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安全学:跨学科视角下的内容、风险与保障
2025-03-07杨卡
摘要:当前城市正面临深度不确定的复杂风险,但以城市安全问题为研究核心的综合性学科尚处于起步发展阶段。为明确城市安全学的研究范畴、建立系统化的学科框架,本文探讨了城市安全学的学科特征,搭建以城市社会安全、城市经济安全和城市生态安全为核心的城市安全基本范畴,阐述了自然、物质和社会三种形态的城市安全风险驱动因素,以及面向韧性城市建设的多元保障和技术体系。本研究在城市安全学领域开展的基础性工作,有利于完善学科研究框架。
关键词:城市安全学;城市风险;韧性城市;灾害防御
【中图分类号】 D631" " "DOI:10.3969/j.issn.1674-7178.2025.01.011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京津冀人口空间结构演变趋势、动因及其对策研究” (20BRK021)、国际关系学院中央科研业务费项目“国家生态安全韧性影响因素与提升策略” (3262024T17)研究成果。
引言
城市,作为人类聚居的核心形态,汇聚人类艺术、文化、技术与财富的最高成就,并因此承担着关键的安全防护职责。城市起源与防御和安全需求紧密相连:或为躲避外来的侵袭,或为逃离普遍的无序状态,是人类规避、减少、克服风险和寻求获得安全的一种空间实践的选择[1]。城市发展史实质上是人类对抗自然灾害、应对风险挑战的历史。尽管全球各地的自然环境、气候条件和社会结构存在差异,但在城市选址与建设过程中,旨在减轻灾害影响、降低风险、抵御外来侵犯以及保障安全的目标是普遍一致的。现代城市因人口、要素更密集、多元,风险因素也更复杂多样,对安全也提出了更高要求。
城市安全涵盖城市范围内的人、财、物、地及各种正当活动的安全[2],追求城市免于威胁和危险,在经济、社会、文化、生态、资源供给等方面保持动态稳定与协调,面对灾害、事故或突发事件干扰时能够有效防范和应对,其出发点和归宿是人的安全利益,聚焦人的生命、财产及其依存环境的安全。当前城市安全所面临的挑战日益复杂多样,自然灾害、传染病、社会冲突及恐怖袭击等风险因素,呈现出多元交织、叠加和互动的系统性特征。这使得单一维度的研究难以提供全面而有效的解决方案,因此亟须建立完善整合的城市安全学科体系,并明确其学科定位和研究范围,构建一个系统化、协调化的学科框架。这一框架应整合地理学、环境科学、灾害学、社会学、政策科学等多个学科的理论与实践,旨在防范多维度的城市风险,增强城市安全韧性,以应对未来的深度不确定性。
一、城市安全学的学科特征
(一)聚焦城市的本质属性
城市安全研究以维护城市安全为实践目标,而护卫安全恰是城市的成长动力和最本质属性。城市安全给社会、经济和政治秩序提供了保证;反过来,这些秩序又使得城市得以不断壮大,社会持续繁荣[3]。城市通过各种防卫设施与技术,以及建立起的武装力量体系,以抵御外部力量入侵并维护内部秩序,这有利于政治、社会稳定,有利于城市内部生活、商业和其他社会活动的开展,也因此逐渐聚集大量人口、资源和财富,带动产业、经济发展,并推动文化与艺术演进。在城市安全保障减弱时期(例如罗马帝国衰落),人口会逐渐迁徙至更安全的地带[4]。一旦有外敌入侵成功,之前的城市文明则往往会遭受重创,无论是亚述帝国首都尼尼微(公元前650年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还是印度的哈拉帕城,以及美洲最初的大城市都印证了这一点。
现代城市承载着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多重中心职能,在地域甚至国家中占据重要地位。城市已成为人类文明发展演变的核心空间,同时也是护卫人类各方面安全的重要场所。城市要素构成与系统运行的复杂性与日俱增,城市人口和要素高度密集,各种经济、社会活动多元化,城市内部和对外联系加快加强,在瞬息万变的变化中,任何风险因素都可能导致事故、灾害或危机,让城市中的人面临伤害或生命威胁,将事物置于不安全、被毁坏的境地之中。现代城市对安全的需求既包括避免暴雨、狂风、地震、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侵袭,也涵盖防范暴力伤害、恐怖袭击、危化品爆炸、建筑物坍塌等突发事故,还涉及防治大气污染、水源污染、电磁辐射、生物入侵等危害。因此,城市安全学需聚焦城市的多重安全属性,以指导构建对城市人、财、物和环境的多层次、体系化安全保障。
(二)以提升城市安全韧性为目标
韧性是指城市在遭遇干扰后,能够维持基本功能、迅速恢复并适应长期变化的能力[5-6],其涉及城市系统的鲁棒性、稳定性、冗余性等多个方面。这些特征共同作用,使城市能够更好抵御、应对和适应各种风险挑战[7-9]。现代城市需面对诸多复杂的自然、社会、经济和政治风险,且要应对未来科技变化、人口演变和全球化进程等不确定性。因此,只有建立高韧性的城市体系,增强城市应对这些风险和不确定性的能力,减少灾害可能带来的损伤,提升城市应对和适应未来变化的能力,才能从根本上提升城市安全。城市安全研究需要以提升城市安全韧性为目标,建立韧性城市建设、发展、评估的模型框架,协助并鼓励不同层级的政府、管理者和社会组织参与进来,探索多元化、本地化的韧性城市发展路径。
(三)作为国家安全学的微观基础
城市安全学囊括了一系列具体而微观的安全问题研究,有助于拓展国家安全学的研究视野和分析路径。城市是国家这一复杂系统的关键次级系统,核心城市的稳定和安全对整个国家系统的稳定和安全具有关键而决定性的影响。许多国家安全问题最初在具体的城市空间中迸发,并进而波及整个国家。将城市安全学视为国家安全学的一个独立子领域,可以使我们能够更全面、更深入地理解并应对各种安全问题,将在国家安全理论和实践中发挥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对城市安全学的深入研究和理解,有助于我们构建全面的国家安全观,进一步推动国家安全学的发展。
(四)跨学科体系下多元融合的方法论
目前,城市风险、城市灾害、城市犯罪空间、城市社会冲突与城市应急、规划、管理等学科领域都取得了丰富成果,研究粒度愈加细化,研究视角和方法不断创新,这为城市安全学的建立与发展提供了重要支撑。城市安全学的方法论体系也必然是多元化且跨学科的。基于所研究的城市安全问题的不同,可选择定量、定性及混合研究的不同方法。在定量方法中,可选择统计分析、数据挖掘、建模与模拟技术、地理信息空间分析等,确保数据的精确性,依托大数据的强大处理能力,以深刻洞察特定的城市安全挑战,有效揭示并预测城市安全问题的动态演变及政策绩效。在定性方法中,可依托案例研究、访谈、观察与文本分析等,观测特定安全事件的群体反应及决策效果,获取多主体、多角色基于城市安全问题的主观感知和实际经验,通过真实、及时的信息深入了解社区情绪和人文情景,以更恰当、有效地解决复杂城市安全问题。城市安全学方法论的核心原则是多学科融合,通过跨学科知识融合与多元背景人员的参与,共同应对城市安全的多元性和复杂性,以确保学科研究方法可靠、技术先进和效率最优。
二、城市安全的基本范畴与研究体系
城市安全学科发展的首要任务是构建其研究框架,建立起涵盖城市安全内容、影响因素和保障三个层面的知识体系。其中,城市安全内容,也即城市安全的本质及基本构成,是城市安全理论体系的核心。根据城市体系运行特点、要素构成及其本质属性,城市安全内容应包含城市社会安全、城市经济安全、城市生态安全三个重要组成部分。其中,城市社会安全主要核心是人的安全,城市经济安全主要核心是物资安全,城市生态安全则以依存环境安全和可持续为核心(图1)。根据对人、物资和环境影响的重要性,进一步划分次一级安全领域的归属,如城市交通安全、城市治安、生产安全等虽涉及物资安全,但更攸关人的生命安全及其安全感知,因此归入城市社会安全之中。而诸如政治安全、军事安全、国土安全、网络安全、文化安全等属于国家安全的重要领域,但其管理主体和影响范围一般不局限于单一城市空间,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如首都城市的政治安全、边境城市的国土安全等具有重要意义,由于不具有普遍性,暂不列入核心讨论范畴。
(一)城市社会安全:基于人本理念的多元机制
学者们对于社会安全的理解往往基于人本理念,对其界定常以人的生命安全和免受威胁为核心。广义上的社会安全涵盖经济、政治、文化、科技等诸多领域,指整个社会系统的良性运行与协调发展[10],社会风险较小或可控;狭义上的社会安全或侧重于社会安全保障[11],或关注和谐的社会环境、良好的社会秩序以及社会群体与个体的安全等[12-13]。城市社会安全的狭义界定,是与城市经济安全、城市生态安全等相对应的,重点关注城市中人的生命安全和健康,以及协调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主体是人的安全,包括城市市民和来访人员的生命安全、心理安全,以及人在城市生活、生产等活动中的安全,具体涉及生活、生产过程中的城市交通安全、城市治安、城市公共卫生安全、城市食品安全和城市生产安全等内容。
其中,城市交通安全需要保证城市交通系统中人与车辆的安全,交通系统顺畅运行,减少交通事故数量,降低事故带来的人员伤害和车辆、财物损失。城市治安研究则关注如何维护城市治安、降低犯罪率,减少骚乱、暴力和恶性犯罪对城市中的生命、财产造成的损害,分析建成环境、社区互动、收入调节、制度法制等多个维度的影响。生产安全方面,研究构建城市生产安全防控体系,探索如何有效控制危险因素,促进监测、预警等技术创新。公共卫生安全方面,以提供动态保障实践为目标开展理论探索:如何提供有效的通风条件以减少病菌累积;高效处置废气、污染物,降低汽车尾气和生活、工业废气等的危害;发挥城市生态系统功能,提升其自净、调节能力;培育良好的公共卫生意识和公众行为习惯,削减传染病的传播力;完善法律法规和制度建设,做好应急物资储备和疏散空间建设,构建灵敏、高效的疫情综合监测预警体系。
(二)城市经济安全:基于物质保障的评估框架
经济安全的内容涵盖产业安全、商业安全、金融安全、财政安全、市场安全等领域,包含了经济制度安全、经济秩序安全、经济主权安全、经济发展安全等维度。随着近几十年来发展中国家城市化的推进,城市在全球范围内重回经济中心地位,并持续依赖人力资本和密度带来的经济效益[14]。经济安全毫无疑问构成现代城市安全的核心内容。国家经济安全中的部分内容是无法单独在城市这一空间层面讨论的,因此在进行城市安全领域划分时需做出筛选,将不适宜划入社会和生态领域且与城市经济密切关联的安全领域划入城市经济安全范畴。
城市经济安全,包括城市经济系统所依赖的资源支持系统安全和经济过程安全,重点在于城市中财物的安全及经济发展的安全,城市经济运行稳定、均衡和可持续发展,不过度依赖外部资源、市场,免受外界经济波动的剧烈打击。对于城市来讲,能独立探讨的与经济相关的安全内容主要包括城市金融安全、城市产业安全、城市财政安全等,其重点维度是城市经济秩序安全和城市经济发展安全。其中,城市经济秩序安全是指城市能维持良好的生产、流通、分配秩序,能够免受经济危机、金融波动、市场动荡等的威胁,或受冲击后能较快恢复正常运行的状态。实现城市经济秩序安全,需要城市有合理的经济结构和完善的经济管理体制,以及能够有效抵御危机、调节波动的政策工具和应急机制。城市经济发展安全,表现为城市随时间推进和外界环境变化,而能够持续发展、不断演进的能力。首先,应保证城市经济增长韧性,保持经济活力和竞争力,保持持续稳定经济增长,避免产业衰退带来的经济衰落。其次,需确保经济结构韧性,推进城市经济结构优化升级(虽然可能会短暂加大经济波动的幅度,但从长期来看能有效抑制经济周期性波动)。再次,培育城市经济演进韧性,促进城市经济不断调整自身要素和结构,以适应长期外部环境变化[15],促进城市经济系统从一个平衡态向另一个平衡态有效跃迁。
(三)城市生态安全:依存环境的动态平衡
城市生态是居民和经济活动的重要依存环境,对城市系统运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影响到城市的兴替存亡。城市生态安全与城市社会安全、城市经济安全一起,同属于城市安全的重要领域。城市生态安全是指城市中生态系统保持健康、完整和可持续,并与周边自然支持系统之间形成的长期稳定的反馈调控机制,能够免受生态环境问题的威胁、有效应对人类活动和自然灾害的干扰与侵害。
城市生态安全包括城市资源安全、城市环境安全和城市生物安全三个方面重要内容。其中,城市资源安全要求资源数量充裕,能够保障生产生活需求和战略需求,同时资源品类多样、品质较好、供应稳定且来源多元。城市生物安全则体现城市保护居民和生物免受生物威胁的能力,涉及动植物疫情的防控,以及防范外来物种入侵与保护生物多样性等重点领域。城市环境安全指城市居民和社会组织的活动环境,包括大气、水、植被、土壤等的安全、稳定与不受污染和威胁,涵盖城市大气环境安全、城市江河湖泊的安全、城市土壤和植被的安全等范畴。
三、城市安全的风险驱动因素
影响城市安全的因素包括城市的地理区位、气候特征、地质特点、资源禀赋等自然条件,也包括经济发展水平、社会文化特色、交通状况、科技实力、政府管理能力等社会条件。这些条件的影响大都具有双向性,可能对城市安全产生正面影响,也可能在特定时空条件下对城市安全产生威胁,我们把这些因素称作影响城市安全的一般因素,需充分发挥其有利作用,避免其潜在危害。而有一些因素,比如地震、洪水、热浪、旋风、爆炸事故等,它们常常给城市安全带来威胁,而不会对城市安全产生正面作用,这些因素是城市安全的风险因素,属于城市灾害或危机的重要诱因(图2)。
城市安全学研究需以风险因素为核心,探讨各领域风险的驱动因素及其作用机制,为城市安全管理决策提供可靠依据。城市风险可以理解为城市中的灾害或危险以及相关事件发生的概率,及可能引起的不良后果。城市风险因素则是诸多致灾因子和可能引发事故的因素,其主要来源有以下三种:
(一)多层次、相依赖、动态性的自然风险源
自然风险源是自然形成的、可能引发城市风险或造成灾害的物质或其属性,一般涉及地质地貌、地表、气象气候、水文等不同方面。其中,地质地貌风险源包括地震带、具有喷发可能的火山、有土体或岩体的斜坡、有大量泥沙石块的山沟谷或山地坡面、下有岩洞的区域、冻土或熔岩区域、疏松易流失的土壤;地表风险源主要是可能发生火灾的森林和草地、易损的植被;气象气候风险源包括气旋、暴雨、强风、雪灾、高温、干旱等极端天气,易引发极端天气的气候特征;水文风险源包括江、河、湖、海等及其邻近区域、河道、水库、堤防、积雪的山坡、低洼不易排水的区域。
其中,全球变暖和气候变化所造成的极端天气事件将是本世纪危及城市的最重大的自然风险源。历史数据显示,洪水、热浪、旋风等灾害数量数倍增长,未来可能还会加剧。1970—2000年间,平均每年发生90~100次大中型灾害,但这一数字在2001—2020年间上升为每年350~500次,预计到2030年全球大中型灾害的发生频率将达每年560次,日均1.5次[16]。近年来全球风险指数屡次将气候风险列在首位,灾害带来的损失也让我们深刻反省。突发灾难的破坏性无可比拟,可以瞬间摧毁几十年的进步,甚至让存续几百年的城市毁于一旦。
自然风险源系统具有较强层次性、动态性和子系统的相互依赖性。自然灾害具有多层次的致灾因子,各因子的作用大小、方式和致灾概率各异,且各因子往往相互作用、互为因果,构成结构复杂的自然风险因子复合系统。如泥石流的致灾因子包括地形、地质和降雨因子,以及更具体的流域面积、高程、相对高差、纵坡比、地层岩性等,它们均能影响泥石流发生概率,但未必同时发生作用,在各城市有不同组合方式和关键因子。
(二)结构化、多尺度的人工物质风险源
人工物质风险源是易于引发风险或灾害的由人工建设的物质、构筑物或场所,包括油、气、易燃易爆等危化品及其储存、使用的设施和场所,道路、桥梁、隧道等交通设施,电力线网、地下管廊等基础设施,施工现场和地下矿井等工程和生产设施,以及大型活动现场、车站等人员密集场所等。随着城市产业、经济活动多元化、复杂化,城市中人工物质风险源种类及其生产、存储和运输过程中所潜藏的风险均大幅增加,且在特定空间范围和时间区段高度聚集,呈现空间、时间上的结构化特征。
同时,城市形态通过其在不同尺度上的物理特征和空间布局,对城市安全产生深远影响。在宏观尺度上,城市的整体结构、规模、发展类型、人口与就业分布、集聚程度和景观连通性共同决定了城市的适应能力和对外联系的强度,从而影响城市在面对自然灾害、气候变化或社会经济冲击时的韧性。在中观尺度上,社区和区域的结构、多样性、交通网络、生活便利设施的可达性、开放空间和绿地的布局,共同塑造了城市的社会经济活力和居民的生活质量,进而影响城市对突发事件的响应能力和恢复力[17]。在微观尺度上,建筑布局、街道峡谷的几何形状、建筑类型和街道设计等直接影响居民的日常活动、能源消耗和舒适度,同时也关系到紧急情况下的安全疏散和救援行动的效率。
(三)复杂交织的城市社会风险源
城市安全的社会风险源来自社会经济结构演进和变化过程中的不协调因素和运行状态,包括失业、通货膨胀、收入差距扩大、经济产业衰退和拆迁与邻避设施矛盾等,也包括恐怖袭击、人身攻击与财物抢盗等[18]个人或群体行为。大量人口失业将对城市社会构成较大风险,会直接或间接导致相关的贫困、犯罪和阶层矛盾等问题,极端情况下甚至导致城市群体性事件爆发和社会动荡不安。通货膨胀造成的生存危机、生活困难和产业问题都对城市社会构成威胁。行业差距、城乡差距等是城市社会矛盾的重要根源,过大的差距和分化不仅引发低收入群体的生存困难和心理失衡,加剧群体之间、社会成员之间的恶性竞争,还会带来社会阶层之间的对立、矛盾和冲突,严重时会危及城市社会稳定。城市经济不景气或产业衰退会导致市民失业和收入降低等问题,进一步引发社会矛盾。城市中拆迁类矛盾和邻避设施建设中的矛盾问题如果得不到较好的处置,有可能积累演化为群体性事件,甚至危及城市安全。
四、面向韧性城市的安全保障策略
提高城市安全水平和抵御灾害风险能力需要果断决策和行动,需要关注长远目标而不是囿于眼前利益,需要将抗灾能力和城市韧性提升放在重要地位,凝聚政府注意力和社会共识,出台并执行更为有力的政策,进而提高风险灾害应对的速度和效率。抗灾能力建设需要每个人的参与,是个人、家庭、企业和政府的共同责任。现代抗灾体系中更应重视城市、县与区等共同构成的多层次组织系统的作用,重视社区和家庭行动,并将基层韧性与城市总体韧性紧密连接起来,构建包括评估、规划、应急和综合治理的层层嵌套、有机协作的城市安全保障体系。城市安全学研究需要以提升城市韧性为目标,综合多领域、跨学科的保障策略和安全技术研究视角,推动建设完善的城市安全保障体系。
(一)城市安全性评价及多维指标
城市安全性评价主要评估城市安全的状态,以及城市在生态、社会和经济方面保持稳定、可控和持续发展的能力,衡量城市运行状态与理想安全状态的差距。
城市安全性评价重点关注对城市生态、社会和经济安全的综合评估或细分领域评估(如生态安全评价又可以细分为城市环境安全评价、城市资源安全评价、城市生物安全评价等)。不同领域的安全评价,会关注特定领域的影响因素和风险因素,评价的结果也为特定领域的城市安全管理提供科学指导。学者们在学术研究中常常对特定领域的城市安全性进行评价,根据城市安全的相关要素衡量城市在社会、经济、生态等领域的安全性状态,并形成了一些较为常用的评价要素和指标体系。如衡量生态安全性的“驱动力—压力—状态—影响—响应”概念模型,衡量经济安全性的经济增长、产业结构、收入差异指标、对外连接度、财政收支等指标,衡量社会安全性的交通安全、生产安全和社会治安方面的指标。
同时,目前不少学者在风险分析和评估的基础上,基于能力恢复说[19]、扰动说[20-21]、提升能力说[22-23]等韧性理论,结合风险危害、社区韧性、设施水平、风险应对能力等综合要素,对城市安全性进行系统评估。城市空间韧性评估中,常常依托基础设施韧性、制度韧性、经济韧性、社会韧性等不同维度,或针对韧性城市应具备的多功能性、冗余度、模块化、多样性、网络联结性、规划适应性等不同特质,或依据城市系统吸收外界扰动、学习和再组织、快速恢复正常和软硬件应对能力[24]等方面,进行多层次、全面性的分析。
(二)城市风险及灾害评估模型构建
城市风险及灾害评估也可以根据关注的重点进行细分。例如,根据灾害来源可以划分为城市自然灾害评估、城市人为事故灾害评估和城市技术灾害评估等;根据评估和事故发生的时间先后次序划分为灾前评估、灾中评估和灾后评估等类型。健全的灾害评估体系能够帮助我们保全已有的社会成果,保护城市中的人员、设施、财务和生态系统。通过城市灾害风险评估,能够更清晰地把数据呈现在公众视野,更准确地预知城市可能面临的灾害,并提出可行、有效的应对举措,以便更有效地进行灾害管理。
风险的产生可能是客观的和自然的,但我们对风险的评估却必然存有一定的主观性。风险可以理解为危险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乘以其后果,或灾害造成某种严重后果的可能性。一个可能是灾难性的事件,例如7.0级的地震,会造成整个城市的破坏,但却是一个极低风险的事件。而极端高温或暴风雪等普通事件单独发生时可能不会造成重大影响,但因为它们发生的概率非常高,在累积考虑其频率和危害时,它们却构成较高的风险。因此,对风险源的分析需要综合考虑其危害的程度和发生的概率。
(三)城市防灾规划战略设计及实施路径
城市防灾规划在城市安全保障中占据核心地位。它系统地辨识与评估自然灾害与人为灾害的风险,精准定位城市面临的主要威胁,并据此设计相应的防控与应急措施。这一规划涉及工程技术、政策法规、管理体系、经济支撑及公众教育等多个维度,旨在全面提升城市的防灾韧性,最大限度减少灾害可能引发的损失。
合理的空间布局与基础设施规划,不仅强化了城市的抗灾能力,更为城市的可持续发展与经济社会的平稳运行奠定了坚实基础。通过科学预测城市的潜在风险,制定出既具前瞻性又切实可行的应对策略,确保规划方案与实际操作紧密衔接。城市防灾规划研究需采用多维度的分析框架,研究范畴涵盖灾害风险的识别与评估、防灾战略的制定与执行,以及灾后的恢复与规划维护,研究方法应融合定性与定量分析,运用模型模拟、历史数据分析及案例研究等多种手段。此外,跨部门协作、公众的广泛参与、积极借鉴国际先进经验等,都将有助于我们不断优化规划策略,提升防灾减灾的整体绩效。
(四) 城市应急体系与社会综合治理创新
城市应急管理体系是确保城市安全运行的复合系统,涵盖预防、应对、处置和恢复等关键环节。该体系通过整合多元主体资源,形成多层次、多部门、多功能的网络,依托组织、预案、资源、技术和法律规范等基础要素,以及应急准备、监测预警、响应和恢复等活动要素,实现对突发事件的有效管理。
社会综合治理是社会矛盾、骚乱、暴恐治理的关键。有效治理需建立在对社会关系运行规律、群体性事件演变规律及暴力犯罪根源探析的基础上,采取规范、细致和精准的治理手段。城市安全学还需要聚焦社会综合治理的创新机制,探究多元方法和跨部门参与在提升社会治理效能方面的作用,通过对治理工具特点、实施方式及效果的研究推进工具优化,通过多维对比和案例分析的方式推进治理手段更新。
结语与展望
现代社会和城市的复杂性程度进一步提升,各系统要素的相互作用关系错综多变,城市面临的新兴风险、极端风险和复杂风险涌现[25],未来将在深度不确定的社会情境中迎接更大挑战。在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指导下,国家安全学细化、深化、拓展至城市安全学,是我国在城市建设实践中作出的主动探索,充分彰显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理念和发展路径的创新。发展并完善城市安全学科,有助于凝聚各相关学科理论和实践,促进知识、技术在城市特定安全领域的交叉融合,以更多元、体系化的方式应对现实城市安全问题,提升城市系统的综合韧性水平,促进城市治理机制优化和创新。目前,学科建设的主要任务在于:依托研究内容框架,细化并拓展研究对象和研究内容;促进学科交叉融合,形成安全统领下多学科共同参与的综合研究体系,整合跨学科的知识、方法与技术;在国家安全、城市规划、城市经济等诸多学科教育中引入城市安全综合课程,培养具备跨学科视野和综合、创新思维的人才,以应对未来更复杂多变的城市安全挑战。
城市安全学科发展需密切关注风险情势演变,及时引入新技术和新方法,保持学科前沿领域的持续创新,同时回应最新呈现的安全问题。结合当前情景和研究进展,预估城市安全学科未来的研究重点将集中在:从关注应对外界风险源的防御性安全,转向从城市自身脆弱性和韧性上寻找出路[26];聚焦微观层面的社区韧性提升和安全治理[27-28],探索多源大数据[29-31]、智慧响应[32-33]和人工智能等在城市安全治理中的广泛应用,寻求城市安全管理、应急体系的快速反应、效率提升和机制优化[34-35],建筑、街道、空间设计及城市结构方面[36]的适应性策略,以及安全城市建设中的多主体协同和社区参与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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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石娟、郑鹏、常丁懿:《大数据环境下的城市公共安全治理:区块链技术赋能》[J],《中国安全科学学报》2021年第2期,第24-32页。
[30] 吴俊杰、郑凌方、杜文宇、王静远:《从风险预测到风险溯源:大数据赋能城市安全管理的行动设计研究》[J],《管理世界》2020年第8期,第189-202页。
[31] 赵发珍、王超、曲宗希:《大数据驱动的城市公共安全治理模式研究——一个整合性分析框架》[J],《情报杂志》2020年第6期,第151、179-186页。
[32] 张艳丰、王羽西、邹凯、刘亚丽:《智慧城市信息安全影响因素与关联路径研究——基于扎根理论的探索性分析》[J],《情报科学》2021年第5期,第34-40、46页。
[33] 阳富强、林子燚、邱东阳:《基于CiteSpace的国内城市公共安全可视化研究分析》[J],《福州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21年第1期,第121-127页。
[34] Pan Tang and Shiyi Lai, “A Framework for Managing Public Security Risks With Complex Interactions in Cities and its Application Evidenced From Shenzhen City in China” [J], Cities, 2019, 95(1): 1-13.
[35] 同[30]。
[36] 阿斯特里德·皮伯:《特大城市VS.城市蔓延;密集化VS.社会分散》[A],载杜鹏、安东尼·伍德、王桢栋主编,《未来城市:应对碳、气候和社会危机——世界高层建筑与都市人居前沿研究与案例解读》,同济大学出版社,2024年,第188页。
作者简介:杨卡,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卢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