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卢森堡的《俄国革命》
1981-07-15殷叙彝
殷叙彝
罗莎·卢森堡的光辉名字,中国人民是非常熟悉的,但是她的《俄国革命》一书,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俄国革命》是卢森堡的一篇未完成的文章。一九二二年,也就是在她惨遭杀害后的第三年,保尔·列维根据手稿的一个抄本将它出版,并且起了这样的书名:《俄国革命。批判的评价》。由于书中包含对布尔什维克的一些尖锐的批评,它立即引起强烈的反响,并且曾被十月革命和布尔什维克的敌人歪曲利用。从此以后,此书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一直被认为是她的不成熟的、错误的作品,长期受到忽视。
六十年代以来,从西欧开始出现了所谓的“卢森堡热”,《俄国革命》重新引起了广泛的注意。最近几年,我国的理论工作者在解放思想的过程中开始接触到卢森堡著作的过去被视为禁区的某些方面,《俄国革命》中阐述的一些观点也就很自然地成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每本书都有自己的命运”。《俄国革命》一书的命运是很不寻常的,它本身也从一个方面说明了书中提出的问题。因此我们不得不从头谈起。
失而复得的手稿
十月革命胜利时,卢森堡因为进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的宣传已经在德国的监狱里被囚禁了一年多,只能通过她的私人秘书马蒂尔德·雅科布送进监狱的报刊和书籍了解德国和世界的形势。十月革命和革命后俄国的情况成了她这时关心和思考的中心问题。革命后不多几天,她在一封给友人的信中说:“这是一件世界历史性事业,它的影响将永世不会消失。我期待最近几年还会发生很多大事,只是我不想仅仅通过牢房的窗栏来赞叹世界历史。”但是,事实上她在牢房里又呆一年,只能继续通过窗栏来观察和评论历史。
卢森堡知道十月革命的消息后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她无保留地赞赏布尔什维克的冲天革命精神,却又担心在一个被战争搞得筋疲力竭、并且受到帝国主义包围的国家中单独进行的社会主义革命无法成功:“我心中很为俄国人担忧,可惜我预料列宁主义者不会取得胜利。但是无论如何,这样的失败倒比‘为祖国而活下去更好”。她认为只有德国的工人起义才能挽救俄国革命,也正因如此,她担心布列斯特和约会加强德帝国主义,削弱德国的革命力量,最终使俄国革命被扼杀,并且使布尔什维克由于这次失败的妥协而在道义上遭到破产。她曾经按照这样的观点写了几篇评论俄国革命的文章,送给德国左派的刊物《斯巴达克书信》,一篇由编辑部加按语发表了(《俄国的悲剧》),另一篇遭到拒绝。她同意编辑部这样处理,但表示要写一本小册子来系统地阐述自己对布尔什维克的某些政策的观点。《俄国革命》的写作就是这样开始的,时间大概是在一九一八年秋天。到德国十一月革命爆发后卢森堡获释出狱时,小册子还未写好,此后她也没有把它写完。
卢森堡遇害后,手稿一度遗失,直到一九二八年才被法兰克福大学社会研究所发现和收藏。该所的费力克斯·魏尔拿它同列维出版的文本对照,发现后者有不少脱漏和错误,主要是缺少手稿中若干写有补充和评注的散页。魏尔在一篇文章中说明了这一情况,并作了一些重要的补正。在这以后,从四十年代直到现在的各种版本和译文基本上都以原件为根据了。
全文共两万多字,分四节,第一、二两节阐述作者的意图和对十月革命的总的评价,第三节批评布尔什维克的土地政策和民族政策,第四节(将近全文的一半)论述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民主问题。魏尔强调说,《俄国革命》的手稿不过是最初的构思概要,还留着一些有待加工成完整文句的提纲挈领的话。这一说法有一定道理。特别是第四节包含卢森堡许多写在稿纸边缘和散页上的评注,说明她还要就这些问题进一步思考和论述。尽管如此,本书的中心思想是明确的,主要的思路是完整的,因此仍旧是研究卢森堡的理论的一个重要依据。
革命的立场批判的态度
在阅读《俄国革命》时,我深深感到这本小册子自始至终贯穿着鲜明的革命立场和科学的批判态度。卢森堡在尽情讴歌十月革命的时候并没有迷信盲从,肯定一切。她对革命有所指责,有误解和谬见,但这与敌人的攻击迥然不同。书中不少地方闪烁着天才的光辉,某些带有预见性的看法今天仍能启发我们去思考当前的问题。某些错误的观点,在我们分析了产生它们的主客观原因之后,也能从另一方面有所教益。
第二国际的机会主义者和俄国孟什维克认为,俄国作为一个经济落后、农业为主的国家,对于实现社会主义革命是不成熟的,因此只能停留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不能向社会主义革命过渡。针对这一点,卢森堡指出,在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下,由于俄国的自由资产阶级已丧失革命性,布尔什维克如果不把政权夺取到自己手里并继续推进革命,那么反革命势力必然要复辟,连民主革命的成果也要丢掉。她认为,布尔什维克当时提出的“全部权力归苏维埃”是使革命摆脱困境的唯一出路,布尔什维克在这种形势下提出并坚决贯彻了唯一正确的策略,“作出了历史功绩”,因此列宁的党是“唯一真正实行社会主义政策的党”。
如果说,在当时德国共产党和国际社会主义运动中,象卢森堡这样站在鲜明的革命立场的人并不是个别的话,那么,就同时也能批判地对待俄国革命的经验教训这一点来说,她是非常独特的。她在书中表示,对于俄国革命“不加批判的辩解不能发掘出经验和教训的宝藏,只有详细的、深思熟虑的批判才能做到这一点。”她说:“这是工人阶级专政的第一次世界历史性试验,而且这一试验是在想象得到的最困难的条件下进行的”,因此如果认为“俄国所做的一切正好就是完善的顶峰,这确实是一种荒谬的设想。”她是抱着这种科学的态度来写作《俄国革命》的。不幸的是,恰恰是这种态度和书中的某些论点被布尔什维克的反对者和敌人所利用,因而也遭到革命阵营的指责,甚至在很长时间内影响到对她本人作出公正的评价。
列维是德共早期领导人之一,他是在同第三国际发生分歧、因而被开除出党后设法出版本书的。他在为本书写的前言中说,从卢森堡在书中的一些结论“也可以推测出她对布尔什维克现在的政策的评价”。由此可见,想借已故的战友的声誉来为自己当时的立场辩护,他的动机是很明显的。
考茨基也按照自己的需要来解释和利用这本书。他认为,卢森堡对布尔什维克的历史功绩的肯定已经无足轻重,此书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热情和激烈地捍卫了民主制。这一态度使布尔什维克的热情崇拜者写的这本书成了对他们的严厉的控告。”流亡巴黎的白俄反革命分子编辑的刊物也根据考茨基的评论大做文章,攻击苏俄。
因此,蔡特金和瓦尔斯基发表声明和文章,援引卢森堡的书信和文章,指出她在出狱后由于能更为详细地了解苏俄的情况,特别是由于投身德国革命的实践,已经改变了她对俄国革命的一些错误看法。他们斥责列维发表《俄国革命》是违背卢森堡的生前愿望的。蔡特金等人的意见当然有一定根据,但是他们在捍卫布尔什维克和卢森堡本人的声誉时忽视了《俄国革命》中的积极的有价值的因素。
列宁也在一九二二年二月的《政论家的短评》一文中批评列维出版此书是在“资产阶级及其代理人第二国际和第二半国际面前献殷勤。”但恰恰是在这篇文章中,列宁在列举卢森堡的一些错误后对她作出了很高的评价,使用了“高飞的鹰”那一著名的比喻。列宁还主张出版卢森堡的传记和全集(“全”字的俄文用了斜体,以示着重),来教育全世界好几代共产党人。可见列宁尽管认为《俄国革命》有错误(也指出其中有一些她后来已经纠正),却并不想把它排除在卢森堡的有教益的著作之外。
但是,从一九二五年起,共产国际和斯大林对卢森堡提出了非常尖锐的批评,斯大林甚至指责卢森堡的某些错误是“半孟什维主义的理论”。一九三二年,德共领袖台尔曼在一篇响应斯大林的报告中说:“在罗莎·卢森堡同列宁观点不一致的所有问题上,她的意见都是错误的。”显然,这种抹杀一切的简单作法丝毫无助于实事求是地认识卢森堡某些真正的错误,而更为严重的是,它妨碍了人们去挖掘卢森堡思想中许多珍贵的东西。《俄国革命》之所以长期湮没,原因就在于此。
发人深省的问题
《俄国革命》中对布尔什维克的民族政策和土地政策的批评基本上是错误的。卢森堡对待布列斯特和约的态度同托洛茨基、布哈林当时的错误一样,也早已由历史作了结论。在所有这些方面,目前并不存在多大的争论。
引起争论的问题主要是卢森堡关于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民主的论述,这恰恰是一个发人深省、具有很大现实意义的问题。
卢森堡在这一问题上的论述可以归纳为以下四点:
一、无产阶级在取得政权后应当创造社会主义民主制去代替资产阶级民主制,这是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社会主义民主制是与废除阶级统治和建设社会主义同时开始的,“它无非就是无产阶级专政”。但这一专政是表现在“运用民主的方式,而不在于取消民主,是在于有力地、坚决地侵犯资产阶级社会的既得权利和经济关系,没有这种侵犯,社会主义革命就不能实现”。她还肯定了布尔什维克对那些用怠工手段反对工人政权的资产阶级及其知识分子采取的专政措施,如“剥夺政治权利、不发经济生活资料等等”。
第二,无产阶级专政“必须是阶级的事业,而不是极少数领导人以阶级的名义实行的事业。这就是说,它必须处处依靠群众的积极参与,处于群众的直接影响下,接受全体公众的监督,从人民群众日益发达的政治教育中产生出来。”换句话说,这一专政“是阶级的专政,不是一个党或一个集团的专政,这就是说,是最大限度公开的、由人民群众最积极地、不受阻碍地参加的、实行不受限制的民主的专政。”特别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时更是如此,因为“这是处女地。问题上千。只有经验才能纠正并且开辟新的道路。只有汹涌澎湃的生活才使人想到成千的新的形式、主意,保持创造力,自己纠正一切失误。”因此,“全体人民群众必须参加经济和社会生活。”她还指出,“绝对公开的监督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交换经验就只限于新政府的官员的排他性圈子之内。腐化不可避免。”
第三,作为社会主义民主制的无产阶级专政同资产阶级民主制有一个最本质的区别,这表现在:“资产阶级的阶级统治不需要对全体人民群众进行政治训练和教育,至多不会超过某种有限的程度。对于无产阶级专政来说,这种训练和教育却是生活的要素和空气,没有它无产阶级专政就不能存在。”不仅如此,社会主义的实践还要求几个世纪以来处于资产阶级的阶级统治下的群众在精神上彻底转变:“社会本能代替自私本能,群众首创性代替惰性,把一切苦难置于度外的理想主义”等等。她认为,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依靠“公共生活本身的学校,不受限制的、最广泛的民主,公共舆论”。她一再强调,“理想主义和群众的社会积极性,不受限制的政治自由”是防止腐化的“唯一的解毒剂”,“唯一有效的手段”,“唯一起治疗和净化作用的太阳”。
第四,苏维埃制度同资产阶级议会制的区别首先在于内容,而不在于形式。她说:“我们始终揭露形式上的平等和自由的甜蜜外壳所掩盖着的社会不平等和不自由的酸涩内核,——不是为了抛弃这个外壳,而是为了……用新的社会内容去充实这一外壳。”因此,如果仅仅用苏维埃代替了资产阶级化的机构,却“没有普选,没有不受限制的出版和集会自由,没有自由的意见交锋”,那么苏维埃的生活也一定会“日益陷于瘫痪”,最后就只会剩下“实际上是十几个杰出人物在领导,还有一批工人中的精华不时被召集来开会,聆听领袖的演说并为之鼓掌,一致同意提出来的决议”。卢森堡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无产阶级专政就会变质:“这固然是一种专政,但不是无产阶级专政,而是一小撮政治家的专政,就是说,资产阶级意义上的专政,雅各宾派统治意义上的专政。”
卢森堡按照这些观点,批评了考茨基把专政同民主对立起来。她认为考茨基关于“是专政还是民主”的提法,是决心维护资产阶级民主,以“国家不成熟”为借口,劝告俄国工人放弃社会主义革命,反对建立无产阶级专政,这是“背叛自己,背叛国际,背叛革命”。
但是,卢森堡在批评考茨基的同时,也批评了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她认为列宁和布尔什维克也是“把专政和民主对立起来”了。这里,我们就接触到在研究《俄国革命》以及一般地研究卢森堡的思想时无法回避的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如何看待她对无产阶级专政的论述和对列宁的批评。
我认为,对待卢森堡的这些观点,同样只能采取批判的、一分为二的态度。一方面应当指出,她对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批评是不公正的,部分是错误的。她的理论阐述也存在一定的片面性。另一方面,也必须看到,她把最广泛的人民民主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基础和条件提到如此的高度,是有深远意义的。特别是当我们超越俄国革命初期的具体情况,从无产阶级专政的整个历史阶段来看问题时,更是如此。
考茨基确实是强调“一般民主”而否定专政,以此来粉饰资产阶级专政而反对无产阶级专政。但是列宁从来是把对敌人的专政同人民内部的民主统一起来的。列宁在当时为了稳定社会秩序,迅速恢复生产,打击形形色色的破坏行为和破坏分子,曾经多次提出要执行严格的纪律,甚至采取强迫措施和法律制裁,但他同时也一再强调千百万劳动群众的首创性和忘我精神是巩固和加强苏维埃政权的根本保证。卢森堡是读了《苏维埃政权的当前任务》的详细摘要的,正是在这篇著名的文章里列宁透辟地阐述了上述两个方面。卢森堡自己也承认,关于社会主义制度下群众精神面貌应有的变化,“没有人比列宁知道得更清楚,描绘得更透彻,也没有人曾象他那样坚持不懈地反复强调”,但是她却认为列宁提出的措施,即她所说的“命令,工厂监工的独裁暴力,严酷的处罚,恐怖统治”是完全错误的。卢森堡拥护“全部权力归苏维埃”,却反对保证贯彻这一方针的具体政策,即解散立宪会议、取消剥削阶级的选举权等,并且认为这些都是布尔什维克“取消民主”的表现。由此可见,卢森堡远远不能理解俄国革命初期阶级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她认为列宁把专政和民主对立起来的提法,无论从理论上和实践上说都是缺乏根据的。
卢森堡之所以有这样的错误,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当时与世隔绝,不可能掌握大量可靠的材料,经过分析得出恰如其分的结论。她在出狱后由于亲身实践和进一步了解情况,确曾改变一些看法,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仍不能忽视,卢森堡关于社会主义民主的理论是存在一些缺陷的。例如,她强调无产阶级专政应当是阶级的专政,而不是一个党或少数领袖人物的专政,却没有进一步辩证地论述党和阶级、领袖和群众的关系。她不止一次地主张“不受限制的”民主、“不受限制的”集会、出版等等自由,却忽略了民主和集中、自由和纪律的对立统一关系。她关于社会主义民主是和消灭阶级统治同时开始的这种提法也缺乏理论的精确性。当然,我们不可能要求卢森堡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写出的一篇未完成的手稿能提出严密完整的理论,但是如果把她在《俄国革命》中的某些论点同她的其他代表性著作联系起来研究,也许能更为深刻地看出卢森堡思想体系的某些特点和缺点,这就不属于本文的论述范围了。
但是,如果因为卢森堡的观点存在错误和片面性并且曾被敌人歪曲利用,因此就避而不谈,或者粗暴地加以否定,这也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卢森堡是肯定布尔什维克具有“最良好意图”的,他们的缺点主要是客观压力下造成的。她说得好,在十月革命所处的艰难条件下,“甚至依靠最伟大的理想主义和最经得起风浪的革命毅力也不能实现民主制和社会主义,而只能实现二者的微弱的、歪曲的开始阶段”,如果期待列宁和他的同志们在这种情况下“用魔法召唤出最美好的民主制、最标准的无产阶级专政和繁荣的社会主义经济,那是对他们提出超人的要求”。她还提到,布尔什维克自己也承认自己是在“一步一步地摸索,尝试,实验”。因此她对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批评与其说是苛求和责备,不如说是她对于真正的工人阶级民主制的理想的表述。她似乎是设想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后应当并且可以立即建立一种和资产阶级民主制完全不同的、完满的民主制,并把这当作尺度来衡量俄国发生的一切。这在当时固然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她在论述专政和民主的关系,发扬人民群众首创精神和保证人民群众对政府的监督的重要性,官僚主义和专横独断行为的腐化作用,无产阶级专政有可能变质的危险等等问题时,提出了不少宝贵的见解。其中既涉及马克思主义者应当探讨和解决的理论问题以及应当逐步完善化的政策措施,也包含防患于未然的警告,这本来是应当引起布尔什维克的严重注意的,特别是他们在政权初步巩固后更应当严肃地考虑这些问题。遗憾的是情况并非如此。列宁在世时虽已开始注意到苏俄国家制度和政治生活中的消极现象,但没有来得及解决。在列宁逝世以后,由于种种原因,苏联的社会主义民主遭到严重破坏,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卢森堡的《俄国革命》和有关的思想尽管由于她的崇高威望而幸免于公开批判,却在沉默中被扼杀了,这件事本身也说明卢森堡的观点有何等深刻的意义。当我们在今天回顾和总结半个多世纪以来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和教训时,读一下卢森堡的这本著作,难道不足以发人深省吗?
卢森堡留给我们的重大任务
卢森堡充分肯定布尔什维克在夺取政权和提出实现社会主义这一实践问题方面的历史功绩和示范作用,她认为这是布尔什维克政策中“本质的和持久的东西”。但是她反对把十月革命的一切经验绝对化和当成普遍适用的公式。她指出,布尔什维克“不应当打算造成奇迹”,也不可能造成奇迹。既然俄国革命的某些政策是在国内外的特殊环境下出于万不得已才采取的,列宁就不可能认为自己的全部所作所为“会被国际当作社会主义政策的崇高范例,对这种范例只应当毫无批判地赞扬和热情模仿。”她尖锐地批判了那种把布尔什维克策略的一切部分“都从理论上确定下来并且把它当作社会主义策略的样板推荐给国际无产阶级”的倾向,指出这会造成危险,会给国际社会主义“帮倒忙”。她还驳斥当时德国的同志们的这一看法:只有俄国的榜样才能克服德国工人群众无所作为的状态,而对俄国革命道路进行批判性检验就会损害俄国无产阶级的威望的榜样。她认为德国工人阶级的革命行动能力不能“依靠对某一毫无瑕疵的权威的盲目信仰用魔法召唤出来”,只能依靠群众对任务的艰巨性和复杂性的认识,群众的政治成熟和思想独立性,群众的批判的判断力,而对俄国革命的批判的探讨“就是最好地训练德国和国际的工人去完成目前情况向他们提出的任务。”
这是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卢森堡所指责的那种倾向后来有了恶性的发展,终于导致以“老子党”自居而凌驾其他共产党组织之上的现象,给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带来严重的损失。今天我们在重温卢森堡的这些有预见性的教导时,不禁要提出一个也许有些幼稚的问题:如果当时在布尔什维克和各国党内有更多的同志象卢森堡这样提出问题并且进行斗争,是否会多少改变历史发展的进程呢?
卢森堡说:“重要的事情在于,把布尔什维克的政策中本质的东西同非本质的东西、核心同偶然性区别开来。”这一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斯大林逝世和苏共二十二大以后,苏联和东德等国的著作中对卢森堡的评价有所改变,更多地强调她同列宁的一致性,少提或不提她的错误,东德从一九七○年起出版《卢森堡全集》已把《俄国革命》收入第四卷(编辑部加的标题是《论俄国革命》),但卢森堡的一些与列宁有分歧的见解仍旧是他们研究中的禁区。在西方出现的“卢森堡热”中,有人认为卢森堡思想是欧洲共产主义的先驱,有人则把它同社会民主党的思想等同起来,众说纷纭,立场亦各不相同,很难说已经正确表述了卢森堡的思想。
探索卢森堡思想的宝藏,把研究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工作推进一步,这也是我国理论工作者义不容辞的任务。我们应当学习卢森堡的精神,用批判的、科学的态度来对待她自己的著作和理论,既不保守,也不趋时,才能真正受到教益。如果我们在学习《俄国革命》时能够学到了这一点,也就是很大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