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三娘子

林　根

唐朝元和年间，在汴州城郊有个名唤板桥的处所。几年前，来了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自称三娘子。她置了瓦舍数间，开设一处小店，兼营食宿。由于此处靠近驿道，又远离府城，过往行人常在此歇脚进食，生意颇好。

三娘子无儿无女，亦无亲属。寡居一人，但家道富足，房后的牲口圈内常有驴马停驻。来往车辆有不便，三娘子总是急公好义，宁愿自己吃亏，将圈内驴子以贱价卖给济急。受恩于她的人临走千恩万谢，三娘子落落大方，挥手送别。板桥三娘子的名声随着旅客的南来北往，也就在这一带广为传颂。凡经此去汴州或由汴州出行的人，路过这儿，都要慕名进店用餐投宿。

那一年，有位许州客人，姓赵，名季和，他要去东都洛阳。途经板桥，天色将暮，就慕名到店投宿。进得店门，见门口几张床榻上已有客人躺卧，正在高声谈笑。三娘子立即将季和引到里厢说：

“客官，辛苦。外边已有这几位占了，您就屈尊且睡里侧吧！”说着转身沏了杯香茶，款待季和。

季和虽被安置在板壁边的木榻上，但见床被尚干净，也将就了。是夜，晚餐菜肴丰盛。三娘子搬盘端莱，频频劝酒。间或陪着饮上几口，脸上飞起—朵桃红。加上语音莺啭，嘻笑自若，旅客们是十分高兴。只是赵季和素不饮酒，尽管三娘子多次盛情斟奉，他还是滴酒未进，只拣喜吃的莱频频动箸，一面品赏三娘子的绝妙手艺，一面与众客纵情言笑，倒还乐在其中。

时交二更。诸客皆已醉饱，加上白天旅途倦惫，倒头便睡。三娘子待大家睡定后，才秉烛进入内室，上了门闩。

赵季和难得外出，一时难于入睡。耳畔鼾声雷动，更是辗转不安。遥闻已过三更，凉风簌簌，轻撼窗棂，心中不禁顿生焦躁。忽然，隔壁有声，似在搬动物件。他侧身凑近壁缝，见三娘子一手持烛，一面悄没声地从箱中取出一付小巧的犁耜，一只玲珑的木牛，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偶。各约六七寸高。她将这些家什放于灶上，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口含清水喷之，木偶、木牛竟走下灶来，木偶牵牛驾耜，在床前一席地上来回耕作。有顷，三娘子从箱中取出荞麦一包，授于木偶下种。须臾，麦种萌芽出土，渐至拔节扬花抽穗麦熟．三娘子令木偶收割，得麦升许。然后让其在小磨上磨成面粉。遂收木人，木牛置于箱中，三娘子随即将面粉作成烧饼数枚。

翌晨，鸡鸣催客上路。诸客纷纷伸腰哈欠慢慢起身。三娘子赶紧点灯，将新作烧饼奉于餐桌上，供客人点心之用。季和惊疑交加，一夜未睡，知三娘子非等闲之辈，此处定有蹊跷，非久留之地。因而未待其他客人离床，就告辞三娘子，说急于赶路，不再饮食，匆匆夺门而出。三娘子忙于应酬其他客人，未便挽留。

季和到得户外，立刻蹩进墙角。启明星冷悬高空，周围黑黝黝一片。稍待片刻，见并无其它动静，便悄悄走近窗户，用舌尖舔湿窗纸，从小孔偷窥室内情景。正见诸客围桌大嚼烧饼。未久，忽然一个人栽倒在地，从喉头发出阵阵驴鸣之声。须臾，众人竟尽成驴马。三娘子微微一笑，将驴子尽行赶入店后圈内，并将客人财物收为已有。

赵季和见此情景，不禁毛骨悚然。赶紧踉跄离开板桥店，朝洛阳奔去。

一月有余。赵季和自东都回来，将至板桥店，他预先制作了几个荞麦烧饼，大小如三娘子店中的一般。还未进门，三娘子满面春风地迎将出来：“客官从洛阳去来，多多辛苦！”这晚并无其他客人，三娘子供待愈厚。及至深夜，问季和：“客官还有甚事吩咐?”

季和道：“明晨上路，费心略备点心。”

三娘子道：“此事当然，请客官放心。”

当夜，季和岂能入睡。时过半夜，他又凑近壁缝窥视。见三娘子仍如前——将木偶，木牛耕作。到得天明，她端出盘食果品，并烧饼数枚。随即转身去沏茶水。季和乘机将自备之饼一个换置盘内，并取盘中一饼自藏，待将食时，季和对三娘了道，“我在路上已备有烧饼。桌上这些请收去留待其他宾客食用。”一面取出刚才易藏之饼说，“三娘子，请尝尝我的手艺。”三娘子笑道：“客官厚爱，谢纳了。”随即接过饼来吞嚼起来才下咽，三娘子突然伏地，作驴马之声，并成一驴。季和拴住此驴。进到里屋，搜寻木人、水牛、犁耜诸物，并学着喷水吆喝，屡试不成，季和只得将这些杂物丢弃一边，策所变之驴离店而去。自此板桥店无人问津。

此驴健壮能行，日行数百里而无怠惰。如此者匆匆四年。这一天，赵季和行至华岳关东五六里路旁，见一老人对着他和驴子抚掌大笑，并道：“板桥三娘子，怎成此种形骸?！”他走近来抓住缰绳，边抚驴额，边对季和道：“她虽有过，遭此报应，咎由自取。然使君惩罚四载，亦已甚矣，且看老夫之面，从此放了她吧!”老人用两手从驴子口鼻边奋力掰开，三娘子自皮中跳出，宛复旧身。回身向老人款款三拜而去，从此不知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