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抗战时期西北联合大学矿冶教育的发展与贡献研究
2025-03-06陈印政
DOI:10.13216/j.cnki.upcjess.2025.01.0010
摘要:煤、铁、石油作为重要的战略资源,在战争等特殊时期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意义。全面抗战时期,政府加大对矿冶高等教育的投入,有意识地实现教育资源在西部合理布局,为西部的资源开发与建设奠定了人才基础。西北联合大学长期坚持在西北办学,年毕业生人数与全面抗战前相比有了明显增长,培养的学生以工程教育救国为己任,扎根西北,用实际行动支援了抗战。矿冶高等教育在西北的布局与发展,为抗战取得最后胜利做出实质性贡献,加速了工程教育本土化,促进了西北地区实业建设,为“经营西北、巩固边疆”发挥了应有价值。
关键词:西北联合大学;北洋工学院;焦作工学院;矿冶工程;矿冶教育
中图分类号:G64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25)01-0083-07
收稿日期: 2023-03-03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9ZDA214)
作者简介: 陈印政(1981—),男,山东兰陵人,天津大学大学文化与校史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为近现代工程史、教育史。
一、引言
矿产和能源是战略资源,在战争、灾害等特殊时期,保障矿业与能源安全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能源安全一般是指“公民、社会和国家对一次能源与电力的可持续可靠和连续供应免受内外威胁的一种保障状态,它反映了保持国家安全和经济安全的必要程度”[1]。所以研究战争因素影响之下的矿冶高等教育,具有特殊的意义。
历史上中国的矿冶资源基本稳定于自给自足的状态,能源供应以家庭或作坊式的伐薪烧炭为主,煤矿以手工开采为主,规模非常小,无论官民不知近代矿业为何物。鸦片战争爆发后,外国列强不断向中国提出开采矿产的要求。迫于压力,很多有识之士提出由中国人自办矿业的思路。1875年,清政府北洋大臣李鸿章首次奏办开平煤矿(开滦煤矿前身之一),该矿于1881年正式投产,开中国近代矿业之先河。之后又有沈葆桢、左宗棠等人奏办煤铁矿。
甲午战争期间,日本攻占旅顺,提出割让辽东半岛的无理要求,其目的就包括侵占抚顺煤矿和鞍山铁矿。李鸿章看出日本人的野心,所以联络俄、德、法三国制约日本,导致日俄在中国东北多年的采矿权之争。
甲午战争后,外国势力开始在中国掀起新一轮的势力范围之争。1895年,中法订立的《续议商务专条附章》规定:“中国将来在云南、广西、广东开矿时,可先向法国厂商及矿师人员商办。”这时外国人获得的权利仅限于雇佣外国工程师和租用外国设备。1898年,德国借山东巨野教案之机与清政府签订的《胶澳租借条约》规定:“于所开各道铁路附近之处相距三十里内……允准德商开挖煤斤等项及须办工程各事,亦可德商、华商合股开采。”[2]由此,掀起了外国势力掠夺在华矿权的高潮。
《辛丑条约》签订之后,外国势力掠夺中国矿权又有了新的发展,特别是1902年中英签订的《马凯条约》规定,中国须参照英国与其他国家签订的矿务章程,重新修改章程,以便于招徕外国资本。这就为外国资本大量涌入中国开矿扫清了障碍。至20世纪20年代中期,由外国势力控制的中国煤、铁两项主要矿产产量,分别达到50%和95%以上。受制于技术因素,国内尚未进行大规模的石油开采。
二、全面抗战之前的矿冶教育
面对外国势力对矿产资源的争夺,许多中国的有识之士积极行动起来,兴办新式矿业。“号召及主持其事的,先则为各省封疆大吏,继则为各省官宦商绅。其形式则由官办,而官督商办,或官商合办。矿业种类,则以煤铁为主。”[3]其开办矿业之动机,主要为“开矿救国”。这一时期,虽然国人开矿的积极性高涨,但无论从规模,还是从技术水平而言,都与外国厂矿有着较大差距,因此如何培养自己的矿冶人才成为非常紧迫的现实难题。
“中国之工程教育,与中国之现代大学教育,同年同月同日生,即中国起始有现代大学之日,已有工程科系。”[4]1895年,津海关道盛宣怀呈请北洋大臣王文韶转奏光绪皇帝,使得北洋大学堂得以设立,首开工程、矿务、机器、律例四个学门。
至1937年卢沟桥事变之前,中国矿冶高等教育虽有一定的发展,但总体规模仍较小。当时,大学及专科学校开设有矿冶系或采矿系的共有9所。这些学校的经费来源、办学层次和办学规模差异较大,例如,大学层面有国立的北洋工学院、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省立的山西大学工学院,私立的焦作工学院,等等,同时也有专科层次的江西工业专科学校等。
从表1可以看出,有一些高校曾经开设过矿冶类专业,但在1937年之前已经停办。例如,北京大学曾经设有工科矿冶学门,办学至1919年即停止招生;
另外,南开大学、东北大学等学校也曾短期设立矿冶学科。这一时期,矿冶类专业高等学校办学表现出如下几个特点。
(一)办学受政策影响严重
中华民国成立至七七事变前,大学办学、开设专业,经常受到政策的影响。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国内教育界人士受美国民治思想的影响,发起了学制改革运动。北洋政府教育部于1922年公布《学校系统改革令》,对于工程学科进行改革,强调学校设施应与国民经济相配合,提升大学服务社会发展的能力。此举引发了国内专门学校的升格运动,工业专门学校在此升格运动中,或改为大学,或并入其他大学称为工科。[5]例如,
山东省实业厅为适应探矿和开矿需要,于1920年成立山东公立矿业专门学校,于1926年夏并入省立山东大学,矿冶科停办。
在三民主义思想和孙中山《实业计划》影响下,中国开始着手大规模发展矿业,冶铁制钢,供各行业发展之需。特别是,《三民主义教育实施原则》于1931年由中央执行委员会审议通过,规定大学“课程应视国家建设之需要为依归,以收为国储材之效”[6]。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1932年通过《改革教育初步方案》,开始限制招收文科学生,实类(理、工、农、医)学生逐年增加。由此带动一批矿冶类学科的设立,如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1931)、省立湖南大学(1931)、省立重庆大学(1934)、省立广西大学(1934)等均设置了矿冶类学科。
(二)学校与厂矿相伴而生
矿冶教育是实践性与应用性较强的专业,为了满足教学、实习及学生毕业后就业的需要,开设矿冶类专业的学校大多设在各类厂矿附近,甚至学校直接由厂矿出资办理。例如,私立焦作工学院是由中福煤矿出资办学,毕业生也主要服务于煤矿的发展。而国立北洋工学院、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与开滦煤矿有着密切联系,开滦煤矿的矿井设在唐山,但总部长期设立于北洋工学院所在地天津。
省立高校同样表现出这一特点。例如,山西大学工学院采矿系,其创办主要为了服务山西的煤矿开采;云南大学理工学院矿冶系,与云南个旧锡矿联系密切;湖南大学工学院采矿系则是为了服务汉冶萍公司开设的萍乡煤矿。
(三)培养学生数量有限
七七事变之前,中国虽然发展了一定规模的矿冶高等教育,但是与巨大的工程人才需求量相比,与日益发展的厂矿开采相比,毕业生仍然处于供不应求的局面。据不完全统计,自中华民国成立至七七事变之前,全国高等学校共有矿冶类毕业生1 669人。[7]76这些毕业生虽不如同期回国的留学生那样受关注,但经过实践锻炼,也有很多成长为优秀的矿冶工程师,甚至成为企业总工程师,还有一些成长为管理人才。例如,1918年考入北洋大学的孙越崎,曾创办穆棱煤矿公司并任矿务工程师,后任国防设计委员会陕北油矿勘探处处长,在陕北延长组建中国第一支油矿钻井队,打成第一口由中国人主持的石油矿井;1934年他又赴河南焦作担任中福公司总工程师、总经理。
(四)学科整体发展缓慢
就整个学科发展而言,特别是进入民国之后,各学校矿冶类学科均保持相当高的办学标准,不如文法科那样易于设立,因此数量上并不多。新设立矿冶专业的学校,仅有山东公立矿业专门学校(1920)、南开大学(1921)、东北大学(1925)、江西公立工业专门学校(1925)和贵州大学(1928),山东公立矿业专门学校、南开大学和贵州大学的矿冶科开办不久即停办。
三、全面抗战时期的矿冶高等教育
七七事变之后,开设矿冶类学科的高校均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处于战区的学校或者被迫停办,如山西大学矿冶系[8];或者踏上颠沛流离的内迁办学之路,例如,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内迁贵州,并改名为交通大学贵州分校。非战区的学校则面临办学资源大幅减少的压力,在艰苦条件下努力办学。内迁的教育机构,也大多经历与其他学校、科研机构或厂矿企业的整合与重组,以便于发挥各种资源的综合利用效率,例如,北洋工学院与焦作工学院合并成立西北联合大学矿冶工程系,后又重组为西北工学院矿冶工程系。以西北联合大学为例,这一时期的矿冶高等教育主要经历了如下办学历程。
(一)北洋工学院内迁办学
七七事变后不久,日军于7月28日炮轰天津之南开大学。该校虽然不是军事基地,但日军害怕大学传播抗日思想,所以大肆破坏占领区的文教机构,华北局势随之严重恶化,平津地区已经不具备继续办学的条件。由于北洋工学院位于平津必经道路上,校园首当其冲,被日军占为兵营,仪器设备损失惨重。好在这时正值暑假,很多师生不在校内,从而避免了更大程度的损失。
师生面对有校难归、无书可教、无书可读、流离失所的处境,于是联合平津地区的爱国学者,提出“教育为民族复兴之根本”的口号,要求国民政府立即采取果断措施,拯救于水火之中的高等教育。1937年9月10日,国民政府教育部发布第16696号令,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和中央研究院的师资设备为基干,成立长沙临时大学;以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北洋工学院和北平研究院等院校为基干,设立西安临时大学”。通知发出之后,师生便各自克服困难,自行设法到达长沙、西安。
西安临时大学于1937年11月1日开学,15日正式上课。北洋工学院与北平大学工学院一起,合组为西安临时大学工学院,下设土木工程、矿冶工程、机械工程、电机工程、化学工程、纺织工程共6系。因为北平大学工学院没有矿冶专业,所以矿冶工程系师生主要为北洋工学院的师生,魏寿昆教授担任系主任,教授有雷祚雯和张伯声。办学条件十分艰苦,“许多师生几经周折来到临大时,囊中一贫如洗,至于图书资料绝少带出,仪器设备更谈不上。一时间临大校舍、设备、图书等等全面告急”[9]235。
即使艰苦的办学条件也难以为继。1938年3月,日军窜抵风陵渡,陕西门户潼关告急,敌机也屡次袭扰西安,学校被迫再次南迁汉中,工学院设置在距城固县城南40里的古路坝天主教堂内。师生刚安顿下来不久,便接到国民政府行政院《平津沪地区专科以上学校整理方案》,规定“国立北平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及国立北洋工学院,现为发展西北高等教育,提高边省文化起见,拟令该校院逐渐向西北陕甘一带移布,并改称国立西北联合大学”。自此,西安临时大学工学院矿冶工程系开始称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工学院矿冶工程系。
1938年7月27日,学校又收到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陈立夫的训令,令北洋工学院、北平大学工学院、东北大学工学院和私立焦作工学院合组为西北工学院,并附有合组办法,对于经费支配、院系编制、师生人员、校址校产等事项作出具体规定。由于战前开设了矿冶学科的有北洋工学院和焦作工学院,所以西北工学院矿冶工程系主要以这两校的力量为主。需要指出的是,虽然这一时期的官方名称为西北工学院矿冶工程系,但由于西北工学院与西北联合大学分立出来的西北大学等高校有着密切联系,为研究方便,一般仍称为西北联合大学时期。
(二)焦作工学院参与合组
焦作工学院前身为1909年英商福公司开办的河南焦作路矿学堂,之后先后使用福中矿务学校、福中矿务大学等名称,1933年确定焦作工学院之名称。该校自创立之始,经费来源主要为中原公司、福公司的拨款,国民政府教育部也曾多次补助设备费,派具有丰富矿冶实践经验的翁文灏、孙越崎担任学院的常务校董和董事长,
因此学校的办学目标确定为服务采矿和冶金的需要,形成了极有特色的办学优势。
日军于1937年10月入侵至安阳,学校奉命迁往西安,时任校董事会董事长孙越崎“要求该院将全部设备、仪器、图书、标本和实习工厂的机床等教学用具,连同教职员工和学生一并迁往陕西,并为学校安排了铁路车皮”[10]69。1938年3月,学校又迁至甘肃天水。接到参与合组国立西北工学院的命令之后,学校又继续迁至城固县古路坝。由于七七事变之前焦作工学院就有比较优越的办学基础,全面抗战初期又将图书、仪器、设备全部迁往后方,因此重组后的西北工学院,成为西北地区唯一的高等工程学府,矿冶系也拥有必备的办学条件。
(三)西北大学地质地理系的成立
地质教育是矿冶工程教育的基础。在西北工学院开设矿冶工程系之后,国民政府教育部于1939年8月令西北联合大学改为国立西北大学,设文学院、理学院、法商学院,理学院下设地质地理系,该系是西北地区第一所专门培养地质人才的教育机构。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该系留在西北继续办学,为西北地质教育事业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西北大学设立地质地理系的初衷是为了培养地质人才,开发西北地区丰富的矿产资源,以弥补西北地区矿产资源丰富而勘探开发较少的缺陷,就这一意义而言,该系是第一个以西北开发为目标的地质教育机构。1940年以后,西北地区组建了多个地质调查机构,例如,1943年中央地质调查所设置的兰州西北分所,新疆、宁夏等地设置的地质调查所,等等。地质调查需要专业人才,这些调查机构的成立与西北联合大学培养的人才有着密切关系,可以说西北联合大学既促进了西北地质教育的发展,同时也奠定了西北地质勘探的基础。
(四)西康技艺专科学校的成立
1939年,西北联合大学常务委员李书田率领60余名教职员工,带着图书及仪器设备等奔赴西康办学。国民政府于9月13日批准创建西康技艺专科学校(简称“康专”),隶属国民政府教育部。
康专成立时就明确了“为建设西康服务”的办学目标,以“从严务实、学以致用”为办学宗旨,设置了矿冶、机械、农林、畜牧等专业,学生全部公费,同时设有助学金和奖学金。学校教师刘芝祥发现了攀枝花大型磁铁矿,受到西康省政府和国民政府教育部表彰,为西康建设发挥了重要促进作用。
综上所述,七七事变之后,迫于保存民族文化的需要,战区高校师生主动向后方迁移。就矿冶高等教育而言,首先是北洋工学院矿冶系内迁陕西西安,参与组建西安临时大学工学院矿冶工程系,不久又重组为西北联合大学工学院矿冶工程系;与此同时,焦作工学院先后内迁陕西西安、甘肃天水,又与北洋工学院合组为西北工学院矿冶工程系,同属西北联合大学。后来分立的西北大学,也发展起地质地理系。另外,李书田带领部分原北洋工学院师生去往西康,成立西康技艺专科学校,并设有矿冶系。这一学科布局,使得优质高等教育资源向西部地区转移,为西部地区地质调查、矿产开发与资源利用提供了重要保障。
四、全面抗战时期矿冶教育的贡献与价值
全面抗战时期的高校内迁,是遭受侵略危机之后的无奈之举,无论是政府还是广大师生,几乎都没有预料到形势变化的严峻,面对外敌入侵,只能被迫仓促应对;但不可否认的是,内迁之后的高校在艰苦的办学条件下仍然取得巨大的办学成就,有力地支援了抗日战争并促进了西部地区开发建设。
(一)倡导工程教育救国
内迁之后的广大矿冶专业师生,面对国破家亡、无校可归的现实情况,无不怀揣发奋学习、保家卫国的决心。而煤、石油、铁等矿产资源都是必备的战略物资,“迫于抗战救国的需要,国民政府开始大力扶持与国防军工业相关的产业,推动了矿冶工业在后方的全面振兴,也推动矿冶工程师群体的发展壮大”[7]138。同时,国民政府也加大了对矿冶学科的支持力度,促进了学科发展。
如表2所示,西北联合大学矿冶系在1941年之前的毕业人数相对稳定,基本保持在年均20人左右,这些学生主要是七七事变之前北洋工学院和焦作工学院招收的学生。但是1942年毕业人数是1941年的2倍,学生们都是学校西迁之后招收的。也就是说,西迁之后,矿冶系招生人数不但没有因为办学条件艰苦而减少,反而增加了1倍,矿冶学科招生人数相较全面抗战之前呈现上升的趋势。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国民政府和学校重视矿冶人才,加大了对矿冶学科的投入,师生也希望通过工程教育救国,积极报考矿冶学科。
全面抗战期间,西北联合大学所培养的矿冶类毕业生,直接服务于工矿建设,他们通过自己的智慧生产出的煤炭、石油、钢铁,是抗战所急需的物质资源。“他们虽不能执戈陷阵,但他们是这发展抗战的物质力量。他们就是些建国的柱石。试想他们都跑到工厂里去,使每一个齿轮都转动起来,每一件引擎,每一具摩托都送出能力,制作出衣服、汽车和武器来,跑到矿坑里去,把我们的富源开发出来,试想那些钢铁煤油,对于抗战,该有怎样重要的关系?”[11]抗战胜利之后,战时所培养的人才成为建设祖国的中坚力量,如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师昌绪、担任清华大学校长的高景德等。
(二)扎根西部办矿冶教育
西北地区幅员辽阔,矿产资源丰富,但长期缺乏系统的调查与资源开发。全面抗战之前,无论是国民政府还是西部各省负责人都有发展高等教育的设想,甚至酝酿将平津高校迁一所至西安办学。但在当时一方面受限于经费,另一方面动员师生的阻力较大,因此未能如愿。“迨至抗战军兴,半壁河山,沦为敌有,政治经济中心复向西移,西南西北,不特为支持抗战之根据地,且为争取胜利、复兴国族之原动力。”[12]也就是说,七七事变之后,平津高校遭到严重破坏,已经不能再继续办学,所以西迁几乎不再具有阻力,因此得以在西部办学。
与北洋工学院、北平大学仓促西迁不同,焦作工学院是有准备的整建制西迁,因此图书、仪器、设备及实习工厂等相对齐全,加之其是以矿冶著称的学校,这使得合组之后的矿冶工程系,拥有在国内相对雄厚的办学条件。与其他系相比,矿冶工程系的实验设备比较充实齐全,有岩石矿物陈列室、选矿实验室、模型陈列室等。其中,岩石矿物陈列室陈列物品多为岩石化石、矿物及其结晶模型,“关于试金选矿采矿之用品甚多,具备有专室为同学实习之用”[13]。
西迁之后的西北联合大学,从国民政府角度而言,希望这些高校能够永久留在西北办学,为开发西北作出贡献。国民政府教育部曾转述国民政府高层的意见:“西北联合大学,系经最高会议通过,尤负西北文化重责,钧以为非在万不得已时,总以不离开西北为佳。”[14]
西北联合大学无论是课堂教学还是课外实践,都与西北地区的具体情况紧密联系在一起。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虽然北洋工学院在天津复校为北洋大学,焦作工学院也返回河南复校,但是由于全面抗战时期形成了一定规模的人才队伍,仍有部分师生留在西北继续办学。西北工学院采矿工程系一直办学至1957年7月,然后遵照高等教育部决定,合并至西迁西安的交通大学,参与组建交通大学地质系;1958年,该系又独立为西安矿业学院继续办学,现为西安科技大学。
(三)促进西部矿产开发
由于中国的煤矿大多处于北方,抗日战争爆发之后,开滦、抚顺、井陉、中兴等多个大型煤矿尽被日军占据,因此需要尽快在西部地区开展资源调查,发现并进行矿产资源开发。
而石油的形势更为严峻。1937年前,中国的石油几乎全部依靠进口,全面抗战期间,沿海港口和内河航道全部被日军封锁,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进口石油的渠道几乎断绝。而抗战运输对石油的需求又十分迫切,因此就有了“一滴石油一滴血”的呼声。受形势所迫,中国人只能想办法自己开采石油。1938年6月,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组建甘肃油矿筹备处,开始进行玉门油田开发,又于次年实现装机钻井并成功出油。为了扩大玉门油田规模,甘肃油矿筹备处改组为甘肃油矿局,由孙越崎兼任总经理,并招收了大量西北联合大学毕业生担任技术人员。至抗战胜利,玉门油田累计生产原油25万多吨,“占全国石油天然气总产量的97%……支撑着一个民族抵御外来侵略的脊梁”[15]。
西北联合大学师生怀有强烈的报国之心,矿冶类专业师生在注重课堂教学的同时,更是直接参与西部地区地质资源调查、寻找矿产资源,除玉门油田外,还有陕西凤县、留坝、略阳之铁矿、钨矿,甘肃永登、皋兰之煤矿,等等,并发现了攀枝花地区有储量丰富的大型磁铁矿。依托这些矿产资源兴建起来的工厂,不但为夺取抗战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而且为战后的国家建设奠定了资源和技术的基础。
(四)开展矿冶学术研究
西北工学院的有识之士认为,有责任更深层次地研究探讨工程学科,以辅助西北生产事业之推进,并于1939年5月“充实工科研究所,暨工程学术推广部”[16],其目的在于推广工程社会教育和工程学术事业,协助西北地区的工程建设和发展,该部成立后,随即从事南郑地区的测绘工作,设计五门堰水利工程,并调查凤县、徽县的矿产资源。同年秋,“工科研究所又呈奉教育部令先成立了矿冶研究部,后拟增设其他研究部”[17]140。“矿冶研究部还开设了较高层次的课程,如工程材料X射线研究、光性矿物学等课程,这在当时都是比较新的内容。”[9]273
《西北联大校刊》第9期发表了地质地理系教授郁士元的地质矿产调查研究论文《勉县煤矿区之地质》,该文“首先对勉县煤矿区所在区域进行了分析与确定,进而对煤矿区之地质进行了论证分析,指出该区地层除煤外,大部分为砾层、砂层及少许之页层,产侏罗纪化石,其生成时代当为中生代之侏罗纪地壳运动之影响,且有剧烈之变质,多成绿色片岩及石英片岩等变质岩,煤矿区内之水成岩,受其影响,地层扭曲最烈,成斜度甚大致向斜层及背斜层,故煤层亦随之而倾斜。”[18]
1944年,西北大学地质地理系地质组师生在汉中盆地开展自然地质情况调查,调查范围从盆地东口黄金峡起,到西缘定军山,再从秦岭南麓到巴山北坡一带,著成《汉中盆地地质》科学论文,其成果非常充实,对地质学界贡献亦多,不失为研究盆地地质之珍贵资料。[19]
五、全面抗战时期矿冶教育发展的动因
全面抗战时期的西北联合大学虽然地处西部,但在艰苦条件下坚持办学,其矿冶教育取得了重大成就。回顾这一办学历程,分析背后的动因,大致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精神动力:工程教育本土化
全面抗战之前的矿业工程,技术基本上由外国工程师主导,这是由于中国本土工程师还没有成长起来,难以肩负起挑大梁的重任。高校中的矿冶教学,刚开始也主要由外国教习担任。虽然也有一些从国外学成回国的人才,但数量有限,难以满足需要。另外,由于外国技术人员拥有重要技术环节的话语权,限制了本土工程技术人员作用的发挥。
全面抗战爆发,国际形势日益复杂,原本在国外的中国工程师纷纷回国避难,同时在国外的中国留学生学成之后报国心切,回国参加建设,这都促进了本土人才的成长。全面抗战期间国防建设需要大量矿产资源作为支撑,国民政府进行战略调整,加大了对矿冶类人才培养的支持力度,使得矿冶类学生数量成倍增加。培养的人才能够迅速在工程实践中发挥作用,这都促进了工程教育的本土化。
西北联合大学时期的矿冶专业教授虽然以本土人才为主,但水平与国际接轨。“矿冶系教授有留学德国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化学系,获工学博士学位的冶金学、冶金物理化学家和冶金教育家魏寿昆教授;留学美国芝加哥大学、斯坦福大学的大地构造学家、地质教育家张伯声教授;留学美国密苏里矿业学院并将西方采矿科学引进中国,引入西北,培养了大量采矿人才的马载之教授。”[17]146
(二)实践动力:实业拯民穷
西北联合大学时期的矿冶教育,以世界高等工程教育与科学技术发展前沿为着眼点,以“研究高深学术,培养专门人才及发展西北工业”为宗旨,开设工程学科,“树立西北工程教育之基础,与推进西北工业之建设”[20]。这时的矿冶教育虽艰难办学,但仍站在战后国家建设的高度进行布局。董蔚翘在1943年9月呼吁:“过去中国无石油,故工程学校无此学科,将来石油事业兴起,需要大批工程人员,故大学应添设石油工程科,授以各种理论及各种试验,以作应时之基础。”[21]
西北联合大学的教师和毕业生们,怀揣抗日救国的热忱,不自觉地把“实业拯民穷”作为奋斗的目标。他们有人“将自己的研究方向转向抗战急需的领域,更有众多科学家直接进入后方的工厂中,主持和指导抗战急需的军工器材、民用设备研制和生产”[22]。
这一时期开设的课程,既吸收了西方大学的教育内容,更注重结合中国实际情况,传授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技能,从而避免闭门造车,达到学以致用的目的。同时,注重结合西北地区的风土人情和工程特征开展教育,提升了学生在实践工作中的适应能力。
西北联合大学培养的矿冶人才,具有扎根西北、兴办实业的情怀,他们把献身西北实业开发作为自己的职责所在。正如孙越崎所言:“抗战期间西北工学院培养了大批工矿技术人员,为抗战后方新兴的工矿企业和交通发展提供技术骨干。很多毕业生被聘到甘肃玉门油矿和四川天府嘉阳及威远等煤矿工作,其中不少人至今尚在国家重要企业中负责煤矿技术工作。”[10]69
(三)战略目的:经营西北,固我边疆
1941年,西北学会成立大会在西北大学举行,并创办《西北学报》,明确西北高校以“确立民族自信、加强民族团结,研求精神学术、砥砺个人品性,复兴民族本位文化、促进西北建设”为宗旨,
把“发扬民族精神、融会世界思想、肩负建设西北之重任”作为办学愿景。可以说西北联合大学“顺应国家的需要科学教育救国,在抗战期间培养了大量的土木、矿冶、机械等工程人才建设国家,尤其为西北地区的工业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17]151。
在日常教学过程中,广大师生也把“经营西北、固我边疆”作为实际行动。西北联合大学的学术演讲有许多以西北风土民情、资源开发等为主题。西北大学地质地理系设立专题研究班,每两周举行一次,教师先作学术讲演1小时,然后师生共同讨论1小时,主题包括新疆人文地理分析、国防经济地理与地理经济学、西北边疆问题等。正是采取了这些有针对性的教育形式,才使得所培养的人才在实际工作中,能够迅速适应西北地区环境,发挥应有的作用。
六、结语
从严格意义上说,全面抗战之前中国的矿冶学科规模非常有限,所培养的人才远不能满足采矿、冶金工程建设对人才的需要,特别是西北地区,全面抗战之前更是缺少矿冶高等教育,资源调查也仅在有限的范围内开展。全面抗战迫使高等教育资源向西北地区迁移,师生几乎不需要动员就愿意扎根西北办学,同时把开发与建设西北当作自身的职责所在。抗日战争时期的西北联合大学也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大学所肩负的服务社会发展的应有使命。
随着抗战形势的变化,国民政府被迫将工业布局战略转移到西部。由于矿产作为急需的战略物资,获得国民政府更多的财政与政策支持,这也直接促进了西北联合大学矿冶学科的发展。西北联合大学及其后继高校所培养的人才,为西部地区矿产开发与资源利用发挥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全面抗战时期中国本土矿冶教育的发展以及本土工程师群体的成长,有力地证明依靠自身力量也能够承担起中国矿冶教育发展的历史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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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姜洪明
Research on the Development and Contribution of Mining and
Metallurgy Education of National Northwest United University during" the Total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CHEN Yinzheng
(University Institute of Culture and School History,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2, China)
Abstract: As important strategic resources, coal, iron and oil have irreplaceable strategic significance in special periods such as war. During the total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the government increased investment in mining and metallurgy higher education, consciously realized the rational distribution of educational resources in Western China and lay a talent foundation for the resource development and construction of Western China. National Northwest United University insisted on running schools in Northwest China for a long time, and the number of annual graduates increased significantly compared to the period before total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The students cultivated by National Northwest United University took engineering education as their mission to save the nation, rooted themselves in the northwest, and supported the Anti-Japanese War through practical actions. The layout and development of mining and metallurgy higher education in Northwest China made substantial contributions to the ultimate victory of the Anti-Japanese War. It accelerated the localization of engineering education, promoted the industrial construction in Northwest China, and fulfilled its due value in \"developing the northwest and consolidating the frontier\".
Key words: National Northwest United University; National Peiyang Technical College; Jiaozuo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mining and metallurgy engineering; mining and metallurgy education
英文编校:杨"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