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蒡花引起的联想

托尔斯泰(1828-1910)在创作《复活》的同时，又在酝酿另一部中篇历史小说《哈泽·穆拉特》。这部表现高加索山民反抗沙皇专制统治的作品，从1896年开始动笔，几经中断，完成于1904年。但是，托尔斯泰生前不愿发表这部作品，希望留点东西在逝世以后发表。小说直到作家死后两年，于1912年经书刊检查机关大量删改以后才得以刊行。全文于十月革命之后正式出版。

哈泽·穆拉特是鞑靼人，曾参加过穆斯林教主沙米里组织的高加索山民反对俄国暴政的“圣战”运动。因为与沙米里发生矛盾，抱着对沙皇不切实际的幻想投归了沙皇，后来惨遭沙皇军队的杀害。

托尔斯泰1851年曾经在高加索服役。他参加过讨伐山民的战争，了解关于穆斯林“圣战”的情况和哈泽·穆拉特的事迹。那末，为什么在四十多年以后，这段历史会激起作家的创作灵感呢?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托尔斯泰的世界观发生了激烈的转变，抛弃了贵族阶级的一切传统观点，站到了宗法制农民的立场上来。他很想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某些正面形象，借以表达他对上层社会的藐视，寄托自己的社会理想。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作家苦于找不到可以作楷模的正面人物。这种思想长期困扰着托尔斯泰。

1896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作家散步回家途中，在一大片犁得不见一棵小草的黑油油的土地上，见到一株牛蒡花。虽然被车压得枝折叶败，但花儿仍然从地上挣扎着挺立起来，具有一股令人敬畏的旺盛生命力和不屈不挠的韧劲。作家在感叹之余，陡然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在高加索被沙皇杀害悲壮死去的哈泽·穆拉特，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欲望。于是，他开始了这部中篇小说的创作。

小说叙述了主人公1851年底至1852年初生命最后阶段的经历和悲剧性结局。围绕这个中心内容，刻划了他勇敢坚毅的品质，直爽善良的个性和对生活的强烈欲望。这个剽悍豪放的山民，不仅有叱咤风云的气质，而且对自己的亲人和乡土怀着似水的柔情。当命运逼得他无路可走时，便“高傲地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作家对他生命最后时刻的描绘是感人至深的:

“他浑身创伤，鲜血淋漓，但却顽强抵抗，宁死不屈；就象那株经车轮压过的牛蒡花，虽然枝折叶败，但仍然挺立着。”

这部小说还展现了沙皇政府疯狂镇压少数民族的历史真相，鞭笞了俄国统治者下自普通军官、上至部长大臣的腐败无能，嘲讽了他们丑恶糜烂的生活。作家以大量的篇幅和生动的笔触，无情地暴露了俄国最高独裁统治者尼古拉一世暴虐的淫威、空虚的精神、卑微的灵魂，从各个方面撕下了这个“文明君主”的假面，彻底否定了沙皇专制政体的整个国家机器。

托尔斯泰世界观转变以后的创作有一个明显的特征，这就是:对社会黑暗的揭露越来越深刻，托尔斯泰主义的说教也越来越强烈。但这部作品一反常态:它对俄国现实的揭露是无情的，而托尔斯泰主义的说教却不占重要地位。这就为我们研究托尔斯泰的晚年思想提供了一个新的线索，看到了他道德的说教和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矛盾。他虽然主张“勿以暴力抗恶”，但又以极大的同情描述了哈泽·穆拉特的暴力反抗，贯注了积极反抗的行动和愿望。所以，我们不能用他世界观的矛盾来解释一切作品。托尔斯泰的思想和创作，还有许多领域是没有被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