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青年的一翼及灵魂

徐岱

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魂兮归来》，以1972年至1975年间风云多变的政治形势为背景，为我们描写了一批在极左思潮的压揉下苦苦挣扎，的青年形象。这些年轻人，在教育要整顿的曙光中，欢呼雀跃地奔进最高学府，希望在这里摄取知识的养份，补回失去的时光。但是，他们的希望在所谓“反回潮”的寒流中破灭了。于是，新华大学以及这些年轻人的心灵深处，便掀起了一场风暴。这场风暴应和着时代的呼吸，和青年一代的思想感情的脉搏息息相关，当它呼啸着从新华校园掠过以后，裸露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当代青年的一翼及其灵魂。我以为，这正是作品所以成功的主要之处。

作品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新华大学中文系以岳明辉为代表的一批年轻人，不满于极左路线统治下，文艺园地万马齐喑，百花凋零的局面，在“整顿教育”的东风鼓舞下，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勇敢地提出要突破“爱和死”这一文学创作禁区。岳明辉调动自己的生活积累，抒发内心的真情实感，创作了长诗《天轮之歌》，激情横溢地讴歌了一对抗击极左思潮的情人。谁知时隔不久，这首诗作却成了所谓“反右倾复辟”斗争的靶子。在这场斗争中，有人助纣为虐，陷入了阴谋的泥坑而不能自拔；有人害怕腥风苦雨的摧残而趋于圆滑；有人如醉如痴，笃信那些假革命的所谓理论，被卷入了漩涡；更有人苦苦地追求真理，百折不挠地勇往直前……作品的笔触始终围绕这场斗争，着力刻划这批思想面貌不同，性格特征迥异的青年形象，从而给读者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在作品中，作为主要人物的岳明辉，并非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所谓英雄，相反，倒有着一个被十年动乱扭曲了的灵魂。他敢于思考，勇于坚持真理，但又不能舍弃当年举旗造反，驰骋于“文化大革命”的沙场的业绩；这种既单纯幼稚，又有点糊涂偏激，但却在追求真理的执拗中使人感到可爱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是比比皆是，屡见不鲜的。作品描绘岳明辉对造反生涯仍然充满了宗教式的狂热和虔诚，但却敢于在多数人迷离、失望甚至消沉的情况下，不怕孤立，不说假话，不肯轻易退却，固执地信守独立思考、追求真理的原则，貌似对立，然而异常地真实。对岳明辉一类的青年人来说，在获得正确认识的过程中，固然常常要受到自己偏激的思想情绪的限制，但只要他们一旦认清了某个问题，就能够决然地从谬误中冲杀而出。这正是这类青年的可爱之处，也是他们的本质所在。正确地认识这一类青年，实事求是地评价他们，引导他们，应该说是当代青年工作的一个重要课题。

如果说岳明辉是一棵虽然有些歪斜，但还不失为挺拔的大树，那么，另一个青年人梁晓茵则尤为一株小草，在风暴中逆来顺受地沉沦下去。十年动乱初期，她的母亲被当作走资派迫害致死，父亲也被投入了监狱，梁晓茵从一个高干子弟，一下坠入了“狗崽子”的深渊。1972年政治风云的变化，曾经使她的心中产生过复苏的希望，但是，几乎和岳明辉的《天轮之歌》相同时，她的习作《母亲的心》，也遭到了批判。她清醒地注视着这一切，思考着这一切，然而结果却是对人生失去了信念。作品细腻而生动地描写了梁晓茵那痛苦的心灵，于同情中也不乏善意的批评。固然，梁晓茵的心灵悸痛，是她的坎坷生活造成的，是时代的利爪留下的，但是，对照岳明辉的磊磊硬气，她自己是否也有值得总结，甚至有所自责的那一面呢？我觉得，不少青年读者是可以从梁晓茵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从而回过头去思索自己的过去，并重新找到生活的舵把的。

作品对这批青年人的描写，并不是出自于某种固有的简单化的观念，而是从生活实际出发，采取了实事求是的分析的方法。因此，就人物描写的功力而言，作品恐怕还有稍欠火候，或者显得不那么平衡的地方，但就他们的基本面来说，可以说是真实的。除了岳明辉、梁晓茵以外，作品描写的其他青年人，也各自带着他们的特征，走进了读者的心怀。如那个在高压之下既不开顶风船，又不逆来顺受，而是我行我素，作一个“聪明的”然而也是玩世不恭的旁观者的于良才，那几个在风暴中应运而生，或轻浮张狂，或阴险奸诈，或骄横跋扈，企图凭借风暴上青天的邵云龙、卢新宇、张秉正一类小爬虫，那天真单纯得象一只小鸟，却在政治风浪和生活航程中被打折了翅膀的陶陶，那虔诚、偏激，自以为清醒实则糊涂透顶的郑虹等等，读来无不使人忍俊不禁，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深思起来。

作品正是通过这批青年形象，把读者重新引入那已成为过去的历史中。这段生动而真实的历史生活，使读者得到的，是一把回顾和认识自己的钥匙。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直至作品结尾，当岳明辉等人走上天安门广场，为悼念周总理，抗击“四人帮”而勇敢搏斗的时候，他们的认识，在许多方面依然是幼稚的，有的甚至还不乏谬误之处，他们的灵魂也并没有在根本意义上真正归来。但是，他们真实而可爱的面貌，他们追求和探索真理的精神，却使我们看到了曙光，看到了青年一代的觉醒和成长，看到了无产阶级事业的希望。这样的处理，较之大团圆一般的结局，恐怕更符合生活的逻辑。

《魂兮归来》的作者王新纪、陶正、田增翔，是三个有一定才华的青年作家。作为他们的发韧之作，当然会有种种稚嫩之处，但是仍然不失为是同类作品中比较优秀的一部。更加重要的是，他们是在一条比较正确健康的道路上，开始他们的创作生涯的，我认为，只要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就一定会收获更加丰硕的果实。这恐怕也正是广大青年读者的希望。

不是电影——某商店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