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夫妻情感
1986-11-01刘巽达
刘巽达
(一)
夫妻之间应该无所保留,他向来是这个观点。夫妻之间真的应该无所保留吗?他开始怀疑。
夫妻之间应该有所保留!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一思维轨迹是他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逐渐悟出来的。
那晚,他去参加一个联谊会,与坐在身旁的一位女同志相识。也许是联谊会的氛围易于使人敞开心扉,他们竟一见如故,无所不谈,彼此为结识对方而感到欣喜。
抵家,兴奋尚未涤尽,他便与妻子谈及刚才的一切,自然免不了赞扬那位新结识的女同志几旬,当然言辞中决无过份之处。他哪里料想到由此会点燃导火线,炸药爆炸了——
“怪不得那么晚回家,与新朋友谈得热络呢!什么联谊会!婚姻介绍所!”
“嗬,婚姻介绍所?参加者差不多全是结过婚的人,鼓励重婚?”他故作幽默,尽力不想使事态扩大。
“差不多。”她虎着脸,“再去联谊联谊,老婆也用不着了。”
“你!你怎么把这么高雅的形式庸俗化了?”不悦之情开始在他脸上呈现。
“我是庸俗,没人家高雅。你找高雅的去吧。”她说着,面壁而卧,表现出明显的生气。
一股无名火倏地从他胸间窜上来。你居然还有权利生气?仿佛我真的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接下来便是向你施以温存。活见你的鬼!
“是的,你是庸俗,俗物,俗不可耐!”他吼叫了。
于是,一场无法断定孰是孰非的争吵拉开了幕,结果两败俱伤。
这以后,他很少与她谈起其他女性,即便谈得,也十分谨慎,表情淡淡的,语气平平的。
他发现效果不差,他们之间激烈的争吵逐渐消失了,他对自己说:原来有所保留有利安定团结。他同时发现,自己似乎成熟了不少。
然而夫妻间的安定团结与社会的一般标准不一样。自从实行某方面的“有所保留”后,他竟觉得“无所保留”部分的内涵愈来愈模糊,甚至在被吞噬。他无法妥善地处理好两者关系。渐渐地,他竟感到差不多所有的生活内容都可以“有所保留”了,因为她对他不保留的那些话题并没有多少兴趣,听时懒懒的,漫不经心的。于是,他也就经常“懒懒的”了。
他们相安无事,却过于冷漠。
他尝试着回到“无所保留”的时光,但失败了。积累许久的“有所保留”阻碍着他们走回过去。
他忽然又怀疑了——夫妻间真的应该有所保留吗?
因为眼前的一切与他向往的家庭理想境界相去甚远,该怎样去达到这一境界呢?他又很茫然。
(二)
他俩站在同一地平线上。无论从哪方面比,他们都相差无几。要不,怎么钻到一个窝里来了?
钻进一个窝,有了热烈也就有了麻烦:譬如谁主持家务?我的书决不比你念得少,非得我干吗?好在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不容分说挑起了通常女子挑的那头,而把更重要的一头让给他挑去了。
他毫无后顾之忧地一往无前地去挑他那重重的担子了。他不是个平庸之辈,重重的担子挑得轻捷而坦然。每每望着妻子满足和满意难分难解的笑,便升腾起对妻子的挚爱和感谢。他常常对她说:“难为了你。”有时不说,她也能从他脸上读出这几个字。
不过他渐渐地从嘴上到脸上都消遁了这几个字。他愈来愈受之若素。她爱读书爱动脑筋的天性即便在剥豆煮汤时也依然闪现,所以每每有这样那样的话题朝正在聚精会神的他掷去。好几次,他呈露出不胜厌烦的神情,惹得她或黯然神伤或命令他迅速站起一起攻家务活。于是他也不快。
有一日,她忽然向他发布了一个震惊的消息:“我决定去考研究生了。”他诧异道:“为什么?”答:“不为什么,为了摆脱家务和掌握比你更多的新名词。”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后悔对妻子的操劳过于受之泰然。但来不及了,她已经报了名,考期逼近了,逞强的她是万万不可能临阵逃脱。他必须面对严酷的现实:一旦考上,她的原先的工作重心不可避免地降临在他的身上。
她果然考上了。拿到通知那一天,她动情地对他说:“我真想好好地做你的后勤,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孩子。可是我忽然有一种你我距离愈拉愈大而你渐渐变心的预感,我受不了。于是我决定再和你比一比。”
他无言以对。他不知道今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
(摘自《现代家庭》)
(题图: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