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一次真正的阅读

在备《乡愁》这课时，我看到了教学用书上流沙河的解读。这篇解读并不如想象中的规整、严肃，而是篇娓娓道来的散文，意蕴十足。我将文章整理并打印，计划作为学生的课后自读资料。

《乡愁》对初中生来说并不陌生，情感的理解也能轻松把握。讲完课文，还剩下一大半时间，我便在课堂上把这篇文章发下去，让大家阅读。

过了几分钟，学生陆陆续续抬起头。意外的是，大家的眼神里居然都带着点激动、雀跃，仿佛有话要说。

“哪句你们很喜欢？或者说哪个地方最触动你？”我问。

没人举手。奇怪，明明眼神都跃跃欲试。

我没有直接点名，而是继续鼓励：“没有标准答案，就是分享你的感受，随意发言。”其实，要怎么讲解这篇文章，我也没做功课，那就自由点吧。

一个男生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

“栋铭。”我点他。

栋铭起身，拿起纸，利索地读出一句：“最可恼的是那一湾海峡，二指宽罢了，浅浅的一层海水比纸更薄，就是涉不过去。”

“能先告诉大家在哪一段吗？”

“哦。”他后知后觉，“在第九自然段。”

“你喜欢这句话的什么？”

栋铭低头看了看：“这句话运用了……”他思索了半天，试图找出其中的手法。

这是我们进行语文阅读时，赏析句子的固定答题模板——从手法到内容，最后是情感。

我出声打断他：“简单聊聊你对这个句子的感觉，就可以了。”

他看着我，眼神诚恳真切：“很美，明明说的是‘可恼’，却充满着哀伤。”

“很棒！”我肯定道，示意他坐下，“真巧，我读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进入情绪，投入地朗读了这句话，想给大家分享字里行间我理解的忧愁。

不知道被哪个环节影响了，我一读完，四五个学生立即举起了手。

这一次回答的是健彬。一直以来，健彬的言语表达不算流畅，作业里时常出现太多语病。他站直了，第一时间告诉大家：“我要读的是第五自然段的文字。”然后，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情感和嗓音。

“方的邮票/圆的邮戳/只轻轻地一敲/扁扁的心情/就留下了印烙。”健彬读的是余光中先生《梅雨笺》里的诗句。朗读算不上优美，但大家都能感受到他的投入。

读完，该说感受了。到这一步，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忐忑，大概是怕自己说错。“我读这一句，脑海里画面都出来了。对啊，邮票是方的，邮戳是圆的。我怎么没想到要这么写呢？”他的解读像是一句无聊又好笑的废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说：“是啊，简短但到位，利落又优美！”

全班一起放声朗读健彬分享的这句话。大家情感饱满，积极兴奋地借着朗读展示着自己的理解，教室里顿时荡漾起浓浓的满足和幸福。

“下次写作文，我们也可以学习怎么用形状写出画面感。”我总结道。说完，我就有点后悔了，心里笑话自己，为何要如此煞风景地打破这美的氛围。

“下一位。”学生们都放开了，不再畏首畏尾，而是活跃地高举着手，急急切切。

有个女生分享的片段是：“早晨醒来，梦去无痕，依然人在台北市厦门街的小巷中的一座古老的院子里……”

等她说完感受，班里弥漫着“严阵以待”的氛围。我起头：“早晨醒来，梦去无痕。”情绪放低，速度放慢，所有人都在一个频道，似乎是在对话，在诉说哀伤的心事……

这一刻，我们共读句子，感叹美文的魅力，分享某一瞬的触动，理解千言万语的心绪，什么得分点都被我抛到脑后了。

下课铃声响起，全班似乎被唤醒——从另外一个世界苏醒。明明忧伤清新的散文，读完后，却是一身酣畅淋漓的快感。

作为教育者，我亦深知，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必须改掉那些毛躁的、原生态的表达方式，因为精致整齐的标准化文字才能让他们在考试中收获高分。这似乎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考试答卷上，规则化、模式化的确是必要的。

可那些标准答案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是从上下文里找出来的，却不一定是学生真正感受到的。真正意义上与作者产生共鸣，内心触动的有感而发，几乎不可能是漂亮、标准的答案模板。

我又想到自己，每次读到钟情的文章，从不深入地考虑它的手法技巧，也从不按照步骤去分析它的结构。我只是由衷地赞叹，再细读一遍，再赞叹一次：“写得真好啊！”对我来说，这就是阅读带给我的快乐时刻。

亲爱的孩子们，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纯粹地去阅读、去感受，而不是一味套路化地答题。阅读也是审美的过程，这种审美不应该带有太多的工具性。作为读者，能在一定程度上和作者产生共鸣，轻轻踏足作者所敞开的内心世界，已然足够。

浪漫的事物，不应该被拘束在框架里，阅读就该任性一点。

（作者单位：广东省广州市黄埔区新港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