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克拉夫的《当代史导论》
1988-07-15东来
东 来
在西方史学界,人们普遍把一千五百年以来的世界,看作是现代历史。正是地理大发现,文艺复兴,宗教改革,殖民主义,民族主义和工业革命塑造了现代世界。这些概念及其所包含的内容说明了现代世界历史的重心所在。学者们观察历史的视角自然而然地带上了“欧洲中心论”的色彩。但本世纪以来,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两次世界大战摧毁了欧洲在世界上的中心地位。美苏的政治霸权,日本的经济奇迹,第三世界民族主义运动和非殖民化的迅猛发展,表明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世界正在诞生,新的历史观应运而生。久负盛名的英国历史学家杰弗里·巴勒克拉夫就是这一新史观的最早倡导者和阐述者之一。他在一九八四年出版的、二十年仍在重版的《当代史导论》一书中,明确地指出了以整个世界作为观察历史视角的“当代史”概念。
在巴勒克拉夫看来,二十世纪以来的世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和速度发展成为一个整体。没有一个民族,没有一个国家,不论它多么弱小多么遥远,都不能置身于这个整体以外。二十世纪上半叶世界范围内的革命性变化和危机,足以与过去任何一个大变动时代相比拟。因此,只有采取一种全球性的视角而不是欧洲的视角,才能够理解世界历史及其内在发展动力;只有从发展的而不是静止的观点,才能够发现二十世纪不再是十九世纪简单的继续;只有把着眼点放在现在而不是过去,才能够认识当代历史的起源。他指出:“我们的目标在于认识我们所处时代的起源,理解那些使这一时代不同于十五世纪欧洲为中心的世界的种种因素”。“在当代史与现代史之间,差异甚于类似,间断性多于连续性”。因此,不能再以欧洲为中心来观察世界,相反,应该在世界背景下来透视欧洲。
新的视角一旦确定,接下去的问题就是当代史的特征和界限,作者认为,通常的当代史概念——活着这一代人所处的历史——是不确切的。世代交叉和交替的存在,将会使当代史的界限变化莫测。因此,问题不再是历史学认识主体与客体的时间对应关系,而是主体观察客体的认识关系。“只有当我们在自己内心中确定两个历史时期的真正界限,我们才能建立起沟通的桥梁”。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选择一个合适的透视点。这个视点既不能离历史学家所处的时代太近,也不能太远,而是应该近到足以清楚地发现我们时代的精神风貌,远到可以明晰地看出相对完整的历史背景。历史学家的责任就在于,与历史保持一段距离,由此来回视历史,取得一种比当时人和当事人更广阔的观察视野,得出比他们更深刻的结论,发掘出他们不曾认识到的潜在意义。因此,如果当代史能够明确地指出造成当代世界的那些根本的结构性变化,当代史就完全可以说是一门严肃的学问,而不再象保守的史学家所指出的那样,只不过是杂乱无章流于表面的材料堆砌。
毫无疑问,当代史植根于现代史,新世界是在旧世界的阴影下成长起来的。用巴勒克拉夫的话说,“当代史开始于今天这个世界实际存在的问题初露端倪之际”。旧世界走向新世界的结构性变化开始于十九世纪的最后十年。十九世界后半叶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和帝国主义成为新世界的催化剂。工业化为帝国主义大肆扩展提供了便利,帝国主义反过来又把工业化扩展到全球。这一扩张的结果之一,却是欧洲人口在全球人口中比重的下降,这意味着欧洲国家的衰落和非欧洲国家的兴起。工业化的另一个结果是大众民主的出现以及政党组织的大量发展。同时,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意识形态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也开始向二十世纪初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价值观提出挑战。在国际关系领域中,仅仅半个世纪,以美苏两个非欧洲强国为中心性的两极体系代替了以欧洲为中心的多边均势体系,欧洲的殖民体系也在民族解放运动中土崩瓦解。世界从“均势”走向全球政治时代,同时作为人们对现实世界的审美认识的艺术观念,也发生了缓慢而巨大的变化,十九世纪的工业进步带来的乐观主义,被第一次世界后出现的悲观思潮所代替。二次大战后世界的迅速复兴,又产生出新现实主义。作者最后乐观地预示,“未来的文明正在以一种世界文明的形式出现,在其中所有的大陆都会作出贡献”。
在这本雅俗共赏的小书中,显示出一位大史学家渊博的学识和敏锐的洞察力。不过就其内容而言,也非完美无缺。举例来说,作者对改变当代世界面貌的两次世界大战未作专门论述,对威胁人类生存的核威胁也较少提及,而在笔者看来,这些正是造成“现代史”和“当代史”的根本差别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GeoffreyBarrac1ough:An In.troduction to Contemporary History,1984,Penguin Books England,pp.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