英,不知如何道谢。想了想便弯腰从竹篓子里拿出一双布鞋,双手呈上,道:“恩人,早听说您是一双大脚,日走两百里,夜走一百八,这鞋是千针扎的底,土布包的面,样子一般可结实着哩!不嫌弃的话就收下。鞋本是给哥哥做的,但底子面子还现成,我打个夜工再做一双,赶明日送去就是。”

山妹子话说得实在,贺英心里十分高兴,说道:“山妹儿,我也会做鞋,这双鞋还是给你哥哥送去吧!”

妹子哽咽道,“恩人,这双鞋值不得什么,却是我的一颗心,你要是不收下,这钱我也不收了。”

见妹子不高兴,贺英赶忙把鞋揣入怀中,打了一个招呼,便匆匆上路。大约在上午十一点钟左右,贺英到了沙道沟。

熊玉田的团部设在一个吊脚楼上,背靠大山,前边临水,三十多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把贺英迎上了楼,立刻在楼梯的两边站起了两道岗哨。

第二章一石二鸟

熊玉田三十来岁,身高体胖,肥头大耳,浓眉象两把黑猪毛刷子,根根向前伸着,下面一对三角眼闪着阴险的凶光,鹰勾鼻下一张阔嘴,常咧着假笑,阴阴阳阳,变幻莫测,令人防不胜防。那时贺英带人把他捉住后,他立即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装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不仅写保证书决心改恶从善,还揭发上司甘占元搞假投奔红军的阴谋,以求立功补过,还要求红军收编他们,终于保全了他的一条狗命。但是,当他一旦脱困,立刻死灰复燃,露出了本来面目。为了不使甘占元生疑,他硬起心来用枪打掉自己半边耳朵,骑着一匹快马,跑了一百多里,血流满面地进了甘占元的司令部,伏在甘占元的脚下痛哭道:“我可是拼着性命到你这儿的呀,贺大脚把我捉去,说我是个人才,要我当她的副司令!我说我生是甘司令的人,死是甘司令的鬼,她又说只要我归顺她,她愿赏我百两黄金加五个漂亮的山妹子,我说钱财,女人都是身外之物,我同甘司令情谊重千金。她见来软的我不服,便来硬的给我上刑,硬是打断了几根棍子,可我连哼也不哼—声。她无可奈何,只好将我关在一个土地庙里,要在第二天大会上枪毙我,幸亏我在一块石头上磨断了棕绳,打死岗哨,乘着夜色冲出土地庙。贺大脚带人追我,子弹把我耳朵打掉了半啦,哎哟……”

熊玉田一张臭嘴说得活灵活现,可是甘占元不但老奸巨滑,而且也是经过风雨,同共产党人打过交道的人物,这套把戏岂能骗得住他?只有熊玉田被贺英捉住这点他相信,其余都不相信,因为他知道共产党人反对玩女人,怎会要他这个见不得女人的人?更不会给他送妹子……。但熊玉田尽管话中破绽百出,甘占元却装出十分相信的样子,嘉奖他一番,并让他搞假投奔红军,请贺英去收编,乘机活捉贺英。

甘占元这—着棋表面上是信任熊玉田,实际上是怀疑熊玉田,看他是否已投降贺英。当然熊玉田也看出了上司在怀疑自己,想到把柄在贺英手里,万一贺英将把柄送给甘占元,且不说自己的保证乃是投共证据,只说自己揭发甘占元搞假投奔的事,岂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心上象压了一块大石头。为今之计,只好依上司而言,孤注一掷,用计除掉贺英,抢回那份揭发材料和保证书。于是他设下陷阱,只等贺英一到,就置她于死地。不过,他对贺英是否能来,并不抱什么希望。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贺英真的来了,而且没带一兵—卒。熊玉田禁不住在心里骂道:好你一个贺大脚,我要看是你大脚跑得快,还是我子弹跑得快!你既然小瞧我熊某,我就叫你有来无回!

“哈哈!贺司令,共产党人真讲信用,我们,我们……”这个熊团长为了对付贺英,整整想了两个晚上,诡计设计得天衣无缝。可贺英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又慌了手脚,早想好的一套外交辞令也忘记得干干净净,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仿佛一个坏孩子遇到了严老子,吓得腰也拉不直,头也抬不起,只有等着挨打的份儿……

好久,熊玉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俗话说虎落平川被犬欺,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贺英不论怎么狠,也只有她一个人,我手下七八百人也不是泥捏的,打起来咬她一口也够她受的;七八百条枪也不是吹火筒筒,一齐开火谁逃得脱?怕什么?何必长她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想到此他挺起腰杆,终于壮了几分胆子。为了给他手下人打气,怕万一被贺英的名头吓住,在紧要关头手脚发软而误了大事。他定让人在贺英面前露一手,压压贺英的威风。于是喊道:“一营长!”

“到!”一个汉子走了过来。贺英一看,见这汉子身高五尺,高鼻阔嘴,红红的脸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显然有些功夫.熊玉田甩给他一把“左轮”,阴险地一笑,说道:“贺司令是闻名湘鄂西的神枪手,想学打枪的话,请她指教指教,也胜过你自练十年。”

一营长把腰一躬,算是行了礼,然后大大咧咧地道:“请司令指教!”便拿起“左轮”踱步四顾,寻找目标,只见对面一棵柿子树上有个老鸦窝,一只乌鸦“噗”的一声从窝中飞出,直向高空飞去。这当儿一营长甩手一抢,“啪”的一声,那只乌鸦应声落地。熊玉田故作姿态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贺英道:“贺司令,这叫做……”

贺英一笑,马上接上道:“这叫枪打出头鸟,如果这只乌鸦呆在窝里不出来,就能躲过这一枪之灾,对吗?”

熊玉田一愣,接着笑道:“贺司令果然高明!”

“岂敢称高明?不过天外有夭,人上有人,不出头的鸟也不一定能躲过应得之灾。”

“那是,那是,”熊玉田有些结巴地道,“贺司令之见乃是至理名言,见高识广,咱们都是井底之蛙,请贺司令稍为施展一下,让兄弟们开开眼界如何?”熊玉田说着不待贺英同意,便递上一只手枪,

“熊团长如此一说,我就只好献丑了。”说罢,抓过手枪,身子没动,头也没抬,扬手朝天空一枪,“啪”的一声,一只正在空中飞旋的画眉,一头栽落下来,熊玉田大惊,愣了好久才道:“贺司令,你既没抬头是怎样瞄准的?”

“我看着画眉在地上的影子打的。”

“我打了半辈子枪,见到的好手不少,象贺司令这样的高手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这些所谓神枪手,其实在打枪这行还没摸到门径呢!”一营长摇头自叹。

“一营长不必过份谦虚。”

这时,一个匪兵捡来画眉,喷喷称赞:

“真神呀,子弹从左眼进去从右眼出来!”

熊玉田顿时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到一块青石板上,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一点劲儿。贺英接过画眉,瞄了一眼,丢到熊玉田面前,说道:“熊团长何必叹气,只怪这家伙有眼无珠。”

熊玉田明明知道贺英话中带刺,影射自己,却不便发火,只好把恨记在心里,苦着一张脸不作声。见此,贺英从怀中取出一双布鞋,走到一营长跟前问道:“请问营长尊姓大名?”

“免尊去大,姓张名长河。”

“长河悠悠无尽时,好名字呀!红鱼溪山背后的山妹儿可是你妹妹?”

“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贺英递上布鞋道:“你妹妹要照看你娘,托我给你带双布鞋来。”

张长河接过布鞋,向贺英打了一躬,道:“谢谢贺司令。”

贺英转过身来,对熊玉田道:“熊团长,我依你之言而来,时间已不早了,为何还不议正事?”

熊玉田连忙从石头上站起来,笑了,笑,说道:“贺司令不必着急,要议之事早已有安排,吃顿便饭后咱们就开始。”

“既然如此,咱们就先吃饭吧”

“请!”

“请!”

说是便饭,其实并不简便,在司令部二楼上硬是摆了一大桌子,鸡鸭肉鱼,山珍时鲜,一共有几十碗。但吃饭的人不多,除贺英、熊玉田外,另外只有三人,一是张长河自不必说了。另一个是不足三十岁,棋样文静,面孔带笑的人,熊玉田指了指他道:“这是三营营长徐海清,那一位嘛——”熊玉田指着一个头低到桌子下抽烟的汉子,说,“他是我的二营营长王老六。”

熊玉田点到王老六的名字,王老六只好抬起头来。贺英一看,啊!他脸上有五根指痕印子,不用说他就是在红鱼溪企图强奸山妹儿那家伙,但贺英不动声色,怕揭了他的丑他恼羞成怒,影响自己改骗这支部队的计划。王老六见此,以为当时雾大,贺英没有看清他的面目,刚才那样低头不敢露面,实在是多余的,于是昂起头来,打着哈哈摇头晃脑地与人讲话,与刚才判若两人。大家一阵虚情假意的客气过后,都坐下来,正要斟酒时,熊玉田忽然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对贺英鞠了一躬,说道:“贺司令,实在抱歉,我有点急事,去去就来。”

见此,徐海清立即起身拦住道:“团长,您是这儿的主角岂能离开?不管什么急事,陪贺司令喝一杯后再去办不迟!”

“咱们都是主人。徐营长,你还是先陪贺司令吧,公事岂能不办?贺司令,实在对不起!”

“不必多礼,各位随意好啦。”

熊玉田哪里是有什么急事,他悄悄溜到密室,给甘占元挂了电话,说贺英上了他的圈套,正在他司令部二楼上喝酒,准备在她酒后干掉她。甘占元一听大喜,立即命令把贺英活捉,送去交他亲自审问。甘占元要亲自审问贺英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知道贺英捉住熊玉田后为什么又放掉熊玉田,熊玉田是否有投降行为;二是想在贺英身上做点文章,把红军游击队收过来,扩大自己的实力,在鄂西称王,并牵制贺龙不向他进攻。可是熊玉田却不愿意,因为他上次被捉住后,是贺英审的他,自己为了活命不但写了保证书,而且写了揭发甘占元的材料,如果把贺英送去让甘占元一审,自己的一套假象不是全暴露了吗?送贺英去对自己不利,不迭去甘占元又不罢休,怎么办呢?熊玉田一对三角眼眨了几眨,突然阴险地一笑,对着电话筒道:“司令,我一定熙你的吩咐去办,不过贺英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活捉恐怕不易呀……”

第三章谁是内线?

酒席上嘻嘻哈哈,有说有笑,但笑声掩盖不住敌我之间的界限,也掩盖不住重重的杀气.这一点贺英不仅明白,而且看出了对方笑声中藏着毒刀,处境对自己采说是危险的;稍为掉以轻心,娩有生命危险,她眼下最紧迫的事是迅速与内线联系上,取得战友的支持和保护,用集体的智慧战胜敌人。

但是,湘鄂西特委虽然告诉了贺英这个主力团中有我们的内线,也告诉了联络方法,可这个团有八百来人,驻地方圆数里,处处岗哨林立,内线在哪儿呢?且不说自己深入虎穴,处处在对方监视之中,不允许到处走动,就是允许走动,这么大的范围,岂不是大海捞针?这对贺英来说不能不算一大难题。不过贺英立即又想到,自己到达后的处境,上级党组织也一定会想到。既然上级党组织想到了这一点,又让自己同内线联系,这就说明内线离自己不远,或者就在自己身边、还说不定就在这三个营长之中.刚才熊玉田出去时,徐海清起身拦阻,有防止熊王田一人独自去搞阴谋之意,贺英看在眼里,心里动了一下,但不敢确定徐海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必须将内线辨出,取得联系,才好见机行事。想到此,贺英立即举起酒杯说道:

“三位营长,贺某是一女流,又是第一次到贵团来,不会喝酒也得喝一杯,为了使各位尽兴,咱们来个一对三如何?”

“怎么叫一对三?”王老六道。

“我一杯,你们每人三杯。”

“不行。”见此,徐海清抢先道:“咱是一个老实人,从来说一是一,今日熊团长请贺司令来共议大事,为了表示敬意,我先敬贺司令一杯,然后咱们各自随意如何?”

见徐海清一连四句话中带一,贺英心中暗喜,以为他是自己要找的内线了,正准备出手示意暗号,却见那虎头虎脑的张长河站了起来,粗声大气地说道:

“咱不但是一个老实人,也是一个笨人,说话笨嘴笨舌,但早听人说贺司令是湘鄂西第一能人,喝酒怎么能自己喝一杯要别人喝三杯呢?”

这四句话中又有四个一,顿时贺英又迷惑了,他俩到底谁是内线?这时张长河刚坐下,王老六又站了起来,道:

“我是一个粗人,讲的是一枪、一刀、一碗,贺司令是湘鄂酉的豪杰,刀枪上咱们自愧不如,在碗上咱们见个高下如何?”

又是四句带一的话,内线到底是准呢?贺英只好起身说道;“各位,咱虽是一个女流,但也是一个军人。军人讲的是直爽,咱们

就一杯对一杯如何?”

“好,”徐海清一听贺英也说了四个一,便首先表示赞成,道:“酒是英雄胆,三杯下肚后再准吃菜.”说着,他把每人面前的一双筷子各取了一只,四只筷子成了四个一。见此,贺英心里已判明谁是内线,伸出手做了一个心里明白的暗号,贺英和徐海清各自心照不宣地端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贺英站起来说道:“各位营长,熊团长请我来的目的,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吧?”

徐海清见张长河和王者六不吭声,便说道:“仅是耳闻,知之不详。”

“好吧,”贺英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道,“请各位看看这件东西就明白了。”说着把纸条递了给徐海清,徐海清明白贺英的意思是要他念一遍,于是就大声读了起来,读罢,把纸条故意在张长河和王老六面前晃了晃,叹气道:“想不到团长竟独自先走了一步!”

大概是怕王老六和张长河撕了纸条,读罢后竟把纸条立即还给了贺英。贺英也明白徐海清的意思,接过纸条装进了衣袋后说,“还是熊团长有眼光,看出了当前的局势,率先回到人民一边。改恶从善,我们自然欢迎他,也不会亏待他,不知三位营长是否同熊团长想法一致,如有不同想法,咱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张长河独自饮了一日酒,又啃了一只鸡腿,然后放下筷子道:“军人只是工具,谁使唤都行,咱是一个军人,红军也是干,白军也是干,听头儿的。”

王老六显得很兴奋,那双因贪女色而失去光彩的眼睛,此时也发亮了。他一直扭头瞄着徐海清读熊玉田的保证书,嘴里一连叫了几声,“好,好,好!”便拿起一只猪脚猛啃起来,脖子上青筋宜暴,仿佛连骨头也要吃下去。

就在这时,熊玉田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对贺英点头一笑,然后坐下,抓起筷子抉起一块鸡肉送到贺英面前,道:“贺司令可别只说不吃呀!”

“谢谢!”贺英趁机说道,“今天熊团长请我来,共议贵团改编成红军的大事,可见熊团长是有眼光的。目前形势十分有利于革命,红军已发展到三十多万人,国民党反动派连连吃败仗,蒋介石已被迫下野,亡命东洋。大家加入红军正是时候,各位刚才已看了熊团长的墨迹,他已经先行一步,现在就着各位营长的啦,怎么样?”

王老六正要说什么,熊玉田抢到前头道:“贺司令的话,正是本人要说的话。但是此举关系重大,也不能操之过急,容咱们细细商议如何?”

熊五田话音未落,王老六唱起了高调:

“贺司令真是苦口婆心,言之以理,动之以情,咱们虽是山野粗人,也知道好歹,倘若再执迷不悟,不但对不起贺司令本人,也对不起这山山岭岭的父老兄弟,王某决定跟熊团长一起投奔红军。”

王老六话说得漂亮,但从他平日言行上看,这话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贺英正想探探对方虚实,不料熊玉田拦住她道:“贺司令一路风尘,爬山涉水,够辛苦的啦,天已不早,请先休息,咱们明天继续谈,同时召集全体官兵洗耳恭听如何?”

不待贺英同意,熊玉田就对徐海清、张长河招了招手,道:“你们二位把贺司令送到客室休息吧!”

山里的冬季,白天时间短,午后不到六点钟,夜色已经降临,大地上黑沉沉的一片。

这所谓客室,其实是当地一个地主的仓库,因为地主害怕当地饥民哄抢,仓库全是用大条石砌成的,连门也是三寸厚的楠木做成的,坚固异常,徐海清在送贺英进入客室时,瞅准机会在她耳边道:

“这儿十分危险。”

贺英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客室四壁只有一个小窗户,可以望到外面的蓝天和星斗。顶上有一间石屋,大约有六平方米,这是守仓库的人住的,楼板上有一个方型洞口,搭着一架木梯可以上下。

客室内临时摆了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张木板床,虽然简便了一些,倒也还干净。徐海清把贺英安置好就退了出来,走时再三嘱咐,叫贺英拴上门,把耳朵放灵一点。

半夜,一阵清风刮过,室外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弯弯的月牙,穿过厚厚的云层从小窗户里照进来,给这间客室增添了几分光明。山里的夜静得出奇,四周万物如同死了一般,没有一点生气。贺英望着远方的明月,怎么也不能入睡。这一天的情形象过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一幕一幕地出现;熊玉田点头哈腰,百依百顺,这是为何?恐怕是另有他谋,王老六为何同熊玉田不唱一个调子?难道他真同意投奔红军?肯定不是真心同意,且不说他调戏山妹儿,只是从他眼中兴奋的凶光看,可以断定此人非善类;张长河呢?看上去老实憨厚,说话直通通的,但这种人心里若藏着秘密,恐怕谁也没有办法知道,徐海清呢?虽然已知道是党的内线,但他有多大能量,关键时刻能起多大作用?这却是难以估计的。

长夜漫漫,何时天才亮?夜长梦多呀!

房中的蜡烛一直燃着。

就在这时只听“喀嚓”一声响,顶上的小间里发出一种怪音,洞口伸出一只长长的黑手,忽然黑手一扬,一团黑东西飞向蜡烛,烛光一下子灭了。顿时室内黑沉沉的一片,一个巨大的黑影跳进了客室,一步步地向贺英睡的床边逼去。贺英早已躲在床后边,手中握住一件硬物,盯着黑影,只要黑影再走近一点,便会迎头击去——

第四章将计就计

就在黑影将要逼近贺英时,窗外传来了一声怒喝:“堂堂军人,装神弄鬼,暗下毒手,难道不怕报应!”那黑影愣了一会儿,纵身一跃,从小窗户里蹿了出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之中。贺英暗想此人轻功不差,看来老于此道。便又点燃蜡烛,刚一抬头,从小窗户外飞进一个物件,落到贺英面前。原来是一个纸团儿,贺英拾起纸团儿,一步跨纠小窗户处向外一瞄,只见一个人影消失在一堵墙的拐角处。贺英回头打开纸团儿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王者六暗藏杀机,小心。

落款是“IIII”。

贺英明白刚才吓走王老六的是徐海清,心想这王老六为何要暗中害我?是熊玉田指派,还是另有田藻?她一边思索一边想去抽掉登楼梯子。在她的双手抓住梯子时,有一双脚已踏上上端的横木,她立即喝问道:“谁?”

“是我。”随着声音,那人走下楼来。贺英一看原来是张长河,她那绷紧的个弦这才松弛下来。张长河憨厚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压低声音道:“贺司令怎么还不休息?”

“你不也一样吗?”

张长河一声长叹,道;“唉……睡不着呀,贺司令,你今天一席话,深深震动了我的心,搅得我一夜难以入眠。可叹我张长河入错了门,走错了道哇!”说着,竞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贺英道:“人生的路很长,偶然走段弯路没啥了不起的,转回来就是了。”

“我一定跟贺司令打天下,对熊团长我早讨厌死他啦!”

贺英一愣,立即道:“别这么说,看你枪法不措,想必是熊团长

对你格外栽培吧!”

“栽培他娘的鬼,只是没把老子当狗使唤。打仗时要老子在前边打冲锋,邀功领赏却是他熊玉田。”

“那你为何不早投奔红军?”

“唉,不容易呀!且不说全团大部分是他的心腹,就是我营里的三个连长也都是他的人,搞不好整不掉他,反而会丢掉自己的脑袋。不过我总算熬到头了,遇到了您,这次我一定要反到底,割下他的狗头!”

张长河是个缺言少语的人,想不到话匣子一打开,就这么滔滔不绝,而且头头是道儿.

“张营长,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骂你们的团长?”

“哼,莫说骂他,搞烦了,我还要他的命呢。到那时真如你说的当红军去。贺司令,你别看他对你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恭敬得不得了,其实,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张长河将头伸到小窗户孔里望了望外边,压低声音又道:“贺司令,我跟你实说,今天要你来商谈改编我团是假,其目的是引你上钩,好将你活捉。熊玉田已给甘占元挂了电话,甘占无命令他将你逮捕,明日押送你去让他亲自审问。”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如有半句假话,让我不得好死。”

“你以为我应当怎么办?”

“绝不能等死。我张长河也是苦水泡大的,一脚不慎,误入匪窟,今日就是拼着命也要救你出去。此时,鸡已叫头遍,时间不早了,咱们可乘夜色逃走,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贺英笑了笑,接过话题道:“如果仅仅为了逃命,我来这儿干什么?再说我也用不着逃走,这儿还是……”

张长河听到此,立即聚精会神,想听下文,可是贺英却住口不言,张长河只好笑笑,说道,“贺司令不顾个人安危,一心为了革命,的确是我们做人的榜样。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至此,贺英把张长河审视了半天,好久才说道:“我相信你,这儿有一封信,事关重大,你有把握送到吗?”

“贺司令别小看我,不论是密信还是公开的信,我都有办法送到。”张长河眼里闪出一种异光.

“我看得出你是个人物。”贺英笑笑,道,“收信人是我幻的内线,让他知道我的处境,安全就没有问题了。”

“此人是谁?”

“他离熊玉田不远,千万注意,不要走漏风声。”贺英说着,扭身贴着张长河的耳朵,小声道,“他就是……”

张长河接过信,把胸脯拍得咚咚直响:“贺司令,我张长河一定不辜负你的希望。”说罢,急匆匆地出了客室,一溜小跑,消失在夜色之中。

贺英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等着消息。大约二十多分钟,团部那边响起了紧急集合号声,排以上官儿跑步集合到大坝子里。熊玉田象一只狂怒的豹子,又吼又叫,仿佛发生了天塌的大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长河是山里的猎人,打得一手好枪,被抓壮丁后,长期在熊玉田身边。由于抢打得准,颇受熊玉田赏识。他由一个普通士兵提为排长,连长、营长,待遇一天比一天好,良心却一天比一天坏。他认为不论当官的,还是老百姓,人与人没什么不同,要做人上人就看你会不会钻,会不会贪,会钻者升官,会贪者发财。什么天理良心,仁义道德,完全是骗人的鬼话,是为了让你永远受穷,让你永远不能升官。加上熊玉田对他的影响,使他由一个穷苦人变成了人民的敌人。但他表面上仍给人一种老实本分的印象,这个假象迷惑了不少人,也害了不少人。熊玉田也正是利用了他这一假象,让他引贺英上钩的。

原来熊玉田怕自己的“把柄”被发现,不敢抓贺英去甘占元的司令部。于是,同张长河密谋,叫张长河编取贺英的信任,假装“救”她,一同逃出去,在路上寻机杀害贺英;然后,对甘占元说贺英逃走,在追击途中被乱枪击毙。这样一来,自己既有擒杀红军司令的功劳,又保住了自己的秘密。贺英识破了他的阴谋,刚才徐海清送来消息,那个乘黑夜刺杀她的人就是王老六。便草拟一封密信,设计将他除掉,以绝后患。

果然不出贺英所料,张长河将信送到了熊玉田手上。熊玉田一来是气昏了头,二来是当事者迷,中计上当,立即命令逮捕王老六。

王老六被五花大绑押上来,熊玉田决定来个杀鸡吓唬猴。王老六虽然被绑,却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熊玉田真准备投奔红军呢?于是问道:“团长,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真想用我的头作为你投奔红军的见面礼?”

“胡说!是我通共还是你通共?”

“团长,你既不想通共,为什么把我绑捆住?”

熊玉田冷冷一笑,拿出一张信纸晃了晃,道:“别装糊涂了,你看这信还不明白?难怪贺英有恃无恐,敢独自来到我的司令部,我还以为她吃了豹子胆,原来是有你这个保驾的内奸!”

到了这时,王老六才从糊里糊涂的梦中惊醒,呼天喊地地道:

“我冤枉呀……”

要说王老六通共,也确实冤枉,象他这种人就是跪下来给共产党叩头,共产党也不会要他。所以说熊玉田糊涂,也的确有道理。要说王老六同熊玉田明争暗斗,倒也不假,俩人随时都在互相算计着对方。自从贺英在酒席上拿出熊玉田的保证书后,王老六心中就打起了鬼主意:熊玉田的才干比自己强不了多少,凭什么当团长?要不是有他,自己不早就是团长了吗?他暗自在心里筹划了一番,决定先暗杀掉贺英,抢到那份保证书,然后到甘占元司令部告状,既除掉了共产党的司令,又搞掉了自己的政敌。自古以来想当官,对顶头上司有两种办法:一是想法使他升上去,自己借梯子上楼,你好我也好,二是把他搞掉,给自己让出位子。王老六用的是第二种办法。但出手不利,室外“第三者”暗中恫吓,保护着贺英。王老六知道第三者不仅枪法好,而且练过功夫,害怕杀人不成自己反被杀,不得不逃走,万万没想到贺英一把冤火烧到自己的身上。到了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浑身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要想活命,只得当一回龟孙子,何况大丈夫能屈能伸呢!想到此,他往熊玉田面前一跪,一连叩了三个响头,道:

“熊团长,你是我的老上峰。咱们情同手足,我怎么会背叛你……,千万别中了贺英的离间计!”

“哈哈,好一个离间计!”熊玉田冷笑一声道,“那么我问你,在这之前你是否去过贺英住的客室?”

就在张长河送来贺英的密信前,徐海清已将王老六独自去贺英住的客室之事,向熊玉田作了报告,他本来只是想让熊五田制止王老六再去行刺。想不到现在派上了更好的用场。

王老六望了望一旁站立的徐海清,哪还敢否认,只得支吾其辞,答非所问:“我……不……我绝不是她的内线!”

“嘿……没经我批准,私自往那客室跑,不是去联系是去干什么?”熊玉田进一步逼问道。

“我是想……”王老六本想说出是去行刺的,但一想这无凭无

据,熊玉田更不会相信,只好吞下半截话。

熊玉田见他吞吞吐吐,更断定他心里有鬼,怒吼道:“拉下去砍掉!”

“团长,念我跟你东征西战,没有功劳有苦劳,留下我一命,往后我给你当牛当马报答你!”

“哼!你就是说得口吐莲花也没有用!”说着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拉下去执行。

张长河押着王老六,到了一条土沟里,说道:“王兄,咱这是执行命令,千万不要在阴间记恨我!”说罢,把枪口对准了王老六的头,可就在这时,传来一声高喊:“别开枪!”

第五章决定性的较量

熊五田大吃一惊,抬头望去,见是贺英大步流星地赶来了。

原来,贺英投石问路,抛出假信,不大一会儿就听到了团部的集合号声,知道借刀杀人之计成功。因此,也更加肯定了张长河不是好人,看来表面老实的人,干起坏事来,更让人难以提防,刚才要不是仔细观察,还真会上他的当哩!既然借刀杀人之计成功,王老六也一定会因此送命,尽管他是罪有应得,但毕竟死得冤枉。贺英正在思考对策之时,徐海清派人送来了要杀王老六的消息,因此她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救王老六,争取力量,孤立熊玉田和张长河。因为看守贺英的哨兵是徐海清的人,知道贺英同营长的关系,所以贺英提出外出,他们也就不加阻拦。

熊玉田见来者是贺英,一改前几次温顺的模样,杀气腾腾地道:“你来得正好,凑到一起杀!”

站在一旁的徐海清心中一紧,手中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手枪。

贺英哈哈一笑,将这剑拔弩张的局面缓和了下来。熊玉田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她居然笑得出来,我只要把枪一抬,她脑袋就要开花,这难道她看不出来?可是他不晓得只要他枪一抬,首先脑袋开花的是他自己,因为徐海清早已在暗中将枪对准了他。

熊玉田不明白贺英为什么发笑,害怕她有什么计谋,便冷笑着道:“一个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可笑的?

“我笑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杀了我,你难道逃得脱被杀?”

熊玉田一听这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道:“谁敢杀我?”

“且不说红军游击队要找你算帐,你揭发甘占元的材料和你写的保证书,往甘占元手里一送,甘占元还能让你活下去吗?”

熊玉田阴险地一笑,道:“没关系,因为我写的保证书在你身上呀!”

“我贺英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来此之前已经打听过你的为人,怎么会将原件带在身上?老实告诉你:这只是一份复制件。我已与人约定,只要我三天不回去,你写的东西就会到了甘占元的手里。”

“这……”这一层利害关系熊玉田确实没有想到,贺英的话只是点到为止,可池背脊梁上已渗出了冷汗。好险呀,要是一步不慎,真要倒大霉呀!幸亏贺英点破迷津,不然不但断送了前程,还送掉了性命,看采贺英真是杀不得!于是对贺英一笑,说道:“咱内部出了通共的叛徒,一时气极,出言无状,有不妥之处,还请贺司令原谅!”说着,扭头对冲过来要抓贺英的两个警卫喝道:“混蛋,还不给老子退下!”

张长河问道:“这王老六还毙不毙?”

“毙,这是惩治叛徒!”熊玉田口气坚决地道。

“不能毙!”贺英朗声说道,“不错,王老六满身罪孽,这罪孽决不是所谓的通共产党,而是与人民为敌,与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为敌。但是他王老六也是人,难道你熊玉田想杀就杀,想砍就砍吗?”

“这……”熊玉田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些连长、排长开始了骚动:不错,我们也是人,打仗时冲锋在前,升官发财的是他们;平日里生死就由他一句话么?太不公道了。

“这不是为王老六说情,他是一个人,有做人的尊严,有活下去的权力。这样死实在太随便了,希望熊团长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不要使你全团数百人为此事心寒。”

“这……”熊玉田愣了一会儿,板着脸把手一摆道:“放开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王老六一心想一步登天,做人上人,想不到差点儿上了西天,吓得尿湿了裤子,闭上眼睛只等人头落地。现在绝处逢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猛跑几步,往贺英面前一跪,左右开弓,一连自己打了十来个耳光,道:

“我王老六丧尽天良,想去害您,可您不记这仇,反而救了我这满身罪孽之人……。我王老六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人,知道江湖首重义气,此思不报,日后必遭五雷击顶。贺司令,往后你看我王老六的吧!”

“王老六,住口!”熊玉田见王老六一下子倒在了贺英的脚下,成了她的追随者,心里颇不是滋味,深感自己失策,也深感贺英比自己棋高一着,想乘此时抓住她,可那“把柄”又捏在她手里,真是左不是,右也不是,只好强忍怒气,思索对策。

熊玉田的对策还没想好,贺英又出了一个高招儿,她说道:

“各位都明白,我来你们团是熊团长亲自派人请的,其目的是来商量把你们团改编成红军,湘鄂西的人民欢迎你们回到人民的怀抱。当然,你们团长在一个星期前就作了投奔红军的决定,我来只是帮他落实这个决定的。”

熊玉田的所谓投奔红军的决定,完全是被逼的,当然也是他脱身的权宜之计,并非本意。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把此事挑明,他既不愿承认,又否认不了,气得他直劲儿咬牙!

见此,贺英进一步说道:“兄弟们,熊团长先走了一步,现在我代表湘鄂西红军游击队,欢迎大家当红军!”在场的军官和警卫士兵,对红军中不打不骂,官兵平等,吃一样的饭,花一样多的钱,十分感兴趣;他们吃够了不打就骂,随便惩罚的苦头,早想当红军去,现在听说团长一个星期前就打算反水,自觉不自觉地喊出:“当红军去!”

看到这个局面,熊玉田顿时慌了手脚,他明白如果再让贺英说下去,他这个团就垮了。队伍垮了,这个团长还怎么当?要保住这个团,就必须干掉贺英,至于那些“把柄”会送到甘占元手里,那是以后的事。首先得顾眼前,得保住队伍,有枪就是草头王,何况甘占元逼急了,咱还可以把队伍拖出来,不要甘占元的饷算了,有枪难道还没有饭吃?想到此,他轻轻拉了一下张长河,又对身边几个心腹做了一个手势。那几个家伙当然明白熊团长的意思,立即拔枪准备动手。可就在这时,徐海清轻轻拍了一下巴掌,四周忽然站起了两百多端枪的士兵,把他们团团围在当中。徐海清冷冷一笑,对熊玉田的那几个心腹道:“谁敢动贺司令一下,谁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熊玉田气极,对这两百多人吼道:“我是你们团长,我命令你们放下枪!”

可是不管熊玉田怎么叫,谁也不理他的,有人甚至说道:“我们只听营长的!”

这时二营的连排长们都望着王老六,不知如何是好。张长河虽是神枪手,见此情形,握枪的手也

微微发抖,他明白自己枪不论打得如何准,也没法一下打倒两百多人,只要自己一开枪,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一死。

这时,天已微明。忽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一个女子的痛哭声,边哭边叫哥哥。

贺英朝山道上看了看,拍了拍张长河的肩膀,笑道:“张老弟,别过份紧张。你看是不是你的妹妹来了?”张长河由于面对数百支枪口,心里过于紧张,山道上的哭声虽大,他却没有听到。现在经贺英一提醒,仔细一听,听出是妹妹的声音。再也顾不得执行团长的命令了,把枪往腰上一插,分开人群,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山妹,山妹,这一大早赶来,家里出了什么事?”

“长河哥,妈妈她……她去世了。”

“什么?妈死啦?”

“是的。”

“什么时间?”

这意外的插曲,虽然是痛心的插曲,却使刚才紧张的气氛松弛下来。熊玉田的几个心腹也借梯子下楼,干脆把枪收了起来。

“妈妈早就卧床不起了,常念着要最后见你一面,我托人给你捎过几次信,你为什么不回去?这几天妈的病更重了,我昨天准备来找你要钱给妈抓药的,不料碰到,个坏人,对我施暴……他就是你们团的人。山妹儿眼里喷出仇恨的怒火,忽然,她一步冲过去揪住王老六的衣襟,道;“就是他,他祸害我……”

“什么?是王者六!”张长河盯着王老六脸上的几条指痕印,脸忽然变了色,浑身气得直抖。这时王老六一步上前,拉住张长河的衣角,猛地一跪,道:“长河兄,我王老六不是人,不该听熊团长的命令,去找漂亮的山妹儿送给甘占元,……再说我也不认识你妹妹,实在是对不起你老兄,如你实杠不解恨的话,你就杀了我吧!”

“你!唉!”张长河一把将王老六推倒在地.扭头对山妹儿道:“后来呢?”

山妹哭着道:“后来,多亏贺司令路过救了我,还送了两块大洋给我,要我赶忙回去给妈抓药,我将带给你的布鞋,送给了她!”

“什么?张长河一愣,“你说么事?那鞋是你送给她的?”

“怎么,她又给了你?”

张长河一时答不上话来。昨天贺英根本没提这层关系,张长河还真的认为这鞋是妹妹托她带来的,为了想升副团长,他讨好熊玉田将布鞋送给了他。现在想起来,实在问心有愧,他望了望熊玉田,真恨不得上去从他脚上把鞋扒下来。山妹见哥哥神情怪异,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鞋正穿在熊玉田脚上,她伤心极了,哥哥怎么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想不到。她哥哥本是个善良的猎人,每年打的野物除自家吃,换钱外,还送给乡亲们,就是不给保长乡长,因此得罪了他们,独子也抓了壮丁。但他从不屈服,多么有骨气,乡亲们都夸他。想到这些,山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哥哥,你不是人,你辜负了妹妹的心,你辜负了妈妈的心,你辜负了乡亲们的心!你说当兵是为了混口饭吃,是为了养活妈妈……想不到你变了。昨天,听说污辱我的人是你们团里的坏蛋,妈妈又气又恼,饮恨归了天。临死前,再三嘱咐,叫我劝你;就是饿死,也不要干这伤天害理的事!要我告诉你:对救我的恩人贺司令,要终生报恩。我们山里人最容不得忘恩负义之徒:哥哥,妈一生没读过一天书,识不得字,临死时咬破指头,在这白布上留下了无字血书,意思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好生收着吧。”

张长河接过那滴有妈妈血的白布,悔恨交加,泪如泉涌,久久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山民打扮的人匆匆跑到徐海清面前,举手报告道:“营长,甘占元恐怕是发现了什么,已率大队人马从宣恩县的莲花台出发,经中营镇直奔鹤峰而来,人数有三千多。”

徐海清早就料到这个团里有甘占元的亲信,一定会把团里发生的情况如实报告上去,甘占元决不会让这个团改编成红军。所以徐海清多了一个心眼,预先派人盯着甘占元的大队人马.现在听了侦探的报告,熊玉田急了,立即命令号兵吹号集合。可是号响了两三遍,只有几十个集合,余下的人各自望着营长,等待命令,这急得熊玉田直跳脚。

徐海清见时机已到,立即站出来喊道:

贺司令,我们三营全部反水了,现在听你指挥!”

“我……我们二营……”王老六用目光征求着全营连、排长的意见,见大家都没有异议,于是高声道,“我王老六带二营全体官兵,完全听从贺司令的指挥!”

剩下的是一营的连、排长,他们见二,三营全都反水当了红军,目光“唰”地一下盯住了张长河,仿佛在问怎么办?张长河高大的身材在晨风中抖动,慢慢走到了贺英面前,突地跪倒:“贺司令,我张长河有愧,不知你收不收留我?”

贺英笑了,“革命不分先后,红军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

“好!”张长河对一营的连排长道,“咱一营全部反水,跟着贺司令当红军去!”

只有熊玉田孤独地站在一旁,板着脸,心里不知想些什么,贺英上前一步问:“熊团长有何打算?”

“我光杆一人,还谈什么打算?”

“我们红军的目的是要革命,是要为人民打天下,并不是为了官位,你毕业于保定军校,在军事指挥上还是有一套的,跟我们走吧,团长的职位还是你的。不过你要明白,这个职位是红军给的,是共产党给的,是人民给的!”

熊玉田沉思许久,终于站到了贺英一边。

尾声

清晨,红日高照,鄂西山地变褥格外壮丽。

熊玉田的一团人马已改编成红军,在贺英指挥下顺利地撤出了沙道沟,回到了湘鄂西红军游击区。

甘占元带大队人马赶到沙道沟,见人去楼空,后悔已晚。此处是苏区,群众已把东西收藏起来,转移到山里。甘占元的人没粮吃,马没草喂,加上四川军阀刘湘在万县一带堵了他的退路,贺英的红军游击队又在四周活动。并传来消息:贺龙的红四军,不日就要进山,万般无奈之下,甘占元只得再次打出投奔红军的旗子,派人联络,请求红军收编。

一个星期之后,贺龙带红四军回到了鹤峰,在走马上收编了甘占元这支四千人的队伍,湘鄂西红军一下发展到二万多人。

责任编辑陈谷音

题字王化成

插图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