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服饰的新研究
1982-07-15黄鸿光
黄鸿光
解放后人物画发展很快,但是一涉及到古人,画上的服饰不是干巴巴的全一个样,就是多少要出点纰漏。有些古天文学家衣服竟会是“左衽”的,古代的算筹画得象一块块饼干。其实我国古代人民生活的形象资料,有大量的遗存,单是汉画像砖,就多彩多姿,十分丰富。鲁迅先生就搜集了一大批拓本;解放后还有不少新的出土。但要将这许多资料搜集排比,科学地整理出来,并非易事。
图谱之学有五难:一是博识;二是分析;三是曲尽其意的表达能力;四是描摹;五是印刷出版的条件。从这五个难处来看沈从文先生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这本书,无疑都达到了高水准。
先说第一个条件,沈先生在故宫博物院数十年,埋头苦干,孜孜不倦,藉借既厚,眼界亦宽,这个条件就非一般人所能比拟。其次听说沈先生做过长期讲解工作,这就锻炼出敏锐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第三是他以一位文学家来从事这种工作,能曲尽其意,文笔之美,读过《龙凤艺术》的读者自有定评。
后两个条件是客观的,研究人员不一定是画家,有些地方要借重描摹、放大、复制的人员。如果配合不好,不仅质量要大打折扣,还会闹笑话。本书中就举有一例:著名的长沙楚墓帛画,画上一条龙,原是四足俱备,因原画不清晰,摹本只画上一足,便被误认为一足的夔,害得研究者发了一通空议论。这本书共七百幅插图,有不少摹本,插图者如陈大章、范曾诸位都是高手,这无疑令本书更臻完美。
最后一个是印刷,年轻时看到郑振铎先生《中国历史参考图谱》的广告,喜欢得不得了,后来见到了,单色,图版又小,不禁大失所望。本书印制考究,彩色鲜艳,使人爱不释手。
最重要还是书的内容,沈先生不只有排比整理之功,而且发表不少令人惊喜的独到见解。例如对温飞卿“小山重叠金明灭”一句词,向来注家解释不清,读者也只好不求甚解马虎过去。他却联系到晚唐妇女的高髻梳妆,和满头金银小梳的装饰来说明问题,有豁蒙解蔽之功。对一些传世的名画的断代问题,也常常提出一些精辟的见解,如对《簪花仕女图》,指出图中妇女,蓬松义髻,上加金翠步摇,已近成份配套,完整无缺。头上再加花冠,不伦不类,在唐代画迹中绝无仅有。而且进一步指出,簪花是宋人的习惯。这些议论,都确切不移。曾记得陈寅恪先生讲《唐诗证史》时,其中白居易《牡丹芳》一节是从《本草》丹皮讲起的,说牡丹在唐以前只作药用,在高宗时武后始自汾晋移植长安,作为观赏植物,开元天宝之际还是珍品,而盛于贞元元和之际,初时花形甚小,其后培植渐大。唐人说牡丹,多说“一丛”、“一窠”,花朵不如宋代姚黄魏紫的大。因此上图中覆盖义髻的鲜牡丹,唐代亦不可能有如此之大。其他对《文苑图》、《重屏会棋图》的精辟见解尚多,留待读者自己去体会,不一一介绍了。
这本二十五万字的巨著,只写了一年,有时文字上就不那么周到,例如第180页,说插图中是“几个臂鹰牵犬的内监”。但插图三幅,两幅人物有胡子。第210页,说胡服分前后两期,后期却谈到“和衣著无关”的“啼装”上去。第322页《春游晚归图》,沈先生认为是县官搬家上任,但似乎把行厨错看作行李。而且画的两旁明明有“行马”,即现代称为“拒马”的障碍物。这些都是千虑之一失,无损于此书的巨大价值。
(《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沈从文著,香港商务印书馆一九八一年九月第一版。广州流花新村37号商务印书馆办事处发售,每部定价2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