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三气倔老爹

陈　阵

俗话说：人气人，气死人。世上有气死的人吗?有哇。人不但能气死，还有挨一通骂给骂死的呢！你不信?<三国演义>上就有这么两件事：骂死王朗，气死曹真。诸葛亮没动一刀一枪，就把这两位身经百战的武将给“解决”了！所以我对王朗、曹真的评价是八个字：“生得勉强，死得窝囊！”现实生活中有这样事吗?有哇！

今天给大家说一个发生在我们八号大院的实事儿，我们八号院是一个大杂院，四间大北房里住着屈森屈大爷一家。这位屈大爷是全院有名的倔老头儿。六十多岁，儿孙满堂。退休在家，身体硬棒，生活富裕，日子舒畅。就有一条，脾气倔强。屈大爷不吸烟不喝酒，平时就爱看个电影．他看电影讲究的是大猫吃小鱼——有头有尾，要看个完整的。他常说，“有头没尾，看了后悔，有尾没头，看了别扭。”有一回，儿子给送来一张电影票，就是时间紧点，还有二十五分钟开演，电影院离家三站地，通汽车，电车，交通挺方便。老人紧赶慢赶，进场一看电影已经开演了，其实最多只演了七，八分钟，屈大爷二话没说，转身就走！怎么呢?有尾没头，看了别扭！为了不找这个别扭，那张票愣废了，路也白跑了！屈大爷就这么倔。

去年二月二十八号下午四点来钟，屈大爷的老伴叫他去打一瓶酱油，他操起空瓶子就走。出大院门往东二百米，胡同拐角处就存一家副食商店，这家商店原来是一个叫李朝珍的妇女开的，店名就叫“朝珍”。公私合营后，商店的性质变了，可店名没改，至今还挂的是“朝珍副食店”的招牌。这条胡同也不长，原来是一家王府的走廊，所以就叫王廊胡同。这胡同的牌子就钉在商店拐角处的墙上，我每次走过那里，抬头一看，“朝珍副食店”的下边是“王廊胡同”，便不由地联想起《三国演义>上的那两个窝囊废一一王朗，曹真来了。我这个故事从骂死王朗，气死曹真开书，也有这个因素在内，这地方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屈大爷进得店来，把空瓶子往柜台上一放，连叫两声也没人答理他。怎么呢?两个售货员聊得正起劲呢！为了引起她俩注意，老人用空瓶子在柜台上敲了两下，同时提高噪门喊了声：“打酱油！”这时过来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姑娘，你看她：细眉小眼，头发带卷儿。走路生风，怒气满脸。对柜台上的空瓶子看也不看，冲着老人就来了一句不咸不淡、又辣又酸的话：“我们这房子可不防震，震坏了你要负责修理啊！”

屈大爷哪受得了这个？啊，我到这里闹地震来啦?于是就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态度？”

姑娘也寸步不让，用小眼睛瞟了瞟墙上的月份牌，然后才拉着长音说：“三月一号开始搞文明礼貌月，要好态度明天来！”

屈大爷二话没说，从柜台上拿起空瓶子就走。他在心里说：“我宁愿这顿饭不吃酱油，单等明天来买个好态度！”看看，屈大爷就这么倔。

这位女售货员是谁?她姓迟，单名一个蔚字。高中毕业刚分配来，工作不安心，看不起这八分钱酱油、三分钱醋的差事。她认为高中生当售货员是大材小用，大姑娘站柜台是浪费青春，所以心里憋住一肚火，逮谁烧谁。店里同志们根据她名字的谐音都叫她“刺猬”，意思是说她混身是刺，逮谁刺谁。刚来不到一个月，团支部就把她列为帮助的重点。小迟为什么这样呢?因为她错误地认为：柜台上得罪的顾客越多，调动工作的可能性就越大。尽管每天的意见本上数她挨的批评多，她却暗暗地沾沾自喜呢！这不，屈大爷打酱油偏偏遇上了她。一个倔头，一个刺头，碰在一起，火上加油！

第二天——三月一号，副食店一开门，屈大爷还真的拿着空酱油瓶来了，而且是别人不找，专找小迟。售货员迟蔚呢，正面朝里擦拭货架搞卫生，所以没见屈大爷来。老人今天是打酱油为次，买好态度为主，站在柜台前一语不发，意思是看你怎么拿好态度接待我！等三秒五秒还好说，等上几分钟老人便有些不耐烦了。他在心里嘀咕：啊，我是文明礼貌月头一天来的头一位顾客，就给冷板凳坐，这是好态度吗?再一想：人家在搞卫生，没看见，自己应该主动点。于是便冲着小迟的后背问了一句：“同志，今天是光搞卫生不卖货咋的?”

小迟闻声回过头来，一看是昨天那个倔老头儿，便回敬了一句：“你站在柜台前面不说话，我知道你是买东西的还是逛商店的?”你看她这说话的，有提着空酱油瓶子逛商店的吗？！

“文明礼貌月就这态度呀?！”老人接着昨天的话茬问。

“这态度算好的了。要不，过了这个月你再来试试！”

屈大爷一听，怎么，过了这个月你还能吃人？试试就试试！老人猛地提起空瓶子，一转身，蹬、蹬、蹬地走了。

这么说，屈大爷真的一个月不吃酱油啦?不用耽心，他不是儿孙满堂吗，家里人多，他不去别人去，照买不误。

好不容易过完三月，迎来四月。

四月一号上午十点多钟，屈大爷提着空酱油瓶子又奔“朝珍副食店”。本来瓶子里还有小半瓶酱油，他愣给倒在小碗里了！这就叫买麻花小吃一一要的就是这个劲儿！

真是无巧不成书，那天又赶上是小迟站柜台。来到柜台前面，老人把空瓶往台上一放，只慢腾腾地说了三个字：“打酱油。”

小迟打老远就看到屈大爷走进门，绷着脸朝自已走来，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便故意开了句玩笑：“大爷，今天可不是文明礼貌月了啊！”老人本是憋足了气来的，你想嘛，憋了整整三十天，这气还有不足的！屈大爷先是“嘿嘿”地干笑两声，然后才不冷不热地说：“文明礼貌月我还不来呢，今天我就看你怎么表演吧!”

一听“表演”二字，小迟反感了。她心里说，看表演去杂技团，这里有啥好看的!又一想：你不是要看表演吗，好吧，我就表演给你看看!只见她把眉一竖，眼一瞪，指着老人的鼻子尖儿就质问上了：“你这老头儿怎么说话?什么叫表演，什么叫表演?”

屈大爷也不示弱：“什么叫表演?你这就是表演！”

“我没有你表演得好!”

“你比我表演得好！”

“你表演得好！”

“你表演得好！”

看看，俩人都“客气”开了！就这样一来一往，各不相让，很快就围了一堆人，说的说，评的评，拉的拉，劝的劝，商店跟赶庙会似的，生意再也做不下去了。肉案的一位老售货员实在看不下去，隔着柜台便用批评的语气制止小迟说：“迟蔚，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老人一听她的名字，嘿嘿地乐了：“难怪你逮谁刺谁呢，原来是，“刺猬”呀！”只说得劝架的人也大笑起来。

这一来，小迟更不干了。她哪受得了这个?非要跳出柜台找老人评理不可。只是被伙伴们死拉着不得脱身。见人们把屈大爷拥出了店门，她在柜台里还冲着屈大爷的背影高声喊了两句：“我是刺猬，你咬吧，你咬吧!只怕你还没法下口呢！”大家一听全乐了。怎么呢?小迟这是绕着弯骂人：狗咬刺狗才没法下口嘛！

当天，副食店的意见本上，全是批评小迟的意见。下班后，店里领导专为此事开了个全体会帮助迟蔚。

屈森老人酱油没买成，反把空瓶子丢在柜台上了。幸好他没有心肌梗塞，脑溢血等病，若不非落个王朗、曹真的下场不可。经过这三次交锋，老人不但不去副食店买东西，而且连胡同东口也不走了。为啥呢?他说了：“我一见这个商店和胡同的名字就别扭，马上就想起王朗、曹真那一对窝囊废来！(看，跟我有同感。)还有副食店里那个毛丫头，碰上她我准来气!惹不起我们躲得起!”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说话间又过了十个来月，眼看春节要到，三九天昼短夜长，天黑得早。这一天华灯初上，月出西边，时间却还六点不到。屈大爷手里拿个大网兜，想到街上看看还有什么可买的东西没有，信步上街走走。按惯例出门奔正西，走两步抬头一看，胡同西边停住—辆流动售货车，两个穿白上衣的售货员，—个卖货，一个收钱，买东西的顾客也不太多。走到近前，不等老人开口，那个卖东西的售货员就招呼上了，而且是嘴甜心热面带笑：“老大爷，买点啥不?我们把东西给您老送到家门口来了。”

老人一边看车上有些啥东西，一边高兴地夸赞说：“你们真是服务到家了！给我来一斤咸盐，两斤白糖，家里本来还有几个鸡蛋，冲你们这态度，再给我来二斤鸡蛋，过年也用不着再买了。”

这位售货员手里给屈大爷拿货，嘴里也不闲着：“最近我们实行了承包责任制，既要讲经济效益，更要讲服务质量，这条胡同我们常来，请老人家多提宝贵意见。”

“好，好。你们的服务态度好，党的改革政策好，现如今呀，那儿改革那儿好哇！”

售货员一边帮老人往网兜里装东西，一边进行心算。 东西装完， 帐也算清：“大爷，二共是四块二角八分钱。”

屈大爷拿出四张一元的、一张二角的钞票，然后又掏出四个二分的钢崩递过去：“给，四块二角八分，两下都不用找，正好。”

“大爷，我负责卖货，她负责收钱。”售货员指了指货车对面的伙计，然后风趣地说：“我们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

“对，对。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屈大爷很有兴致地重复着这句话，右手提着网兜儿，左手拿着钱，绕到收钱的售货员那边，一打照面，只听两人同时“哦”了一声，收钱的售货员忙从货车架子上拿出一个空瓶子，“你，你”地不知要说什么。吓得屈大爷把钱一放，转身就跑。原来这位收钱的售货员正是迟蔚。她好不容易才碰上屈森老人，小迟怎能放过！她很快把装钱的木箱锁好，提起空瓶就追，嘴里还一个劲儿喊：“你，你别跑呀！”

屈大爷边跑边琢磨，这姑娘真厉害！我叫她“刺猬”的事快—年了，还没忘记．我不跑，一瓶子下来我受得了吗！

咳，屈大爷误会了。

自从小迟三“刺”老人后，商店领导和党团组织十分重视，又是开会帮助，又是个别谈心，使她的认识得到逐步提高，态度也就有所改变，她不但写了书面检讨，还表示要找屈大爷当面道歉。但是，就是见不到老人再来买东西。

店里实行经济承包责任制，皗了“大锅饭”，砸了“铁饭碗”，小迟主动提出搞流动售货车，服务上门，方便群众。出车的头一天，她就把屈大爷丢在柜台上的空酱油瓶子带在车上。小迟断定到店里来打酱油买醋的绝大部分顾客就是附近的居民，货车成天在这几个胡同转，说不定能碰上。小迟的分析完全正确，今晚上还真碰着了。碰上屈大爷，小迟一高兴，激动得“你，你”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了，使屈大爷闹了误会——认为找他算帐！

老人拚命跑，小迟起步追，大概俩人就差二三十步的距离。屈大爷跑过家门也不敢进去，怕小迟知道了他的住处常来纠缠更难办。刚跑到胡同东口，一见“朝珍”的招牌和“王廊”的路标，气喘吁吁的屈大爷突然停住脚步不跑了!怎么呢?他想起王朗，曹真这两个窝囊废来了，啊，骂死王朗、气死曹真还不够，今天还要添个“累死屈森”呀！我不当这个窝囊废，所以停住了脚步步这不，老人的倔劲儿又上来了。

正是：屈森老人前头跑；

迟蔚姑娘后边追。

要问追出啥结果，

冰解河开春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