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孟维娜
1989-01-01温眉眉
温眉眉
我要写一个女人,一个奇特的女人。
她叫孟维娜。
她是个两面人,不是通常意义的阴阳,她愿将她“阴”的一面也坦荡荡地公之于众。
作为一个慈善家,她是成功的。1985年,她与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靠白手起家创办了广州市民办至灵学校,在没有要国家教育拨款的情况下,解决了300多名残疾儿童的校内外教育问题。她因此成为广州市的“杰出公仆”、区人大代表、名遐海内外的特殊教育家……
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失败的。她是千妇所指的“第三者”。
怎么评价她?能象抛出一个五分硬币,不是正就是反?不能!她是一个复杂的人,她是一种“存在”,一种有其客观必然性的“存在”。
每一条河流都有它的源头。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帝就赐予她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外形、象只毛发稀疏长不大的病猫。分苹果,漂亮的妹妹总要得大的一半;东西不见了,父母亲霹雳般的目光总是先射向她。为此,她忿忿不平,吵出伶牙利齿,吵出厚脸皮,吵出沙哑的喉咙和过敏的神经,还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
怀有强烈的成功欲却又常常得不到满足。参加工作时,没有“好爸爸”做后台,便进了家具厂当一各普通工人。她不甘心,追求当共产党员、当大学生、当干部、当记者、当小说家……失意,总是让她失意!于是她习惯了逆向思维,习惯了用“爆冷门”的作为方式去获取成功。
她相信命运,命运给她安排了欧也妮这样的悲剧角色。越是缺乏爱,越是渴望爱;越是渴望爱,越是急切地要付出爱。于是,选择了慈善事业为终生事业。
可是,奇怪得很,她相信命运,又抗争命运,鬼使神差地当了本不愿意当的“第三者”。
1986年10月,一次轰动全市的民意测验活动,评选“广州市十大杰出公仆”。
桂冠戴到某市委书记、某市长、某县长、某厂长、某经理的头上,还戴到了她这位连工作证都没有的自封的“校长”头上。只有她一个不在官方机构工作,只有她一个是非党员,只有她一个在30岁以下,只有她一个是女性。
报喜的队伍将喜报送到她的学校。
走进教室,见一些4至12岁的孩子正在上图画课。
眉清目秀的苏俊能画眉清目秀的小人,可是,当你问他画的是什么,他只能嗫嚅着勉强吐出一个音:
“……人……”。
……
显然,由于先天或后天的原因,造成了这些孩子的智力或身体发育不健全。他们需要接受教育、训练及治疗,培养生活自理的能力及谋生技能。假如社会把他们遗忘了,他们就永远成为社会的累赘。你瞧,他们的胸前都别着一朵蓝色的小花“勿忘我”。这是他们学校的标志,更是他们的校长孟维娜别出心裁的创造。
作为弱智儿童教养院,这在国内是少有的学校;作为民办的,更是独一无二。人们甚至把它看作是“怪胎”,没有一个单位敢承认是她父母。皮球踢了一年多,他们成了“黑人黑户”,没有集体户口,粮食燃料都成问题。更严重的问题是,他们没有一分钱的开办费,靠募捐,靠借债,一点儿一点儿地为那些不幸的孩子支撑起这座美丽的学校。
带给她自己的是债台高筑;
还有,“杰出公仆”的桂冠。
摆脱了喧啸的锣鼓声和簇拥着她的人群,晚上,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每天到这个时候,总要与一个“活人”在这里相会。他在主持电视节目,金丝眼镜,透出智慧的大额头。
他,原来是跟她同出于一个工业系统的,分别在A、B两间家具厂,寻根可以寻到一起。两年前,她还在家具厂的时候,他已考上电视台。龌龊的木工作坊出了个电视明星,轰动全系统,也自然引起她的注意,引起她的艳羡。因为朋友的牵线,他请她帮忙做点家具,两人就联系上了。她心甘情愿地帮忙,尽管知道那些家具是他用作结婚的。
两年来,她心里一有事就给那位电视明星写信。其实,给他写信实际等于给自己写信——是一种自娱、自我怜悯。她太孤独。
而他没有给她回过一封象样的信。不知是因为不敢在她面前曝光,还是不屑于给她回信,总之他只打电话给她,催问家具的事。
接触多了,他们发觉他们之间的一个共同点:都有野心。
他为一家刊物写专栏新闻,每篇文章她都参与讨论主题,帮助收集材料,修改文稿。一篇篇有份量的文章从他手中出笼了——反映中国的民主进程,提倡民情上达官意下传;透视社会现象,呼吁忧患意识……他成了小有名气的专栏作家。
相约一起逛书店。分头选书,碰头时发现选的书往往都一样,把重复的送回货架上,剩下的仍然一大堆,然后凑凑钱买书,然后到她家读书。
有一本书是特意卖重复的,为了在扉页上题一样的字,互赠给对方:“从现在做起,将来我们一定也是——领袖。”这本书是尼克松写的《领袖们》。在她的小屋,在那盏灿烂的烛台下,他们一起读过很多遍《领袖们》,滚瓜烂熟,推崇备至。
可是,有一天,她突发奇想,问他:
“敢不敢把《领袖们》垫在屁股底下?”
“精神病!”他训斥她。
“我敢。只为了证明我不迷信。”她嘻嘻笑着,边说边照做了。
起先,他目瞪口呆,后来竟笑起来。他觉得她很洒脱,拿得起,放得下,和她在一起,生活变得很有趣。眼前这干干瘦瘦眉毛,一高一低的姑娘越发变得可爱起来,他心跳了。
白马王子与丑小鸭相爱了,奇怪吗?不奇怪!孟德斯鸠说过:“一个女人只有一种方式才能是美丽的,但她可以通过千万种方式使自己变得可爱。”
她天生富有创造性,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新花样层出不穷。
1988年4月初,她突然宣布,要在即将召开的广州市越秀区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上,自我推荐争当厂州市人大代表。
市人大代表的候选人早在会议之前就开始协商酝酿了,都是市委、区委、各民主党委推荐的人,厚厚的一叠名单,里面没有她。她打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挤进候选人的行列。
4月13日下午,越秀区人大会议开始了。残友们将盂维娜送到会场门口,记者们也蜂拥而至。孟维娜获得主席团的批准,在会场过道展出她的自荐宣传栏。
板报推出不到半小时,就有18名代表在推荐表上联合签名。头一个签名的是一位70岁的退休工人。
但是,签名的人毕竟少——200多位代表中的18名。不过,依照选举法,只要有10名代表联合提名,孟维娜的候选人资格就确定了。
4月16日上午,总监票人宣读选举结果:“……孟维娜,赞成121票,反对27票,弃权86票……”
她明白自己落选了(因是差额选举,最低当选票数是140票)。
在椭圆形的桌子旁,面对记者,回答每一个问
题一
O你对落选有思想准备吗?
▲我进行自荐,当然希望成功,但我绝不是因为这件事可能成功才去自荐,而是因为这件事有意义才去自荐。
○市人大代表四年后换届,你还自荐吗?
▲四年后的情况将发生很大变化,但我想我会一如既往,我的热情是天生的。
○你不害怕失败?
▲我不害怕失败!
在回答这一句话的同时,她想到自己的一生。多少年了,她追求加入中国共产党,追求事业,追求爱情,从来就是个失败者。她的失败经历使她对失败具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每一条河流都有它存在的时空。
孟维娜象一条喧啸的小河,弯弯曲曲地奔腾在当今中国广州这特定的时空。
也许,这条小河不是那么清纯,她夹裹着内在和外在带给她的杂质,但是,这条小河在奔涌向前。
也许,她能告诉人们:一个现代女性需要什么?
(摘自《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