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氏常数
1981-08-20毛小榕
毛小榕
此人姓米,单名兰,却没有米兰那种碧绿盎然,幽香沁人的素雅。她的身高同十几年前参军时,相差无几—1.55米。3号军装穿在身上,仍旧如长袍加身,宽大得令人忍俊不禁。
第一个对米兰发表看法的,是化验科的金云。金云姑娘,确如行于天穹的云霞,轻盈高挑的身材,朗若明月的脸庞,使她这只“鹤”,高立于我们这所医院的所有兵姑娘之中。姑娘对自己的美都是敏感的,“大兵”也不例外。更何况金云的仰慕者不计其数。不知何故,却一概吃了闭门羹,落得个没趣。
这个金云啊,美丽使她的嘴变得尖酸起来。于是乎,米兰也逃不出她那双带着讥讽的笑盈盈的大眼睛。从医校毕业分到化验科的第2周,金云在医学论文宣读会上,见到了比讲台高不了多少的米兰。
“米兰?嘻嘻!”她一眨黑白分明的眸子,咬着身边另一位护士的耳朵,“米氏常数。嗯?”
“米氏常数?”
“酶的底物浓度取决于米氏常数。它在同等条件下是恒定的。你瞧,她多恒定,永远只比讲台高半尺。咯咯!”周围的姑娘们八成听见了。否则,各种无法揣测的眼神,为什么都聚向站在讲台后面,涨红了脸的米兰?金云矜持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她为自己的想象力而暗暗自得。这位以全优成绩毕业的姑娘,连头发梢都是高傲的。
“……是个沉痛的教训。”米兰颤动着嘴角,向幻灯投影机插进一张照片。
金云低呼了一声,礼堂里那些抄录笔记的大夫们,也交头接耳起来—幕布上一张奇丑无比的脸。严重烧伤使患者分不清男女,辨不全五官。变形的脸上爬满了蚯蚓似的斑痕。
又是一张照片,仍旧是一张奇丑的脸。
“手术没有获得预期效果。主要教训是……”
金云无心去关心那位没有恢复容貌的患者,也不再留神米兰那些专科术语了。她痴呆呆地盯住米兰—
“真是太一般啦!”五官似乎是符合解剖位置,但安在米兰宽大的脸庞上,总那么别扭。又黑又硬的头发从无沿帽下“炸”开来,象一道狭窄的帽檐。
金云下意识地拂拂自己额前那蓬微微弯曲、浓密地偏向一侧的刘海。她的天生的卷发,足以使她在那些煞费苦心,用塑料发筒修饰发型的姑娘面前,不以为然地眯上眼睛。“是个整型外科大夫,她怎么不替自己整整?起码割个双眼皮吧?”金云注意地瞧了一眼米兰有点搭下的眼皮,“谢天谢地,我可是永远不会去找她的。”她庆幸地一笑,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装潢精美的外语单词本,不再注意米兰说什么了。
“小金,到我宿舍坐会儿?”金云带着几分惊诧,小心翼翼地跨进米兰的屋子。那是个光怪陆离的迷宫。
我的妈呀!肖像陈列室么?当今中国影坛上红极一时的影星们,几乎都被米兰请到这儿了。还有那些金发碧眼的欧美人,顶着一头螺蛳似的卷发的黑人,眉间挂着钻石披着头巾的阿拉伯人。神态各异,维妙维肖。
金云黑亮的眉毛堆了起来,小嘴撅得高高:“她不知道美对她是多么大的揶揄?”她开始可怜米兰,甚至有些懊悔“米氏常数”的绰号,起得太损了。米兰知道么?这几天,她似乎很注意金云,那双小眼睛,一遇到金云便熠熠发光。似乎要吞食金云脸上那片动人的红晕。
“喜欢么?”
“嗯。”
“我能为你画一幅肖像么?”
“啊?!”那些水粉,油画,炭条的人物肖像,真的出自米兰的手么?金云注意到屋角的油画箱和写生板,还有一大瓶松节油。难怪一进屋便嗅到了一股姑娘屋里少有的怪味,原来是它!
“你不相信我的艺术造诣?”米兰不等金云回话,拖过一张靠椅笑嘻嘻地说,“坐啊!”自己朝后退几步,眯起细小的眼睛,“我不是外光派。”她迅速地铺开“家伙”,往小马扎上一坐,“你脸上的色彩很丰富,线条很好。”
太诱惑人了!一幅油画肖像!金云有3册厚厚的粘胶影集。有些姑娘翻起她的像册,总是喷嘴,露出羡慕又妒嫉的神色。尽管都是清一色的国防绿军装,清一色的“2块5”,可穿在金云身上,却使她越发象雨后新竹般秀丽挺拔。但金云却腻了。横竖就那样,没什么艺术价值。她端坐在椅子上,乜斜着米兰:“这个怪人。试试吧。”她想:只要米兰的笔稍有不忠实的描写,她立刻逃离这个肖像陈列馆。
“你不要紧张。拿出平时最轻松的姿态,比方说,去见你的妈妈、爱人、朋友。你可以随意走动,和我交谈。”米兰滔滔不绝地说着。金云发觉,她射向自己的眼神那么怪。似乎金云不是一位漂亮的姑娘,而是一件什么东西,米兰下决心要里里外外地把它研究个透彻。
金云盯住米兰身后的那面镜子。淡褐色的线条在油画纸上很快地勾勒出来了。金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样,是怎样被移到那张粗得象麻袋片的油画纸上。
“白种人和黄种人的脸部造型差异很大。我们中华民族的人种,基本上是蒙古人种和马来人种。你的脸型基本是蒙古人种。你看,颧骨、鼻梁、下颏。但你也有马来人种的特点。你看,眼睛有些内陷,双眼皮儿,你看……”
“颅相学者?麻衣相士?”金云不安地扭着身子。米兰的眼神,总使她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怪物,或是被人出其不意地抹了一把黑油。
“小金,你简直是个无可挑剔的姑娘……下巴稍低点儿……对。现在是关键,熬几分钟好吗?……好。小金,你的耳廓不太理想,耳垂吊上去了……当然,如果是烧伤患者,我可以考虑加一个耳垂……”
金云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只被牵到农畜产品交流会上的小牛。而米兰是个刻薄饶舌的买主,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看看牙齿,一会儿拍拍脊背……够了!
“米军医,我还要去整理一份临床生化汇编。主任催了几天了。”
“小金,这画……”
“再说吧!”
高跟皮鞋敲打着梧桐树下的石路,齐膝长的藏青制服裙瞬间消失在密密的女贞树后……
“真是捉弄人!”金云对同宿舍的姑娘说,“我再也不会去找她了!米氏常数!”
命运之神却同金云开了一个严酷的玩笑。
金云捂着覆满纱布的脸,打摆子似地躺在米兰跟前。
下午,新来的卫生员在清洗试管烧杯时,稀里糊涂地把水倒进盛着硫酸的烧瓶。剧烈的化学反应,使烧瓶爆炸了。眼疾手快的金云,抓起一件工作服猛地扑过去,挡住了惊慌失措的新兵,自己的脸却不幸被硫酸溅上了。手忙脚乱的人们,用一大块纱布蒙住了金云的脸,谁也说不清,她脸上的烧伤面积是百分之几。
“米军医……”
“别哭,会感染的。”米兰带着严厉的神情,专注地盯着揭开纱布的金云的脸。
这张留着泪痕的脸,因疼痛、恐惧变得煞白。唉,美丽的金云呐!这滴飞溅的硫酸,怎么不偏不倚,正落在你的左眼险上呢?“小金,你应该庆幸。整个颜面部只有左眼险一块小鸟蛋大的烧伤。”米兰竭力使自己的声调轻松一些,似乎金云是跌破了膝盖的小丫头,只消米兰在伤口上涂点龙胆紫,一会儿就可以又笑又叫地玩去了。可是她细小的眼睛却掩不住深深的怜爱和惋惜。
“真的?!”金云立刻觉得几分钟前,使她弄不清楚哪儿烧伤的疼痛,瞬刻聚到了左眼睑。她从床上坐起来,差点撞翻了器械盘:“我不住院了!米军医,科里人手少,我要上班。带只眼罩就行。”
“金云同志!”米兰突然喝了一声,护住器械盘,“你是病人,要服从治疗!”
“?!”
“躺下,清创。”
“我的创面……怎么啦?”
“三度。”
金云呜咽了一声,晶莹的泪珠顺着长长的睫毛涌了出来。
“不要这样脆弱。记住你是个当兵的。”
那张投在幕布上,丑陋的烧伤病人的幻像,顽固地在她眼前飘移着。金云多么想撕心裂肺地哭一声。但她的眼却燥得几乎要出血了。她盲目地伸出手在空中抓捞,猛地,她揪住了米兰那件长袍似的洗手衣。她象掉进汪洋里的溺者,踏上了救生的扶梯,寻求依靠似地死死攥住了米兰的衣角。
迈出病房大楼,米兰便被一个高高瘦瘦的军人拦住了。
“您是米军医?”
“是我。”米兰仰脸望着那个满脸窘相的小伙子。
“我叫李陆。就在附近高炮团工作。”
“哦,第一次见面。”米兰确信她不认识这位黑瘦而又带着几分英气的青年干部。
“我想问问,金云,她的伤……”
是发了电报么?高炮团离医院有10公里。米兰看了看表,金云烧伤至现在仅5个钟头。她不无怜悯地看着在灯光下无所措手足的李陆,一字一顿地说:“3度烧伤,会有疤痕。她是为同志负伤的,象个当兵的姑娘。不过金云不再那么美丽了。我不想对你撒谎。”
“不,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她,她现在的情绪怎样?”
“她知道一切后果。”
李陆黑黑深深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怅然:“我可以去看看她么?”
“明天吧!”
“不!”
他是这样固执,米兰注意到他身后那个鼓鼓囊囊的挎包。他的军衣上溅满了点点泥痕,他是怎么来的?哦,医院后山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那儿离高炮团只有4公里。傍晚一阵小雨,路的泥泞是可想而知了。
“用不着你们的好心!”金云缩在床角,双手捂住蒙了纱布的眼睛,高声叫着,“现在你们……”她终于忍不住抽搭开了。
“金云的脸被硫酸烧伤了!”李陆弄不清楚这位年轻的作战参谋打来的电话,是什么意思,“这下她还翘什么?”
她是“翘”。因为她那双傲慢的眼睛,李陆曾对指导员发誓:一辈子打光棍,也决不同这高傲得让人难以忍受的姑娘再打交道。
现在,这位给过李陆难堪的姑娘,却使李陆深深地难过了。她是为同志受伤的啊,在她那傲慢的瞳仁后,竟有温煦的友爱!
“出去!出去!”
李陆呵,你为什么不走呢?“别白费心思啦!”指导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倔强的小伙子,“算了吧,李陆!”不,正是在这个时候,她需要温暖,更需要同志的爱。高高黑黑的他,默默地把一大堆罐头摆满了床头柜,梗着脖子退出病房。在走廊里,他与静立在一旁的米兰相遇了。她那双细小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李陆。李陆真不明白,为什么见到这张毫无特色的脸庞,他的羞涩的笑会无法掩饰地浮上来。
米兰那间挂满肖像的小屋,被100支光的灯泡照得雪亮。几天几宿的手术准备,使米兰的眼睛凹了下去,眼睑下两个黑圈使人觉得她随时可能倒下,呼呼地睡上几天几夜。她并不是缺乏自信。相反,正因为充满了自信心,她才选择了整形外科这个雕塑家似的行业。
她站在那幅金云的半成品肖像前,陷入了沉思。她要凭自己的追忆,完成这幅肖像。眼睛,那溢着湖光春色的瞳仁,难道就让那可诅咒的疤痕,吊起眼睑,让这只晶莹的眼珠暴露在外,充血、溃疡,丑不能睹?
“米军医,您就大胆干吧!”金云抽了抽肩膀,小巧的嘴裂开了。这分明是一副哭相。她却要用笨拙的笑去掩饰。
“别谈这个。术前,病人的情绪对医生可是有影响的呐!”米兰轻轻握住金云冰冷的小手,“哎,小李常来看你。”
“我,我不知道。”
米兰笑了,几道细长的皱纹爬上了她的眼角:“小李同我谈过,他是出于同志的关心。可我看得出,他爱上你了。”
“我不配,我伤过他的心。”
“唉,小金。美丽固然是人的优点,但不能因此而浅薄起来。”
金云猛地靠在米兰怀里,痛苦地说:“他们一同我见面,就说我漂亮。讨厌!”
“可你的心底就没有高傲么?听说,你就给我送了个非常合适的名字。”
如果世界上真有仙术,金云恨不能变作针鼻儿那么大的人,躲到床头柜上的药杯里去。
“哈哈,这有什么不好的?米氏常数,恒定的。对同志,对事业,对病人,永远是恒定的热情。好极了。小金,我长得不好看,这是事实。”
“我没有资格笑您,米军医。现在我更丑了,不仅仅是眼睛。”
“现在,我更丑了。”米兰轻轻地重复着金云的话,放下油画笔。那双眼睛,已经从褐色的线条中浮现出来,渴求地望着她。米兰原想画出一对天真顽皮而又笑意盎然的眼睛。可这些日子,金云微露悲哀似有所求的神情,竟神魔似地驱使着米兰的画笔,在纸上留下了这么一双眼睛。
还在蹒跚学步,米兰就知道抓起铅笔画圈,那双小小的眼睛,贪婪地盯住为了谋生而被铅粉颜料摧残了身体的父亲,在瓷坯上一笔笔描画亭台楼阁、湖光山色、牧童樵夫……可是父亲的贫病而死,使她放弃了成为新中国出色画手的希望,考进了军医学校。因为矮小,因为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庞,因为有人射来的嘲笑、怜悯、揶揄的目光,她哭过鼻子,尽量避开那些焕发青春光彩的同学们。但是,生命的风帆并不只是为强者扬起。只要弱小的人敢于伸手去抓住帆索,拼搏全力去驾驭航船,命运会慷慨地向她奉献一切的。米兰以她的勤奋、勇气和自尊,迎着所有的目光,伸出了那只并不强壮的手。因为她不仅仅是个姑娘,而且是个军人,战士。她放下了画笔却没有改变初衷。她要用手术刀去创造美,战胜丑。她临摹速写了那么多肖像。她谙熟各种肤色和人种的脸部造型、皮肤特征。对一道眉毛,一片嘴唇,一扇鼻翼,她可以目不转睛、琢磨一件珍宝似地潜心研究几天。她赞叹大自然赐予人类的恩惠,给人以这么美好的形象,生活于天地宇宙之间。为此,她要以自己的全部热忱,去维护人的美好形象,去解除每个热爱生活的患者心灵上的悲哀和肉体上的疤痕。她把自己融化在美之中了。
“金云呵,我不能保证,但我下了背水一战的决心。”米兰拿起那张画了手术图谱的病案纸,仔仔细细地审视着画在眼睑上的那道手术虚线。这一刀怎样切才合理?在这薄薄的眼睑上,不仅要竭力减少手术切口的痕迹,还要使金云那双美丽的双眼皮的大眼睛丝毫不变型。
……
当金云包着眼睛被推回病房时,米兰已经虚弱得站立不稳了。她坐在手术凳上,被持针器勒出一道痕迹的右手控制不住地抖着。眼睛,眼睛,到处都是那只爬着血色疤痕的眼睛。能成功么?刚才还那么自信地拍拍金云的米兰,觉得眼眶一阵发酸。我哭了么?她捋下胶皮手套,背着正在清理器械的护士,悄悄地沾了沾眼眶,沾满滑石粉的指尖上,聚着一颗钻石般的泪。她向病房走去。“米军医……”李陆象单兵操练中恪守教范的士兵笔直立在她跟前。“你一直在等待?……一个大夫,只有战果展现在眼前的时候,才有资格谈成功。”她象是自语又象在回答李陆期待的目光,“但是,我还是相信我的手。”她把手举到胸前,淡淡一笑,“你还来吧?金云还是美丽的。”李陆翘起嘴角,躲开了米兰深邃的目光。
秋叶落尽了。薄霜已经几次覆盖过路边的棕榈和金竹。李陆始终没有来。似乎那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金云早已出院。可惜我们的整容技术还不能达到天衣无缝的境界。留点神还能找到金云的左眼睑上有一条淡淡的红线。这并不损害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失却了过去那清高的神情。似乎蒙着一层隐隐的愁雾。
“米军医,爱,是不是很难?”
“难。也不难。”
“你爱过么?”
米兰停止了每天必练的基本功—打“外科结”。一根好几个“零”的丝线,必须钳在小巧的血管钳上来回打300个结:“喏,我的爱,就是它。”米兰闭上厚厚的嘴唇,双手飞快地打了起来。她能对金云说什么呢?一场连地皮都不能打湿的毛毛雨,能滋润米兰的心么?一个33岁的大姑娘的心,别人是很难理解的。
金云自知失言。长叹一声。
“别天天心神不宁。瓜熟蒂落嘛!亏你还是个当兵的,沉不住半点儿气!”米兰头也不抬地说。
“金云,电话!”
“不接!”金云不耐烦地往试管里滴了几滴试剂,猛烈地摇着试管架。她知道,又是那几位殷勤者没完没了的废话。“真恶心!”
“急事儿,一定要你接!”
“告诉他,我死了!”
“这个人姓李。他说……”
金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到电话机前的。她死命抓住耳机,一个劲地喊:“我是金云!小金!化验科的小金……”
“金云同志吗?我是李陆。米军医刚才给我来了电话。真巧,我参加集训刚回来。听指导员说,米军医来过十几次电话,说你有事找我。你的伤全好了吗?我马上要到炮校报到,中午12点的车……”
“别说了!我去车站送你!”金云一瞅墙上的钟,11点零5分!她慌慌张张地穿着工作服,蹬上自行车,没命地朝火车站奔去。
“你……你为什么躲着我?”
月台上,当着送行的指导员和几位战士,金云捉住李陆的手,毫无顾忌地哭了。
指导员笑了,把脸扭向一边,和几位战士指手划脚地评论起已经落光叶子的柚树去了。
米兰站在医院门口。此刻,她的心,象眼前那片丰收后的田野一般充实、宁静、空旷。她在初冬的寒气中,等待金云。
当金云气喘吁吁地跨下自行车,红着脸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时,她哈哈笑着抓住金云的衣袖:“小金,祝你们幸福!”
“米军医,你真好!”
米兰的手仍直直地伸向金云:“到了那一天,我要送你们一件礼物。”
“什么?”
“那张未完成的肖像。”
米兰笑了。那张平平常常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生动;那双闪着光芒的小眼睛,显得格外美丽、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