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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汽车上

1956-08-16佟震宇

中国青年 1956年10期
关键词:荣军售票员大娘

佟震宇

去年,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我从道里区乘坐一线公共汽车,到道外区去办点事情。

在汽车上,有一个20来岁的女售票员。她身材不高,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对大眼睛,看起人来总是笑嘻嘻的,一股天真、活泼的孩子气,还没有从她的脸上脱掉。

汽车在暴风雨中穿过了道里区的桥洞,不一会,就到了靖宇大街。只见,这位小姑娘打开车门,把头往车里一扭,就喊了起来:

“同志们,靖宇街到了。这是哈尔滨市的繁华街道,来往车马很多,下车的同志请不要慌忙。穿横道的时候,请多注意交通安全。同志们如要用饭,下车往后走,左边的胡同里尽是饭馆,吃的、喝的全都有。……”

这位小、姑娘的服务用语,说得非常清楚、流利,而且为乘客想得如此周到。这使我忽然想起刚才汽车到南马路站时,她也曾经根据这条马路是汽车、电车交叉线的特点,向乘客报告了当时的时刻,还介绍了到火车站需要换几线电车的一般旅行知识。看起来,原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再仔细想一想,感到在当时碰到的售票员中,像这位小姑娘那样的服务态度确实还不多。

这时,天已很晚,雨又下得挺大。车上的乘客逐渐减少。我趁这个空闲时间,就和这位小姑娘唠了起来。她说她叫刘淑芝,1953年6月就当上了售票员。当她谈起初当售票员的情况时,她的脸上立刻就现出一层红晕来;她低下头去,很不自然地把当时情况告诉了我。

在她刚当售票目的时候,她的亲戚、朋友都不满意这个工作,说:“年纪轻轻的干点甚么不好,偏要当个卖票的,有啥出息?”还说“当卖票的将来连个女婿也找不着。”她的母亲也觉得:“一个姑娘整天风来雨去地跟车跑,夏天挤得浑身臭汗,冬天又守着车门喝西北风,这种工作太苦,因此也不愿她去干。当时,她听了思想上也是摇摆不定。因此,当公司领导上要她学习服务用语时,特别感到别扭,每次一站到乘客面前,“同志们……”三个字刚出口,下面就说不出来了。耳边又响起了亲戚、朋友的声音:“这么大的姑娘,背个皮兜,像个‘要小钱似的,在人前喊着……这有多难堪!”乘客们看她不会喊服务用语,有的就取笑她,说她是个半哑叭——只说半截话。她听了,脸上总是火辣辣地发烧,一回到宿舍就想哭。她恨自己为啥连喊服务用语的勇气都没有。

一天,汽事从道里区一开出,刘淑芝因为不好意思就干脆没喊服务用语。这下,可惹了祸了:有一位郊区农村的老大爷,到道里区探亲后,想连夜赶回乡下去;现在乘一线汽车,要到道外南十六道街改乘去三棵树的汽车。因为刘淑芝没准时喊站名,就把老大爷拉到了二十道街才下车。这时,天已经很晚,路灯都亮了。有人就扶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来质问刘淑芝:

“挺年轻的姑娘,怎么懒得连句话都不愿说?你少报了个站名,就把老大爷拉过站了!幸亏去三棵树的汽车还有两趟,再晚一点,人家就换不上车了,你叫这么大年纪的人,黑灯瞎火地到哪去寻宿去?”

这天晚上,刘淑芝翻来复去睡不好;只要一闭眼,就好像看见那位老大爷,没有赶上车,正在黑糊糊的街道上仿徨。她哭了,她想起了刚进公司的时候,领导上曾热情地对她说过的话:

“你要做个忠实为乘客服务的售票员。就必须端正服务态度!把老年人看成自己的父母,把年青的人当成自已的兄妹。你要知道,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要坐车。在这些人当中,有工人、有技术人员、有机关干部、有学生……他们能不能准时地、愉快地到生产岗位上、到学习岗位上去完成任务,这对我们乘务员来说,就有很大关系!做好了这项工作,也就是很好地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了!”

现在,刘淑芝又重新温习了领导上的谈话,她才真正体会到每句话、每个字所包含的深远的意义。就在这天晚上,她下了决心:一定要端正对工作的看法,拿出全付精力来做好工作。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她就起床了,她跑到车库里的空车上,把必要喊的服务用语都演习了好几遍。

说也怪,这一天刘淑芝再站到乘客面前时,她看到个个乘客好像都在鼓励她:“喊吧!姑娘,为人民服务,是没有人笑话的!”当她喊完“同志们”三个字以后,就像还有很多话要跟乘客说似的,一下子把服务用语都喊了出来。

刘淑芝讲到这里眼光忽然打了个闪,原来那种不自然的表情,已经从她脸上完全消失了。

从坐过刘淑芝这趟车后,我就再也没赶上她的车,事情虽然相隔一年了,但这个天真、纯朴的小姑娘,仍然在我的脑海里活动着。

最近,知道她要出席全国先进生产者代表会议,趁她没到北京之前,我又抽空去看了她一次。

说也凑巧,这一天,又是个乌云密布的阴天。在一线公共汽车营业室里,乘务长任守义给我们作了介绍,她热情地和我握了握手,说:

“到开车的时间了,咱们到车上抽空唠罢。”

我俩刚推开营业室的屋门,一阵凉风夹着一股潮湿味儿迎面吹来。刘淑芝抬头望了望西北天空,不禁皱起了眉头。

“呀!真糟糕,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车少人多,说不清又得有多少乘客要挨雨淋了。”忽然她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地说:“听说,第一汽车制造厂国庆节能出车,是吗?”

我说:“是啊,还不少呢!”

“这可就好了,咱们自己能造汽车,以后乘客也就可以减少些排队等车的时间了。”

汽车开动不多久,就到了买卖街车站。我隔着车窗往外一看,喝!站台上站的人还真不少。眼瞅就要下雨了,等车的人都怕挨淋,已经挤成了一团,我想:“照这末挤,非把车门挤坏了不可。”我正在发愁,车已停下。只见刘淑芝在车门口一站就开口了:

“同志们,眼看就要下雨了,大家都着急怕上不来车,这不要紧,我们保证不拉下一个人。不过,请看!这里有不少老人、孩子,是不是让他们先上,然后你们再上啊?”

说也奇怪,原来拥挤着的人群,听她这么一说说立刻便排好了队伍,老人、小孩、孕妇都先陆续上车了。后面有个乘客还不放心,问:“能保险上车吗?”还没等刘淑芝回答,队伍里有个年轻小伙子,接上就说:“没错!你没看见吗?这是605号汽车,售票员是人所共知的市劳模!”他的话,把乘客们闹得哈哈大笑。这时候,忽然电光一闪,忽隆隆一阵响雷,豆大的雨点下来了,把车棚打得叭叭直响。刘淑芝跳上车,关好车门朝我笑了笑说:

“看,这有多悬!再迟一二分钟,就得有人挨

淋了;天气这么冷,还不会淋出病来了吗!”

她说完话,就挤到人群里去了。接着就响起了一连串清脆的嗓音:“刚才上车的那位老大爷,有座了没有?”

“有座了。姑娘,谢谢你呀!”

“那位老大娘呢?”

“也有坐了,孩子!到九道街在哪下车呀?”

“五道街,到地方我告诉您。”

这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感动地说:“嗯,共产党教育出来的年轻人,真是一个赛一个。有这样的姑娘照看大家,老人出门,儿女都可放心啦!”

“要都像她这样服务,甚么人坐车都方便!”刚才在车下发议论的年轻人,又借题发挥起来:“前天,有一位双目失明的荣军,从20道街到道里区车站,这位女同志算是服务到家啦!她扶着荣军上了车,连有几层脚蹬板、每层有多高都告诉了荣军。每到一站,她就给讲附近街道的情况,闹得这位荣军直说:‘有了你呀,姑娘,出门来我的眼好像没有瞎!结果,这位荣军多坐了两站。这可不是这位姑娘的错呀,是荣军自己愿意过站的。你们猜他为啥要坐过站?哈,原来荣军是要亲自去见汽车公司经理,表扬我们这位售票员!”这时,我看了看刘淑芝,她正低着头,靠在车门旁,摆弄皮兜子呢。她脸色微红,两条眉毛一闪一闪的,我知道她这时的心里一定很高兴。本来嘛!一个人的工作,能够使很多人感到满意,这是多么大的安慰啊!

汽车很快地到了靖宇街,雨还是没有停。车站上已站了20多个人,全身都是湿淋淋的;各人抱着双肩,冻得直跺脚。刘淑芝跳下车,一边帮助老人小孩上车,一边喊着:“同志们,往里挤挤吧,还有人没上车呢……”她头上的雨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叭嗒嗒地直往脖子和肩膀上淌,一下子上衣都贴在身上了。

这时,车里已装满了人。但事下还有六七个人没上车,我心想:“这回刘淑芝再热心恐怕也没办法了。”没想到,刘淑芝却拍了一下堵在车门口的乘客,满面笑容地说:

“同志,你的衣服淋透了,冷吧?”

“怎么不冷,冻得我直打战。”

“你看,下边还有几位同志没上来,他们比你们还要冻,请挤一挤,叫他们也上来罢!”

这位乘客“啊”了一声,就一边往里挤,一边喊道:“挤一挤罢,同志们,大雨的天,还有人在车下挨淋呢!”

霎时间,车厢里的人来回挤动了几下,车下的人就都上车了。

但当刘淑芝刚把车门关好,就听到人群里响超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哎呀,挤死人啦!你这个卖票的管啥的,不要命的往里装人,挤死人偿命不?”

开始,刘淑芝只抬头往里望望,并没有太注意她,可是吵声越来越大;虽然旁边的乘客都帮助刘淑芝向她解释,但她仍一股劲地骂着。当时,我听着心里面起反感,觉得这个人太不讲理,人家刘淑芝还不是为了大家好。这时,我再看刘淑芝,只见她那经常藏不住笑的小脸,也一点点地板了起来,两条浓眉毛,皱得更粗更短了,鼻孔也一个劲地直忽煽。两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滚了滚,顺着两腮淌了下来。这时,车又到了一站。她向窗外一看是五道街,立刻抹了下脸上的眼泪,笑了一笑向车里喊道:

“车到五道街啦,那位带小孩的大娘快下车吧。”

大娘走下车来。刘淑芝往前看了看,正好由南来了位带雨伞的女同志,她就问道:

“同志,你到哪去呀?”

“十二道街。”

“这太好啦,这有位老大娘,要到九道街去,劳驾你拿把雨伞给带个路罢。”

这位女同志看了刘淑芝一眼,笑了笑说:“行行!你能做个模范售票员,我还不能当个好响导吗!”

一句话说得刘淑芝也笑了。刘淑芝见大娘安安稳稳地走了,也就跳上了车,但刚要拉车门,只见另外一位老大娘顶着一块雨布,匆匆忙忙地跑来。刘淑芝连忙喊道:

“大娘,车还没开,你别忙,当心滑倒了。”

老大娘跑到刘淑芝跟前喘了几口气才说:“姑娘,我就在这站口住,不上车。”

“啊,你有甚么事呀,”刘淑芝闹了一楞。

“没甚么事,姑娘!大娘常坐你的车,你也许不认识我,可大娘呀,那天都得在门口看看你。说真的,你这两天干啥去了,怎么没见呀?”

“啊!”刘淑芝这才领会了大娘的心意,连忙说:“大娘,谢谢您惦念着我!我这两天在市里参加会啦。”

“欧,大娘以为你闹病了,好啦,现在你快开车罢!大娘看见你就放心了。”

这位大娘说完话,一扭身就冒雨跑回家了。这一下,可把车上的人都看直了眼。我也受到很大的感动,我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在这平凡的工作岗位上,获得群众这样热烈的爱戴!

这时候,那个年青的小伙子又开口了:“像这样的事,并不稀奇!你们要是在好天坐这个车,那就留神看罢,站台上经常都有老大娘、大嫂、小孩来看她。俗语说:你敬人一分,人敬你一尺,这一点也不假!”

正在这个时候,刘淑芝忽然推了我一下说:

“同志,你给照看一下车门,我找那位大嫂谈谈去。”

我以为她要找那个人吵架去了,就拦住她说:“拉倒罢,社会上甚么人都有,犯不上跟她吵架!”

她笑了笑说:“那能吵架呢!咱们为乘客服务,服务不好还不兴人家批评!”她说完话,就挤进人群里去了。

一会儿,就听到刘淑芝的说话声:“大嫂,你还生气不?”

“我生啥气呀,方才只是挤得太难受了,我才……”

“大嫂,你别生气了,刚才,我一心只想叫车下人都上车,省得挨雨淋生病,就把车上人多太挤给忘了,请您原谅我罢!”刘淑芝刚说完,只听对方哈哈地笑了起来:

“啊!小妹妹,你这话怎么说呢?方才主要是我不对,现在应该我向你陪个礼才是!”

随着话音,立刻引起满车的笑声。这时候,我在想:“本来很可以引丐纠纷的事情,经刘淑芝这么一谦让,一下就风平浪静了。”当车到了终点站后,我就向刘淑芝说:

“刚才我真替你担心,我寻思你非跟这位大嫂打起来不可呢。”

她笑了笑说:“起初,我也热得挺难受,可是我又一想啊,骂两句以又顶得了甚么呢!可是你要跟她吵起来,那就不好了;如果她是个工人家属,她回到家里准不痛快,跟她爱人再吵起来,就会惹得一家人都不痛快。她要是个工人,那就更糟了。她在生产上一想起吵架的事,思想就要溜号,要是出了废品、出了事故,这得给生产造成多大损失啊!”

“啊,”我心里说:“原来她把工作意义看得如此深远,怪不得服务态度会这样的好呢!”

这时候,我又想起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谈话,她曾经说过:“一个人必须真正懂得了自己工作的意义时,才能把工作做好!”是的,刘淑芝就是这样一种人。

临别的时候,刘淑芝很抱歉似的说:“真不凑巧,赶上这样的天,也没有空跟你好好谈谈。”

我笑了笑说:“不谈也可以了,我在这趟车上所看到的和听到的,恐怕比你谈的还要详细呢!”

她笑了,朝我摆了摆手,就又跟着车回道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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