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小姑娘

〔日〕黑柳彻子

《窗边的小姑娘》是一部妙趣横生的半自传体式小说，目前在日本和其他西方国家十分流行。作者黑柳彻子是日本著名的广播电视女演员。她以眷恋的心情，活泼的文笔，记叙了自己小学时代的一段生活。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名叫冬冬的小姑娘(童年的黑柳彻子)，由于好奇心太强，常违反课堂纪律，刚上小学就被开除了。妈妈把她送到一所叫巴学园的小学里，在校长小林宗作的正确引导下，她走上了健康成长的道路。

如果，冬冬被开除后，遇到的不是小林宗作这样的校长，那么，她的一生又将怎样呢?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这里，我们摘编了其中几段，以飨读者。

尽管冬冬还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却已经被开除了，现在妈妈带着她，匆匆忙忙地往一所新学校赶去。

当新学校呈现在母女俩面前时，冬冬惊奇地站住了:这所新学校的门柱竟是两棵挂满树叶的小树，写着校名的牌子大约是被风刮的，歪歪斜斜地挂在“门”上:“巴学园”。

冬冬正想问妈妈“巴”是什么意思，眼角里又映进了别的东西——六辆电车摆在校园当教室用。冬冬高兴地大声说:“我可喜欢这个学校啦!”妈妈心里想，冬冬喜欢不喜欢这个学校倒无所谓，主要是要看校长是否喜欢冬冬。——冬冬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被开除的事，一直到她二十岁以后，妈妈才告诉她。

冬冬和妈妈一走进校长室，一位头发稀疏，门牙脱落的男人立即站了起来，他就是小林宗作校长。

校长让妈妈先走了，然后把椅子拖到冬冬跟前，和冬冬面对面地坐下来说:

“好，随便给老师说点什么吧，把你心里想说的话，全都讲出来。”

冬冬本来想，大概是问到什么说什么吧，听校长这么一说，便立刻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她讲的内容有:

来时乘坐的电车开得很快。

曾向车站的售票员叔叔要一张车票，但他没给自己。原来的班主任女老师长得很漂亮。

家里有一只褐色的名叫洛克的狗。会做“伸爪”和“对不起”的姿势，还会做“吃饱了”的样子。

鼻涕流出来时，总爱吱啦吱啦地抽，因为怕妈妈骂，才擤掉。

爸爸在海里游泳游得真棒，还会跳水。

冬冬滔滔不绝地讲着，校长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会儿笑，一会儿点头。因而冬冬更高兴了。不过到后来，终于没什么可讲的了。校长问道:“讲完了?”

冬冬觉得这样收场末免遗憾，她紧张地在脑海里搜索，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冬冬今天穿了件毛料连衣裙，料子虽然不错，但妈妈却认为领子上的小花“不素雅”，她从椅子上下来，用手掂着领子，走到校长跟前说:

“您瞧，就是这领子，妈妈说她不喜欢。”

冬冬再也想不起什么可讲了。这时，校长站起来用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冬冬的头说:

“你，你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

冬冬这时尽管还不会看表，但她也感到讲了不少时间，实际上，校长听冬冬讲了整整四个小时。无论是过去还是后来，再没有哪个大人这么认真地听冬冬讲话了。她不由地感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了真正可亲的人。

巴学园的一切都让冬冬感到新奇，比如用真正的电车做教室，就使冬冬觉得和边旅行边学习一样。不过最特别的还是学校的上课方式。在每天第一节课的时候，老师把当天课程表上的全部课程的问题都写在黑板上，然后对学生们说:“好，从你们自己喜欢的那个题开始作吧。”

从自己喜欢的题做起，能引起学生们的兴趣，即使是不喜欢的科目，只要在放学以前完成就行，所以他们总是能想办法完成。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以到老师那里问，也可以请老师到自己座位上来讲解，直到完全领会为止。这才是真正的学习，因此根本不存在学生呆呆地听老师宣讲这种情况了。

有一天，冬冬把自己最珍贵的钱包掉到学校的厕所里了，她从勤杂工叔叔那里借来了杓子绕到学校后边，找到掏粪口，开始往外掏粪了。每掏一杓子，冬冬都想:“这下该有了吧”，可是钱包就是不往杓子里来，上课铃已经响了，冬冬仍舍不得走。

这时，校长刚巧从这儿经过，看到冬冬在掏粪就问:

“你在干什么哪?”

“钱包掉进去了。”冬冬连手都不停地说。

“是吗?”

说完这两个字，校长又背着手象平时散步似地不知朝哪儿走开了。

粪堆一个劲儿地增高，钱包却还没有找到。

过了一会儿，校长又路过这里，问道:“有了吗?”

冬冬站在粪堆中回答了声“没有”。

校长弯下腰，把脸靠近冬冬的面颊，以朋友般的口气说:“干完了要把它们送回原处哟!”

说完又和刚才一样，往别处去了。

钱包始终没有出现，尽管如此，冬冬也心满意足了:校长看到自己的行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充满了信任，完全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有正常人格的人来对待的。从此，冬冬认定校长是“最可信任的人”，也“比以前更喜欢校长了”。

又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早晨到校后，校长对大家说:

“天气突然热起来了，我准备往游泳池里放水啦!”

午休时，校长带着大家集合在游泳池四周。冬冬心里捉摸开了:

“我真闹不明白，平常游泳时不是要穿叫游泳衣的那种衣服吗?可今天校长怎么没说让带这些东西呢?”

这时，校长好象看穿了冬冬的心思，就对大家说:“游泳衣就不用担心啦，咱们到礼堂去看看吧，好不好?”

冬冬和其他一年级的同学跑到礼堂一看，那些大一点的孩子们正在吵吵嚷嚷地脱衣服呢!并且，脱完衣服以后，就象进澡塘子洗澡似的光着身子，一个接一个飞跑到校园里做体操去了。冬冬他们也连忙把衣服脱光。热风吹来，光光的身子浑身都感到舒服。

做完体操，大家乱嚷着跳进了游泳池。这时，不管是身材瘦小的孩子，还是有点发胖的孩子，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统统都是原来刚出生时的样子。冬冬心里嘀咕道:要是知道可以不穿游泳衣，无论怎么也得让小狗洛克到游泳池来痛快玩一通。

为什么要光着身子游泳呢，小林校长的想法有两个。一是“男孩女孩若以诧异的眼光打量彼此身体的不同，那是不值得的。”再是让孩子们懂得:“硬要把自己的身体在别人面前躲起来，那是不正常的。”校长是要让大家知道:

“什么样的身体都是美的。”

巴学园里的学生中，有几个同学患有小儿麻痹症和有身材异常矮小那种生理缺陷的孩子，因此，校长还有这样一个想法:让他们脱光身子和大家一起玩，这本身就会去掉他们的羞怯心理，进而也可能有益于他们不至产生自卑感。而且事实证明这种做法是正确的，刚开始时，有的有生理缺陷的孩子确实感到很害羞，但很快就不在乎了，欢乐占了上风，什么“害羞”之类的心情不知不觉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为了使每一个孩子都健康地成长，校长的用心何其良苦啊!对于冬冬，校长也是颇费心思的，比如说，校长每次遇到冬冬都要对她说一声:

“冬冬真是个好孩子呀!”

每逢这种时候，冬冬脸上都会甜甜地一笑，然后又蹦又跳地答道:“是呀，我是个好孩子!”

的确，冬冬身上有很多好孩子的表现，比如对同学诚恳热情，喜欢打抱不平；看到受伤的动物时，她会拚命去护理它们。不过，另一方面，冬冬好奇心十分强，因此，也常惹出些令老师吃惊的乱子来。

例如，有一天不知听谁说牛肉能大块大块地吊在挂钩上，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用一只胳膊一动不动地吊在学校最高的那个单杠上。一位女老师问她:“怎么啦?”冬冬高喊:“今天我是牛肉!”随着喊声一下子从单杠上掉了下来。还有一次，她在学校后边没事闲逛，老远看到路上放着一张打开的报纸，冬冬心里想“这太好玩了”，她后退两步然后加快脚步猛地跑了过去，一下子跳在那张报纸上，结果“扑通”一声掉进了齐胸深的掏粪口里。原来这是清扫工、打开掏粪口在干活，临时有事出去一下，在掏粪口上盖了张报纸……。类似这种事经常发生，校长肯定听到了学生家长或老师们诉苦和担心的呼声。所以只要碰到机会，校长总是对冬冬说:

“冬冬真是个好孩子呀!”身为校长的小林宗作想要告诉冬冬的意思是:

“大家能举出各种各样的例子来说明你不是个好孩子，但你真正的品质并不坏，而且有好的一面，我作为校长兼老师是完全了解这一点的呀!”这句话，使冬冬从心灵深处树立起信心，使她确信“我是个好孩子”。这句在某种程度上说不定对冬冬的一生产生了决定性影响的，至关重要的话语，在冬冬就学于巴学园的整个期间，小林校长是一直挂在嘴上来鼓舞她的。

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巴学园在被轰炸中燃烧了。小林校长望着吞噬校园的大火充满信心地考虑要再创一个学校。

令人遗憾的是，小林校长的愿望始终没有实现。但当年巴学园的学生们很多都成为优秀的人才，他们本身就是对巴学园的最好纪念。

(摘自《中国妇女》1986年第9期)

(题图:陈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