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名述趣
1986-11-01郑逸梅
郑逸梅
旧时文人,都喜欢取一斋名,有的实有其室,有的空中楼阁,仅仅标之书面,聊以自炫而已。其中颇多谐趣,足以逗人发笑的,略举一些,以资谈助。
当抗战时期,国民党军西撤,柳亚子大为颓丧,取斋名为“活埋庵”。他自己说明:“这是国军西撤后所用,将来胜利到来,或是我个人离开上海,这时活死人要自由行动,无需埋起来,自然就用不着了。
王佩诤,为吴江金松岑大弟子。当抗战时,他由苏避居沪西愚园路的田庄,斋名为“流碧精舍”,那是何等雅致啊!实则不然,所谓流碧,指他所居附近,流氓瘪三成群,无非取其谐声,以寓厌恶之意。
松陵赵眠云,他取斋名为“心汉阁”,影印了所藏扇头,签题《心汉阁扇集》,凡四册。又有《心汉阁笔记》。他的所谓“心汉”,并非寓“人心思汉”之意,而是纪念他的恋人陶汉仙。这和周瘦鹃的“紫罗兰庵”有相类处,当然他是一位园艺家,喜栽紫罗兰,英英艳艳,触目芳菲,因此有这斋名。但这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他的恋人周吟萍,经常用一西名Violet紫罗兰,所以他编杂志名《紫罗兰》及《紫兰花片》。这一段因缘,真所谓“此中有人,呼之欲出”了。又云间朱孔阳,斋名“联铢阁”,那是寓伉俪情深,百年好合的意思,因他的续弦夫人金启静,“铢”字,合“金”、“朱”二姓为一,甚为巧妙。
那位文坛笑匠徐卓呆,他寓居沪市的闸北,自称闸北徐公,榜其斋为“破夜壶室”,无非说明居无长物,偷儿不必枉顾。又戏剧家汪优游(仲贤),斋名为“倒灶室”。按宁波人遇拂逆事称为倒灶,而汪氏家中所砌的灶头,忽然倒坍下来,恰巧有人约他写稿,他就取《倒灶室杂札》为篇名。
皖中名宿汪允中的后人汪孝文,喜蒐罗尺牍,和我有同癖,因取斋名为“步郑阁”。我请他转移目标,步郑康成、郑所南、郑道昭、郑板桥,不要步我,步我也就渺乎其小,为识者所嗤了。
谈到我自己的“纸帐铜瓶室”,那是采张船山题梅花诗,“铜瓶纸帐我因缘”句,无非暗藏春色。当动乱中,蔑视知识分子,呼之为“臭知识”,我就谐声取一新斋名为“秋芷室”。陈茗屋是擅于篆刻的,他对我这个谐声斋名认为很有趣,便为我刻了这“秋芷室”三字朱文印。我的儿子字子鹤,媳妇高肖鸿,我为取名“萼红馆”,萼谐鸿,红谐鹤,当时请陆澹安书写。一俟浩劫来临,匾额被毁,成为鸿飞鹤杳了。又我的孙女有慧,生于旧历三月三日,杜甫的《丽人行》有“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句,我为她的小室取名“多丽居”,尚拟请人大笔一挥哩。
(摘自《文化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