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劳动
2025-03-06李朝国
割猪草
记忆中,割猪草是我最早学会的劳动。
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农村实行的还是集体生产,我家所在的生产队,按村民居住的远近分成两个小组,每组几十人,统一时间出工到地里干活,统一时间收工回家。每家每户16岁以上的人参加生产队劳动,按劳计工分,然后凭工分多少由生产队统一分配粮食,各家各户通常都吃不饱饭。我6岁那年的春天,父亲在低矮的后屋檐下用木条横竖交织围了一个栅栏,又从一个亲戚那里赊了一头黑黑的小猪崽,关在里面喂养。从生产队分的那点玉米、红薯养不大一头猪,父母就派给我一个重大的任务——割猪草。父母每天出工,我就背上竹背篼,拿上镰刀,去割猪草。
父母告诉我,猪能吃的草主要生长在田间地头、溪边河滩,什么米蒿、苋菜、马齿苋、野油菜、血皮菜、野荠菜、野毛毛菜、地锦草、毛耳草、水花生藤,猪都会吃。幸运的是乡间田野里这类野菜、野草也比较多,大半个上午或下午,我就能割满紧紧实实的一大背篼,然后弯腰弓背、满头大汗地背回家。在父母满意、赞许的目光里,我也感受到一种喜悦和自豪。
每天要割两大背篼猪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背着和我个子差不多高的竹背篼,拿着镰刀,穿梭在田间地头,埋头寻找一棵棵野菜、野草,要一次次弯下腰,或者一次次蹲下身去,又要一次次起身,才能慢慢地把背篼填满。
有时出门,“草路”没找对,老半天也割不了多少。眼看头顶太阳快到正中央或者已是夕阳西下时,就会胡乱地“扯草草凑背篼”,把一些明知猪不会吃的野草野菜也装进背篼充数。第二天,大人看见猪槽里猪嫌弃的野菜野草,常常把我骂一顿。
割猪草也有快乐的时光,那就是出门碰上了伙伴。他们都比我大,背的背篼却比我的小。我们一边割草,一边玩耍。如果运气好,“草路”找对了,不一会儿时间,每个人都割上一大堆猪草,看看回家的时间还早,就一起再玩一会儿。傍晚时分,背着装得满满的竹背篼,迎着田野、山间凉凉的晚风,向炊烟袅袅升起的家里走去,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和伙伴们一起割猪草,也有“乐极生悲”的时候。有时玩过了头,忘记了割猪草,等醒悟过来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这时大家才着急忙慌地东一头、西一头地找草割,可是收获并不大。天快要黑了,背篼里还没有多少猪草,怎么办?有小伙伴急中生智,想出“好办法”来,就是找来几根树枝,在背篼的半中腰搭成“井字型”架子,上面再盖上猪草,好像满满一背篼似的。到家后,父母接过背篼,发现一大背篼猪草却很轻,自然就“露馅”了,结果少不了劈头盖脸挨一顿骂,有的伙伴还会挨一顿揍。
经过大半年的喂养,黑黑的小猪崽,长大长肥了,毛发又顺又亮。我早出晚归地割猪草功不可没。到了腊月,家里把这头猪卖给了供销社,换回了好多钱,同时又买了一只黑白毛色的小猪崽回来喂养。到了第二年秋天,我要上小学了。大概是八月份的一天,父亲带着我去村小学预报名,启蒙老师顾老师郑重地登记了我的名字,然后摸了摸我的头,说:“你是我们莲花村最乖的娃,才七岁多点,已经割了近两年的猪草了,真是勤快!”顾老师与我们同在一个生产队,他每天从家到村小学上课都要经过我家后面的那条小路,很多时候我出门割猪草,就碰到他去学校;他放学回家路上,也时常看见我背着一大背篼猪草回家。碰到顾老师,我也会主动跟他打招呼,怯生生腼腆地说一声:“顾老师好!”
“小镰刀,割青草,地里割,河边找。”上了小学,我的割草劳动并没有结束,每天放学后我仍旧要割一大背篼猪草,镰刀、背篼陪伴了我一半的小学时光。
放 牛
记忆中,放牛是我童年里最轻松的劳动。
在集体劳动时期,生产队里养着6头水牛。队里照顾家中有60岁以上老人或者孩子较小的村民,可以承担喂养一头牛的工作,每天计6个工分,这相当于一个成年劳动力在生产队劳作半天的工分。生产队有200多亩水田和300来亩旱地,全靠队里养的这几头水牛犁田耕地。牛儿吃不饱、养不好,就拉不动犁耙。
我家喂养的是一头大水牛,两只短而粗的角斜插在头顶,牛眼睛鼓鼓的,炯炯有神,大粗鼻孔,大宽嘴巴,吃草时发出“沙沙”的声音。每天父亲起早,在出工前,把牛儿牵到屋前屋后的空地上吃草,母亲则在劳作的间隙或收工回家的路上割满一大背篼青草,以保证牛儿一晚上的饲料。牛儿在解除了一天犁田或耕地劳作后的时间,则由我牵着它在山坡空地、田边地头吃草。
大水牛驯良乖巧。有时我牵着它慢悠悠地走在田边地头,看着它啃食青草;有时我把它牵到青草茂密的空地,把牛绳往牛背上一扔,由它自由自在地吃草。这时,我就轻松自在了,或者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或者在草丛中翻找蝈蝈蛐蛐,或者从裤兜里拿出课本读书。大水牛吃着可口的青草,有时打个响鼻,仿佛是告诉我,它对这里的草很满意;偶尔还会回头瞅瞅我,好像在提醒我,别把它忘了。
每个周末和假期,放牛、割草,就是我的全部工作。那时上学没有家庭作业,看书也全凭自觉或爱好。只有等到下雨天,地里没法干活儿,父母不出工,承担了放牛、割草的任务,我才有一点点自由玩耍的时间。
岁月漫长,光阴荏苒。乡村的荒坡空地、田野沟边、河滩溪旁,只要是青草茂密的地方,都留下了我放牛的足迹。
晒粮食
秋阳满地,有粮晒之。
记忆中,晒粮食是我童年里最忙碌的劳动。
20世纪70年代末,农村集体劳动终于走到尽头,无奈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到1980年,我们村实现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5口人分到了7亩多旱地和3亩多水田。春夏收割了油菜和小麦,到了秋天,花生、玉米、稻谷相继成熟。这一年的每一天,家里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里,沉浸在劳动的喜悦和丰收的喜悦里。
暑假里,花生、玉米、稻谷陆续收获。除了帮着父母在田间地头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晾晒粮食是我的重大任务。妹妹们也学会了放牛、割草,小小年纪也接过了我曾经的劳动。
每天,晒粮食的第一步是看天气,抬头望天,或蓝天白云,或碧空如洗,凭大人传授的经验可知是大好晴天,是晾晒的好日子。于是,把晒席一卷一卷地扛到屋前空地上,再一卷卷地铺开。然后,把待晾晒的一筐筐粮食或背扛或手拉,移到晒席上,倾倒而出,再用竹耙、推板等工具,把粮食均匀地铺展开来。
玉米棒子是最好晾晒的,倾倒在晒席上,用推板推平之后,就不用管它,鸟雀不会来啄食,也无须翻晒,任由火辣辣的阳光炙烤即可。一筐花生不像一筐玉米棒子那么沉,搬进搬出不太费力气。花生晾在晒席里,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要用竹耙翻动一次,使其受热均匀,还要一边晾晒,一边捡拾采摘时掉落在里面的叶子、草根。
晒稻谷的工序最烦琐,讲究最多。那几张大晒席上的谷粒,如何把握好翻晒的时间,怎样让其均匀适度地接收光热,需要重复一道道工序,需要细细地打理。于是,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拿起谷耙,弓着腰,一进一退反复多次地翻动谷粒,不仅让谷粒翻个身,爽爽地透了个气,还要把晒在底层的谷粒翻到上层来。一个上午,还要晒两三次晒席,就是用推板把谷粒或推或拉,形成“条垄”,以露出一部分晒席,让阳光直接照射有些湿润的晒席,使其受热升温。摊开、推平、翻晒,第一拨、第二拨、第三拨……要在烈日下不停重复这些简单的动作。
晒稻谷,少不了鸟雀的光顾。这些家伙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地飞到晒席里,又吃又拉,一点也不考虑主人的感受。或许鸟雀们压根就认为,粮食本就是属于万物生灵的,碰上饱食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对晒谷的人来说,疏忽大意是常有的事。比如回屋子躲一会儿太阳,或者在椅子上打了个盹,或者做一点别的事情,这时候鸟雀们就来去自如,尽情啄食。
当阳光渐渐离开晒席,收粮食的时间就到了。父母从地里劳作回来,也加入收粮食的行列。晒场上是一家人忙碌的身影,大家分工明确又紧密配合,母亲和妹妹,挥动手中的扫帚,确保颗粒成堆,父亲和我负责装筐并一筐一筐地搬进屋内。
光阴似箭,岁月流逝。转眼我大学毕业进城工作已经三十年了,割草、放牛、晒粮食的往事已成为脑海中的记忆。
与现在的孩子相比,我们这代人的童年生活是很艰苦的,但也经历了我们这代人独特的精神磨炼。在割草、放牛、晾晒粮食的劳作中,我们虽然流过汗流过泪,但也亲近了自然,锻炼了身体,磨炼了意志。
现在,我常常做梦,梦中的我又回到了乡村故土,梦见自己拿着镰刀、背着背篼去割草,梦见自己在山坡上放牛,梦见自己在辛勤地晾晒秋收的粮食……
(作者单位:四川省成都石室双楠实验学校)
(插图:珈 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