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芙蕖何待饰”
1982-07-15许涤新
许涤新
熊瑾玎同志的《诗草》出版了,这是我多年盼望的事情!
我认识熊瑾玎同志是在一九三八年一月间的武汉《新华日报》社。《新华日报》是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统治区的公开机关报。在党报创立的那一天,董必武同志代表党中央,向全体职工包括编辑部工作人员致开幕词,说明党报是党的喉舌,勉励我们要好好完成党给我们的任务,准确地宣传党的政策方针,推动全国人民起来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当时,熊瑾玎也在座,因为他戴了一顶瓜皮小帽,并穿上一套长袍长褂。这种服装,引起全场的注意。董老在做完了报告之后,把熊老介绍给我们,说他就是党报的总经理。因为他的那一身古色古香的服装,又担负总经理的职务,大家不约而同地称他为“熊老板”。
《新华日报》的党总支成立之后,我同他们夫妇(熊老和朱端绶同志)编在一个小组里,接触就多起来,因而,对于他们夫妇在十年内战的白色恐怖里,出生入死地为革命做了许多工作,为革命而被捕坐牢的坚贞不屈的光荣生活,逐渐地有所知道。我同熊老都是在一九三七年抗战爆发之后,从国民党监狱无条件地释放出来的。因为坐牢,我的身体虚弱不堪,到《新华日报》工作之后,经常害病。熊老夫妇很关心我的健康,经常叫我不要在未全愈的时候就上班工作。撤退到重庆之后,我又害起肠胃病来,熊老夫妇每天下班后总是把我拉到他们的家里,专为我煮稀饭。老同志、老战友的这种动人的情谊,我是永不忘怀的!
直到皖南事变以前,我只知道熊老是一位老战士,是一位对党报认真负责的好经理。当时党报的经费是相当困难的,而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恶性通货膨胀政策,使国统区——特别是重庆的物价,一日数涨。在这种情况下,党报的经营就更加困难了。但是,熊老却井井有条地解决了新闻纸的供应问题,解决了全体几百名职工包括编辑的生活问题。《新华日报》的整个工作是在以周恩来同志为首的南方局的领导下进行的,但在这里,熊老的努力是受到同志们的称赞的。
熊老之作为诗人,在皖南事变以前,我只知道一点。皖南事变发生之后,熊老同千千万万的同志一样,对破坏抗战、破坏团结的国民党反动派怀着深刻的愤恨!但是,他并没有一点消极情绪。他的《菊感》一诗,就可证明。《菊感》有句云:“秋霜原可傲,积雪又何妨?”“况余根蒂好,还得吐芬芳。”我读了他的这首诗后,才认识到他还是一位“含英咀华”的诗人。
一九四九年我跟解放军进入上海,并在上海干了三年半工作,因而好久没有同熊老见面;一九五二年冬我被调到中央统战部工作,才经常去看他。有一天,他把写在草纸上的诗稿给我看,我劝他出版,他很谦虚,表示不考虑。我对他说:“你的诗,是时代的产物,因而不是属于你自己的,还是出版吧!”
十年浩劫,我住了好几年牛棚。一九七二年冬,我从牛棚转到宣武医院治疗。熊老托人把龙飞虎同志从福州送给他的一袋福建橘子转送给我。这是我在十年浩劫中第一次从老同志处接到的馈赠。不久,熊老便与世长辞了。我因为还未“解放”,没法去向他告别,只得在医院的病房里,写了一首不讲平仄、不讲对仗的“七律”来纪念他。
“几经风雪八十翁,喜见祖国一片红。
傲霜秋菊横逆鄙,运筹盈握据拮中。
缅怀战友馈闽橘,面对帝修气如虹。
当年‘馆委何人在?虎岩屹立一青松。”
(按“馆委”是《新华日报》的领导组织;虎头岩是报馆的所在地)。
熊老的《诗草》一出版,端绶同志便把样书送给我。我欣然读完。这部《诗草》,用艺术的手法,把熊老夫妇在白色恐怖下的艰辛苦斗刻划了出来。他在狱中接到夫人(朱端绶同志)出狱的来信后作诗云“万苦丛中兴转高,拈毫为汝写情操。”“一朝之患何须计,共破难关我自豪。”他们夫妇间的唱和,表现了他们间的纯洁爱情,而这种爱情是贯穿着一根革命的红线的。他在“四十九岁生日”中写出了“松柏耐岁寒,冰雪心可剖。困厄愈侵寻,精神愈抖擞”的句子。这就说出了他的松柏节操,说出了他对革命的无限坚贞,说出了他们夫妇在艰苦中的结合是建筑在共同为革命而奋斗的基础上。我希望现在谈恋爱的青年,要把熊老夫妇作为学习的楷模。
熊老的这部《诗草》,表现了他在黑暗年代里的松柏节操,也表现了他对革命胜利的衷心喜悦。一九四九年四月他在《酬柳亚子》诗中有句云:“精神依旧扬扬在,时局翻新面面开。北国联欢重把袂,南天报捷共倾杯。”全国解放,熊老虽然常害病,但是,他的革命意志并不有所减弱。一九七三年一月熊老病危时,周总理到医院探问,他已处于昏迷状态。但在事前,他还留下两行字给周总理,那就是:“叹我已辞欢乐地,祝君常保斗争身。”关怀革命大局,直到临危,这是何等可贵!
董必武同志用“清水芙蕖何待饰,兰苕翡翠最相宜”的句子赠给熊老的这部《诗草》。我借用“清水芙蕖何待饰”来作为我这篇小文的题目。熊老地下有知,我相信他定会微笑接受吧!
一九八二年春节次日
(《熊瑾玎诗草》,湖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一年九月第一版,0.7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