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疑则不悟(众望所归的选择——纪念中国共产党诞生70周年)
1991-09-27陈翰笙
陈翰笙
我今年94岁了。自1925年入党,至今已经有60多年的党龄。在中国共产党建党70周年之际,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我的高中是在长沙雅礼学校读的,这是美国的教会学校。记得1914年的一天,美国的化学教授罗伯特为我们演讲,他说:“你们吃过从美国进口的金山橙吗?有这么大的个儿——”他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个碗口大的样子,又接着说:“这种金山橙,是我们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接种能手路斯·卜班克用几个不同的品种嫁接成的,其中就有你们四川省的广柑种……”这番演讲听得我心往神驰。
奔“金山桔”而去,想的是靠实业救国。1915年中学毕业,我登上了去美国的“中国号”轮船。但是,到了美国,我当时觉得我不仅跨过了一个太平洋,而且跨越了整整一个历史时代——从一个等级森严、思想禁锢、毫无民主自由可言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进入了一个讲究科学、民主、平等博爱的资本主义国家。生活,在我的面前揭开了新的一页。
历史教师巴斯特加德引导我走上历史学的道路。我选学美国宪法史,因为我想搞清楚,美国独立后就有宪法,中国辛亥革命时也搞了一部宪法,但两国的的社会制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呢?除了英文、德文,我还学俄文,因为我对革命以后的俄国有一种渴望,想有机会亲眼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前后10年,我终于完成了学业,取得博士学位。受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先生的邀请,我回到北京大学,在历史系担任欧美通史和史学教程。当时我只有27岁,是北大最年轻的教授。我刚从国外回来,一时间看不清国家的前途和出路。这时,是李大钊同志将我引上了革命之路。这期间我常去看望李大钊,并经他认识了苏联的一些朋友。我读到了《资本论》,我看得很认真,哪一章哪一节甚至哪一页讲什么都能背下来。学习《资本论》,我懂得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了解到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基础理论。相比之下,我过去在欧美学习的历史却没有使我认识历史,而只是一些史料、史实的堆砌。以后,我根据革命形势的发展,围绕“五四运动”、“三一八惨案”、北伐战争以及“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等国内大事,写了几十篇文章寄给共产国际的机关刊物《国际通讯》。
1927年4月28日,李大钊被秘密处以绞刑,壮烈牺牲。我几经周折到了莫斯科,被安排在国际农民运动研究所当研究员,收集中国农民运动的资料。
二三十年代,在共产国际内部,在苏联发生了一场关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大论战。这场论战是由中国革命的实践问题引起的。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指出中国社会的性质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从而提出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但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失败后,在共产国际内部,在苏联理论界,以魏特夫为主的另一种观点占了上风。他们认为中国共产党没有弄清中国的社会性质,采取的革命方针是错误的。1928年马季亚尔的《中国农村经济》一书,把这场争论引向高潮。尽管我与他们的观点截然不同,也发生过几次争论,但由于我不了解中国农村,因而拿不出更充分的理由和实例来驳倒马季亚尔。这使我认识到了,作为一个革命者,不了解自己的国家,就没有革命的发言权。因此,1928年5月当我返回祖国后,就开始着手对中国社会作一番全面的调查研究。
从1929年7月至9月,我们对无锡22个村进行挨门挨户的调查,对55个村进行概况调查,并对8个市镇1204户的经济生活进行调查,同时做了详细纪录。
对保定的调查是1930年5月至8月进行的。先后调查6个农村市场、78个村庄和11个村的1773家农户。
1933年11月至1934年5月底,我们又组织了对广东农村的调查。对16个县进行详细调查,在10个代表村调查了1209户,对50个县335个村开展通信调查。
在1928年至1934年6年的时间里,我们农村社会调查团的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我们不仅在理论上取得了很大成就,而且锻炼出一支专业理论队伍,无锡的进步青年钱俊瑞、薛暮桥、孙冶方参加了这一工作,后来都成为我党有名的经济学家。这样大规模地深入最底层的社会调查,在中国是个创举。
我终于能够以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来驳斥马季亚尔及中国托派的谬论,也揭穿了当时国民党政府“农村复兴”的谎言,为我党在农村实行正确的策略提供了可靠的依据,也奠定了我一生事业的基础。
愿我的这段经历会对今天的青年们有点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