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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属于自己的向日葵

2025-02-28袁晓露

中学生百科·悦青春 2025年2期
关键词:李娟农人向日葵

知人|李娟

李娟,中国当代作家。1999年开始写作,曾在《南方周末》《文汇报》等报纸开设专栏。主要作品有《九篇雪》《阿勒泰的角落》《冬牧场》《羊道》《遥远的向日葵地》《走夜路请放声歌唱》《记一忘三二》《火车快开》等。系列散文《羊道》获得茅台杯人民文学奖“非虚构奖”,《遥远的向日葵地》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

在湿热的南方地区,美丽的洞庭湖畔,有一片土地,千百年来皆被称作鱼米之乡。农民们世代在此生息,弯腰耕作,挣得一口吃食。

湖畔的一个小村,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稻香。它是我爷爷出生的地方,亦是我们家祖祖辈辈的家园。爷爷曾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告诉我:从前,这里没有房屋,没有公路,全是稻田。

由此,在我的想象中,古老的村庄总伴随着接天的稻浪,记忆亦被涂上一抹永恒的绿色。

然而绿意只是平静的湖面,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爷爷说,葱茏的绿,是你们这代人的田园牧歌,在真实的稻田里,却有着最残酷的生存考验。那可是靠天吃饭的年月,谨守着二十四节气,为多雨或少雪愁肠,为虫害无眠,还有洪水,还有干旱……小小的稻田是爷爷的一叶扁舟,他驾着小船,搭载着家族的命运,接受暴风骤雨的洗礼。

年岁渐长,陈年故事渐渐平息,我却出乎意料地在遥远的新疆,又一次看到了那片“稻田”。在阿尔泰山南麓广阔的戈壁中,耕地因水依附乌伦古河,仿佛等待了千年,等来一位耕种者——作家李娟的母亲在此承包下九十亩向日葵地,汗水如洗,静待花开。

向日葵总是象征着美好和灿烂,让人联想到激情与勇气。然而李娟在描述这边地生活的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里写道,事实上,它们远不只开花时节灿烂壮美的面目,更多的时候,还有等待、忍受与离别。

在这样的文字里,我又看到了爷爷埋头耕作的身影。跨越时空,如出一辙的耕地上,人们触摸着土地的呼吸,抚慰着作物的起伏,那强有力的脉搏不曾停止跳动。

怀揣希望,顶天而生

“双手的力量不能改天换地,却恰好能维持个体的生命。恰好能令粮食从大地中产出,食物从火炉上诞生。”

二战时期,留学德国的季羡林,被漫天轰炸包围,置身于饥饿的地狱,却能赏味美景,体会与友人畅谈的乐趣。他在《山中逸趣》中写道:“就是在那种极其困难的环境中,人生乐趣仍然是有的。在任何情况下,人生也决不会只有痛苦,这就是我悟出的禅机。”

一个合格的农人也自有禅机:荒野从来不只荒芜,更隐藏着希望。

李娟一家在阿克哈拉小村的生活是颠沛流离的:他们曾像游牧民族般随季节迁徙,辛苦劳作却可能颗粒无收,有时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然而躺在无垠荒野中,他们看见了漫天星光。

曾经的“地窝子”生活——在大地上挖一个坑,辅以干草、木条、塑料搭成地下小窝,若在其中喝一碗白粥,碗中常附满黑色泥土——随李娟母亲斥巨资两千块购买蒙古包而结束,成为一家人“不将就”的证明。是啊,小小的、不起眼的蒙古包,代表了从此有家,可以储藏齐全的工具,可以维持生活的尊严。

草原上的生活缺少邻人,却有稻草人日夜守护。破旧的塑料桶、化肥包装袋、农药瓶组合起来,再穿上起球的旧毛衣,稻草人就成了最得力的伙伴。稻草人可震慑偷吃花盘的羊群,它们成全了一家人安稳的睡眠。在李娟的镜头里,稻草人注视下的向日葵,四面八方静静生长,铺陈着明天的希望。

归于大自然的生活,还少不了可爱的动物:和主人寸步不离的兔子,其数量呈倍数增长;千里迢迢赶来授粉的蜜蜂,是第二年丰收的关键;还有贪吃的牛,胆小的狗,自由散漫的鸡鸭……日暮时分,人与动物犹如一家,浩浩荡荡地走在草原之上,亲热地互相依靠,享受奢侈的宁静。

在这样的向日葵地里,人终究不过是苍茫世界里平凡的一员,是生生不息的渺小一环。夜幕降临,微曲的双腿让农人分外满足。

写下《明朝那些事儿》的作家当年明月曾说,历史上有无数伟大的人物,他最推崇的,却是用脚步丈量世界的徐霞客,只因他的人生态度足以藐视王侯将相。他的一生告诉我们,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在荒野中,在金光灿烂的向日葵地里,双手布满老茧的人最接近这个真相。他们的一生艰辛又不乏喜悦,正如历经苦难而最终灿烂的向日葵。

孤独流浪,直面死亡

“我觉得外婆最终不是死于病痛与衰老的,而是死于等待。”

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我们常被教导要如何“生”,如何学业有成、工作顺利、婚姻幸福,却很少被教导怎么面对“死”。死亡是人生的终极剧本,人们却掩耳盗铃——仿佛只要不去触碰,它就不存在。

然而死亡的出现总是出人意料,它以雷霆之力,在我们心上划下最深的痕迹。

李娟在向日葵地里看见了生,也接近了死——一家人流浪荒野之上,自己青春年少,母亲正值壮年,唯有外婆老迈如斯,耳边响起生命倒计时,却只能随这个家辗转颠簸。

李娟对外婆的感情是深刻的,她由外婆抚养长大。外婆虽严厉却温存,会在她赌气不吃早餐时,迈着衰老的步伐,把她最爱的食物送上教学楼。

在李娟笔下,外婆更是可爱的。随着外孙女进城时,她像个老顽童,举起拐杖对着水族馆的橱窗指指点点,被制止后,会咕哝着说自己又不是细娃儿;贫乏的生活中,她有着可贵的幽默感,责怪女儿熬的粥清汤寡水,说:“老子要挽起裤脚跳下去才能捞到几颗米。”

外婆辛勤一生,因衰老而越发糊涂。在李娟最后的记忆里,她总是被反锁在房子里,与小狗为伴,成日趴在阳台上朝外张望。年轻的李娟,没来得及实现赚很多钱带外婆离开的愿望,就等来了最终的离别。

人们总是不懂:一个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向死亡的?最终他留给世界的只有无数记忆的碎片。

有一本叫《最后的告别》的书,撕开过关于死亡的真相,开诚布公地谈论着死——当独立的生活不能维持,我们怎么办?当生命临近终点,我们该做些什么?如何和最亲爱的人告别?

这些发人深省的问题,李娟在向日葵地里找到了答案:春夏秋冬便是大地的轮回,既有春天的蓬勃生长,就有冬天的寂然离逝。

如果明白故事的结局早在开头就已写下,明白“唯有死亡才能令她展翅高飞”,我们也许就能坦然说再见。

细微之处,终见宇宙

“她穷尽一生,扯动世上最最脆弱的一根缆绳。我看到亿万万根这样的缆绳拖动沉重的大船,缓缓前行。”

人生有三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一千多年前的东晋,有一位诗人厌倦了官场纷争,避世而居。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常中,看到了菊花盛开的园圃,看到了悠然而现的南山。顺应自然、乐天知命,归园田居成为他最高亢的生命乐章。

一千多年后的非洲,有一位来自东方的作家,去到遥远的撒哈拉沙漠,在一粒沙里看到世界。美好的风景、异域的文化、淳朴的民俗,在她的笔下一一呈现。撒哈拉的天空比原始图腾更为神秘,跋涉千里的旅途比蜡染布更加艳丽。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细微之处藏着最深奥的宇宙,李娟在向日葵地里看到了这样的宇宙。

原来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可以生出罕见的风景。站在草原之上,仿若看到站在宇宙之中的地球,开阔的视野、无垠的蓝天、强劲的风,交织成动人心魄的画面。行走其中,目之所及,都在拾捡美好拼图的碎片。

“农人驾驶着沧海一帆,漂流在四季之中。农人埋首于天空和大地之间,专注于作物一丝一毫的成长。农人的劳动全面敞向世界,又被紧紧桎梏于一花一叶之间。”

种种生活的喜悦、惆怅,情感的细腻、跌宕,自然的美好、无奈,都在李娟笔下回归本来面目。于是我们看到,亿万年的进化,直至今天,人类仍在这个地球上不断上演着生与死的戏剧。

漫天漫地的呼啸声中,巨流之河正在经过天地之间。我站在洞庭湖畔,眺望那片遥远的向日葵地,心中浮现这样一句话:生命本就是一场时间的旅途,何不在路上栽下属于自己的向日葵花。

荐书|《遥远的向日葵地》

《遥远的向日葵地》是当代作家李娟创作的散文集。该书讲述了李娟一家在阿勒泰乌伦古河南岸耕种向日葵的生活经历。她用细腻、明亮的笔调,记录了在这里劳作的人和他们朴素而迥异的生活细节。本书刻画了她母亲和边地人民的坚韧辛劳,以及他们内心的期冀与执着,也表达了对环境的担忧和对生存的疑虑,呈现出一种完全暴露在大自然中微渺的脆弱,同时又富于乐趣和尊严的生存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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