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市场,我们还年轻
1991-09-27郑勇高杰
郑勇 高杰
万事开头难。1990年10月12日上午10点25分,28岁的姚祥成功地开了个好头。共和国的第一笔粮食拍卖交易,姚祥第一次上台执槌,随着那枚紫檀木小槌落下发出的第一声脆响,一批驻马店地区的三等白麦便划归在中国粮贸总公司的账下,成交价是每公斤8角6分,比起拍价高出2分,买方代表的号码也是个开头的数字—00001号。
掌声四起,闪光灯亮成一片。一位细心的记者发现姚祥的额头已是汗涔涔的了。
中国郑州粮食批发市场的建立,引起了国内外经济界和舆论界的极大关注,它的诞生,表明我国在市场经济的尝试中又迈出了一步。
1987年,国务院做出了创办全国粮食批发市场的决定。这决非出于灵机一动……
中国是个市场发育幼稚的国度,尤其粮食,几十年中一直是国家统购统销。1983年,粮食购销双轨制取代了统购统销,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国家经济发展的要求,较好地服务了生产。但问题来了:由于配套措施跟不上,使得政府对市场宏观调控手段的乏力。1984年卖粮难,无力处置;1987年买粮难,到处哄抢粮食哄抬价格,难以控制;1989年多收点粮,又无力转储备。
当吆喝着“换大米”的小贩们走街串巷时,大批粮油贸易公司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成立,粮食采购员、推销员满天飞,工农兵学商一起来贩粮。粮食,忽然成了有利可图的商品,一时间,到处是粮食交易,又到处没有规范市场;到处是价格,又到处没有权威价格。这种混乱局面已开始严重冲击国民经济的发展。
于是,出现了如下构思,以解决当前的问题:一是恢复统购统销体制,其理论依据是,在可以预见的时期内,我国人均占有粮食将在800斤上下,没有商品粮食可言。这一意见自然被否定了。二是全面放开粮价。这一意见也被否定了。原因是即使是发达的资本主义粮食出口国,对粮食的管理也从未实行过所谓“全部放开”。第三种意见是建立国家粮食批发市场,通过这一环节,将“活”的一块(即国家订购以外的议价粮)理顺管好。这个市场被定在地处中原的郑州。
从构思的提出到第一声槌响用了3年的时间。
面对新的交易方式,总有一个适应过程。穿新鞋走老路,人们难免一步三回头………
毛合营,这位从名字便可猜出年龄的信息部部长,说话的声调慢慢的,细细的。
“我们管过去那种随意性很强的自由交易叫‘私下交易,这种私下交易弊端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就是履约率极低。付货不给钱的,付钱收不到货的,质量与合同要求不符的……到处是扯不完的皮,交易过程中有着打不完的官司。我们这个市场就是为交易提供一个公开的、公平的竞争场所,同时,有严格的法律监督,以保证履约。”
交易厅内,一位苏北的采购员正叫苦连天:“这个市场要早成立几个月就好了。我刚从西北回来,去追一笔款子,从东南到西北,飞来飞去,要吃要住,差费花了上千,款子还是没追回来。”
“合同?合同算个什么?”一位上海的采购员说:“去年瓜籽特别紧俏,我从甘肃订了一车皮,价钱合同上写好了。货到时我拿着汇票去提,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出的价钱比我们合同上的高,结果押运员把汇票往我手里一塞,换买主了。我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中国人是极重人情、极讲关系的,即便是在大宗的粮食交易中亦是如此,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开口闭口都是“老关系,价钱好说”,一旦进入实质问题,便会一分一厘地斤斤计较,无论是压价还是抬价,均是毫无根据地瞎侃。因为没有权威的价格依据,粮价大起大落,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在最后成交时总觉得自己一方吃了亏。
郑州粮食市场的建立屏除了上述弊端,一切交易都是公开进行,拍卖中,买卖只与出价最高的买主成交,签约过程市场提供法律监督,一切均无后顾之忧。然而,人们对于这种没有讨价还价一槌定音的买卖太不习惯了。那些在过去的买卖中吃过无数次亏的采购员们仍寻求“谈”的机会,试图通过三寸不烂之舌多赚对方的钱或少花自己的钱。他们不相信那枚紫檀木小槌的公正性,同时怀疑电脑所显示的价格的权威性。上文中提及的两位大吐苦水的采购员,最留意的是卖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其用意是显而易见的—场外自由交易。
那些干了多年的“老粮食”们,对这个现代化市场太不习惯了。他们不习惯于穿着整齐划一的场地交易服,不习惯于不准吸烟,不准随地吐痰的规定。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局面:自市场开业至年底,真正靠拍卖达成的交易,用不了十个手指头便可数出来,大多数交易还是靠协商—谈。
拍卖即竞买,谁能保证粮价不漫无边际地扶摇直上?拍卖员是最后一道闸门……
我们是在电视中知道索斯比拍卖行和克里斯蒂拍卖行的。在这些拍卖行中,富有魅力的拍卖师将竞买场面煽动得如火如荼。随着一次次报价,那些名画、珠宝、古董的价格便着了魔似的向上翻番,槌响之时,成交价格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天文数字。
大厅里极静,只有三两个人翻看着资料。姚祥坐着,为了抵御与清冷结伴而来的寒气,他穿上了羽绒服。作为一名粮院毕业的大学生,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是共和国第一代拍卖员。
“当粮食拍卖员可不容易。”他说:“当我站在台上时,浑身都紧张。在台上,容不得丝毫差错,既要烘托出竞买局面,又不能出现哄抬粮价的情况。我必须记住委托人报的底价,同时又要牢记国家定的最高限价和头一天的收盘价。竞买只能在底价与最高限价之间进行。不能低于底价,否则委托人不干,又不能高出国家限价,那样便是哄抬粮价,无论我报价是否有误,只要槌声一响便不容更改。可以说我是最后一道闸门,就像足球守门员一样,一旦失误便无法挽回。”
这便是粮食拍卖员与其它类商品拍卖员的区别所在。说那枚紫檀木小槌重于千钧毫不过分。
姚祥热爱自己的职业,他已不习惯于那种“吃吃谈谈,谈谈吃吃”的马拉松式的协商交易。他喜欢10分钟之内一槌定音的拍卖。
郑州粮食市场所有工作人员的平均年龄只有33岁,他们希望事业火爆爆的,希望总保持开业第一天的那种轰轰烈烈的场面。现在太宁静了,宁静得令人不安。
不景气是现实,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很多。但是否应怀疑郑州粮食市场存在的必要性?回答是否定的。
李经谋,这位率领着一群“童子军”的市场主任,面对静谧的交易厅却充满着信心。这是一个具有巨大吸纳功能和大量倾吐功能的中级现货批发市场,今后还要向更高一级的期货市场过渡。今日的冷清,不能排除对今后繁荣的预测。
1848年,芝加哥谷物交易所的创始人,决不会想到如今美国谷物的近90%,世界谷物的近40%在这个交易所成交。每天,芝加哥各大银行结算的交易额有30至40亿美元出自这个交易所。谁能想到,这个由民间社团筹建的非官方交易所,会受到美国总统麾下的5人小组的特别关注?又有谁能想像,如果这个交易所感冒,全世界都会打喷嚏?又有谁知道,芝加哥交易所的发达史中,有多少篇章记录的是波折与萧条?
芝加哥交易所副总裁格罗斯曼认为,交易市场的成败与否,不应以其成交额的多少来评价,而以其展示的价格是否具有权威性来评价。而郑州粮食市场在这方面正初露头角。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刚刚从旧体制脱胎出来的人们对这个市场还缺乏完整的认识,而领导人和管理者又缺乏足够的经验。
面对市场,我们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