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的记忆(众望所归的选择——纪念中国共产党诞生70周年)
1991-09-27李聚奎
李聚奎
在我的戎马生涯中,令人终生难忘的,是长征胜利之后,我随军出师祁连山,最后因作战失利我孤身一人千里讨饭回延安的历史。
1936年12月,我大病初愈,西路军政委陈昌浩便找我谈话,说九军参谋长陈伯雄已经牺牲,要我去接任九军参谋长。这时的九军在古浪被马家军围困数日后刚突围出来,部队损失过半。我出任参谋长后,整个西路军在困境中越陷越深,最后在倪家营子一战中,九军为掩护大部队与数十倍于己的敌人血战,喊杀声惊天动地。然而最终因寡不敌众,不仅西路军主力不复存在,九军也只剩下我和一支三四百人的队伍。又经过数日与敌周旋,最终只剩下十几个人。这是我从军后从没见过的惨败,看着这支小小的队伍,我心如刀绞,万分沉痛,感到无法向中央交待。望着广袤的苍穹和白雪覆盖的祁连山,我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可是,就是这样一支小小的队伍,后来又遇到上万马家军的追捕,最后只剩下我和警卫员两个人。
在凄风阵阵的祁连山上,我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党。太阳有落就有升!西路军失败了,但革命还在进行,党中央还在。我从十几岁参加红军,后来率领部队去井冈山,并在长征前后作为中央红军第一师的师长,我和我的战友们曾湘江血战、四渡赤水、抢渡乌江、飞越大渡河、跨雪山草地,一个个人间罕见的险阻都挺过来了。其间,也曾受过党内错误路线的迫害及张国焘的暗杀图谋,但不论环境多么险恶,我坚信只要有中国共产党在,我就有最大的靠山。找到党就有光明、就有希望。这一信念是我几十年的革命生涯所熔铸的。就这样,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带着警卫员开始了千里找党的讨饭生涯。
三月天,祁连山依然冷不可耐,警卫员冻烂了双脚,我鼓励他咬紧牙,怎么也得活着回去。可是到最后,警卫员的双脚已完全溃烂,走一步也万分艰难。无奈,我只好把他留在一位好心的老乡家,告诉他:“好好养伤,治好了脚就往东找党中央去。”
在一个石缝间,我清理着随身的物品:只剩下一支没有子弹的手枪,一枚二级红星奖章和一副指北针。枪,是从敌人手中夺来的,不能再落敌手。我把拆掉的零件一个个扔进草丛;红星奖章是红军光荣的象征,不能被敌人玷污了,我把它藏进一个隐蔽的树洞里;指北针是第四次反“围剿”时从敌师长李明手里缴获的,要找红军,要判定方位,需要它来引路。我把它往皮袄的破洞里一塞,便孑然一身匆匆上路了。
我晓宿夜行,一早一晚乘野外无人时跑到村边,叩开些穷人家的柴门讨点剩饭吃。好心的老乡这个给把炒面,那个给碗稀饭。受尽煎熬的我往往没离开柴门,稀饭便进了肚。遭险遇难的经历就更数不清了。我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一个多月之后,
我终于来到波涛滚滚的黄河边,在一位船长的帮助下冒险过了河。
我叩开一个农家小院讨饭时,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听我口音是江西人,便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只好随机应变说,是八师的,去年打红军掉了队。“你们的师长是谁?”那青年紧追一句。“毛炳文。”我脱口而出,毛炳文是我的手下败将。“不是毛炳文,是毛泽东吧!”像飘冷水泼来,我想又遇见对手了,我把手里的打狗棍握得更紧。没想到原来他是国民党26军的,虽没参加宁都暴动,可对红军很有感情。他劝我一定要找红军去,红军就在庆阳。临走时,年轻人的母亲看我干粮袋里一块饭团,几块干馍,两捧豆子,一撮炒面,全是讨来的东西,十分心疼地说:“这些哪是人吃的?给我留下喂猪。”老妈妈给我端来一大簸箕白面蒸馍,我顿时泪水如涌,我真想给这位母亲双膝跪下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位好心的母亲,忘不了那永远存入我记忆之中的雪白的蒸馍。我终于找到了红军,找到了党。在援西军指挥部里,刘伯承、张浩看着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顿时泪如泉涌,我们紧紧拥抱着。这时,徐向前也回来了,他也经历了与我类似的苦难,看着他又黑又瘦的面容,我泣不成声。
千里讨饭,我经历了一生最艰难的岁月。回到了党的怀抱,我品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慰。戎马一生,这种幸福与快慰时时刻刻伴随着我,我始终坚信:跟着共产党走,我们的事业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