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愉悦与精神陶冶
1987-08-24辛夷
辛夷
青年朋友大都喜欢欣赏文艺作品。然而,要把艺术欣赏变作自觉的审美活动,却还是有一些讲究的。我曾经问一位青年为什么喜欢听音乐、看电影,他回答说:“这有什么好问的?音乐好听,电影好看,就这么回事。”他虽是随便一说,却也道出了欣赏中的一个普遍情况。任何艺术都是以一定的美的形式,作用于欣赏者的特定感官。这些艺术形式由于为欣赏者的特定感官提供了“好听”、“好看”的东西,因而能使人产生一种愉悦之感。这种由对象的美的形式作用于我们的感官而直接产生的“好听”、“好看”之感,叫作感官愉悦。任何艺术都有使人得到感官之娱的美的形式,因而都具有愉悦感官的功能。
然而,感官愉悦到底是以直接的生理反应为基础的一种愉快,因而在文艺欣赏审美愉悦的整体效应中处于较低的层次。文艺决不是一种单纯愉悦耳目的小玩艺,在它的美的形式中蕴含着丰富的社会内容、人生哲理和人类感情。当欣赏者探寻到其中的真谛、领略到其中的意蕴时,就会体验到一种更高的愉悦之情,获得一种不同于感官愉悦的精神享受。例如欣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如果我们从感官的直接感受上升到对作品主题的情感体验和理性思考,那么我们就能从第一主题与第二主题相互作用和错综复杂的音乐表现中,体会到其中的意蕴:人民不甘于命运的摆布,起而同黑暗势力进行斗争,最后战胜了命运,赢得了光明和胜利。于是我们就能从中观照和体验到人的本质力量,那种为了美好的未来不屈不挠进行斗争的精神,从而受到鼓舞和激励,精神上得到陶冶和升华。
文艺欣赏是离不开感官愉悦的,却又不能仅止于此。感官的愉悦要向精神上的陶冶升华,精神陶冶又指导和影响感官的愉悦。当我们直观维纳斯雕像的时候,她那典雅美丽的面庞、丰腴饱满的体躯、优美庄重的神态、起伏多变的线条,会直接地使我们产生一种愉悦的感觉。此时如果我们怀着一种高尚的欣赏趣味和精神需求,就能从这优美的人体形象中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量和青春活力,感受到人的伟大和美好。于是感官的愉悦就导向精神的愉悦。这样,欣赏者便取得了一种完整的审美效果。
怎样才能获得这样的效果呢?
首先要自觉养成高尚的欣赏趣味。欣赏趣味的高尚与否,直接影响欣赏感知中感官愉悦的性质和导向。鲁迅曾经讽刺过一种人:“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见到短袖子是一种感知,感知可能经过联想和想象而导向别处;而鲁迅笔下的这类人就是由于低级趣味的制约,把联想和想象导向极其庸俗的地步。
其次,要有自觉的欣赏意识。我们知道,感官愉悦是欣赏者对作品信息的一种直接反应,它往往并不需要意识活动的影响和干预。我们听到一曲优美的音乐所引起的愉悦之感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并不是通过我们的意识引导出来的。反之,以感官愉悦向精神陶冶的升华却需要意识活动的积极参与。因此,如果没有自觉的欣赏意识,我们就可能为声色之美和感官愉悦所陷而难以升到更高的境界。《大众电影》1986年第10期的一篇文章中指出了这样一种现象:对电影《日出》获得1986年百花奖的最佳影片奖和方舒获得最佳女演员奖,观众大都是认可的,然而专家们大都并不满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作者认为,编导者所寻求的是银幕视觉快感和观赏效果,着意展示陈白露这个摩登女郎的服饰、身腰、姿态、表情、绣床闺房,乃至她所置身的华丽场面和“上流”气氛。这样就使影片的思想含义被降至一个次要地位,以至陈白露的悲剧没有使人感到巨大的震撼力量,反而使人乐于欣赏她那富于生命力的形体表现。我们不想对这部电影和这篇文章的观点进行评论,只是想以这个例子说明,感官的愉悦具有一种自发的诱感力量;如果没有一种自觉意识,很可能陷于感官愉悦而上升不到较高的境界。
再次,要具有一定的知识修养。有些青年说,他们也是带着高尚的欣赏趣味和自觉的欣赏意识去欣赏的,但为什么还是没有获得丰富的精神享受?这就涉及与艺术有关的知识修养问题。马克思说:“如果你想欣赏艺术,你就必须成为一个在艺术上有修养的人。”一个对京剧中的程式化动作不了解的外国人,固然能从这些优美的动作中直接得到某种愉快感觉,但却并不了解这些动作的微妙变化及其内在含义,因而不能对京剧的表演艺术有更深的理解和感受。实际上一切艺术作品的欣赏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